第62章
二审宣判那天,帅真真与穆晓飞同样沮丧地走出了法庭。
二审的判决对穆晓飞的精神打击是巨大的。他曾经不仅在于国良面前,也在更多的人面前信誓旦旦地表示过,宁肯将这笔钱送给法官,也不会让于国良赢了这场官司。自从他的狂言一出口那一刻起,他已经不再把与于国良之间的这场官司看作官司,而是一场关乎面子和尊严的较量。
走出法院大门还没有多远,穆晓飞就已经沉不住气了,他急不可待地走到帅真真跟前,不停地晃动着自己的脑袋,“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帅真真。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帅真真什么也没有说。
穆晓飞又一次吼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神通?”
“你别和我吼,吼,已经没有什么用了,接受这个结果吧。”帅真真的态度是严肃的。
“接受这个结果?”
“不接受又能怎么样?你不已经表示过服从判决了吗?如果不服从判决,你还可以申诉。不过,我是不会陪着你玩了。”
“我根本就没有想到我会输得这样惨。”
“我本来对你的这场官司就不抱大的希望。我早就和你说过,对方胜诉的概率太大了。”
“所以你对这场官司就不那么热心?”
“穆晓飞,你是什么意思?你以为这场官司的胜诉与否,与我热不热心有关系吗?”她两眼紧紧地盯着穆晓飞,“法官是你找的,话也是你谈的。你还想让我怎么样?我告诉你穆晓飞,我是三宇发展总公司的副总经济师,而不是什么专职的法律顾问,我不可能整天沉浸在这种没完没了的官司中,况且是你这种官司,是你这种竖着嘴巴让人家打的官司。”
穆晓飞一下子愣住了。
“穆晓飞,我一直就想提醒你,像这种缺德事,今后还是少干一点儿为好。你不是早就说过嘛,你不差钱。既然不差钱,那今天这件事究竟差在哪儿?你还是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吧。我之所以这样和你说话,就是因为我曾经几次接待过于国政,到现在为止,我的心里还存着一份深深的内疚,我想你是不会有我这种感觉的。”
穆晓飞依然傻傻地愣在那里。
“我还有事,先走了。”帅真真又把身子转了过来,“从物证学的角度讲,不论是什么事情,除非你没做过,只要做了,是不会不留下痕迹的。”
穆晓飞终于明白了,他是既没有赢得面子和尊严,也没有赢得金钱,这是让他最沮丧的原因。他可能还会因为这场官司的失败,而让一审主审法官姜欣娴丢掉饭碗。看来这种结局已经注定了。虽然姜欣娴并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自己的朋友介绍自己认识的,可是自己怎么能够对得起他们呢?
穆晓飞跟着帅真真朝着法院门口的停车场走去,他仿佛有话要跟帅真真说,而帅真真没有再停留下来的意思。穆晓飞只好钻进了自己的车里。
帅真真发动了轿车,朝着雁山湖风景区开去。其实,帅真真昨天就想去那里,可是因为忙于穆晓飞的案子,一直就脱不开身。按理说,她办理这样一个案子,是大可不必那样紧张的。可她任凭自己被穆晓飞尽情地纠缠着,在案子没有最终结果之前,她不想给穆晓飞留下任何口实。
穆晓飞同样紧张。他之所以如此紧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本以为一审胜诉就可以万事大吉,根本就没有预料到作为一个与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一点儿利益关系的鲁一鸣,会这样百折不挠和锲而不舍。他不理解,他根本就不理解鲁一鸣为什么会这样做。他下意识之中已经感觉到他这个穿鞋的算是遇到了一个光脚的,而这个光脚的跑起路来,完全有可能会比自己更不要命。这让他越来越紧张,越想越有些心中无数。
穆晓飞知道李绍哲是一个专业律师,穆晓飞把他的举动当成了一次法律援助。穆晓飞对他的惧怕程度远远低于对鲁一鸣的惧怕。
就在一审开庭之前,穆晓飞意外地发现了鲁一鸣就是罗雪云的儿子。他很快就知道了罗雪云母子之间的那种特殊关系,可他还是对罗雪云能够说服得了鲁一鸣充满信心。
罗雪云与鲁一鸣的几次交流,包括在电话中的交流,结果并不乐观。穆晓飞当然已经知道实情,他更知道在开庭之前,鲁一鸣如果有任何一点儿人身闪失,他都将难逃罗雪云的追究……
尽管他们母子之情有着一种十分玄妙而又特殊的背景,但这都不足以支持他对鲁一鸣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对于穆晓飞来说,这是一场非同小可的官司,不仅仅是因为他第一次亲自应付这样一场官司,更因为这场官司的性质非同小可。如果在这场官司中败诉,全市所有的媒体都将会把这件事当作新闻加以关注。到那时,不论是新闻媒体还是关心这件事的读者,都会联想到几个月前的于国政之死。尽管他的死很难让自己承担法律责任,可自己是难以逃脱千夫所指的结果的。
穆晓飞心里明白,他之所以走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完全是仰仗官场上后台的支持,而他的支持者在得到了不义之财之后,又义无反顾地反哺着他们的萎靡与贪婪。正是这些无法示人的东西,支撑着他采取了他认为最为有把握的行为。他甚至都没有与帅真真商量一下,就断然做出了决定。
那还是在一审没有开庭之前的一天,他与帅真真走进了风月无边饭店,这是一家不算太大的饭店,却以软服务周到着称于秀水市。这种着名也正好让进出这里的人们多出了些许自由。走进饭店之前,帅真真就已经知道了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她要陪着穆晓飞见一位法官,那位法官就是姜欣娴。
穆晓飞是在一个小时之前,才通知帅真真的。在此之前,他曾经在她面前下过毛毛雨,他告诉过她,他可能需要她和他一起会见一位客人,只是时间没有定下来。但那时他并没有告诉她是与法官会面。离开办公室之前,帅真真给鲁一鸣打了一个电话,她把情况告诉了他。她还告诉他,她到宾馆之后,会给他发短信。
帅真真与姜欣娴见面后不久,就去了卫生间,她在卫生间里给鲁一鸣发了一个短信,那上面写着他们所在房间的名称。
晚宴开始后半个多小时,就有一位二十几岁,看上去气质高雅、装扮得体的女孩儿走进了他们的房间,她当时说是要找一个人,而她又不知道那个人姓甚名谁,她只是说是有一个男性客人约他来这里的,她没有记住房间号。帅真真并不认识那个女孩儿,她下意识地感觉到这个女孩儿会与她发给鲁一鸣的那个短信有关。帅真真客气地、慢慢地把她请出了房间。正是因为她的客气,让那个女孩儿多了一点儿在房间里的逗留时间。
其实,那个女孩儿不是别人,正是舒展。她以自己的干练和在高档次大酒店出没的绝好机会而焕发出的沉稳得体与出神入化般的智慧,成功地获取了穆晓飞姜欣娴在一起的证据。她正是使用了鲁一鸣提供给她的设备,才秘密地获得了所需要的证据。
帅真真用心,用良心做了一次真正的导演。这是一种颇具风险的导演,如果演砸了,不仅是不可以重来,而且将会制造出一出由自己导演的玉石俱焚的闹剧。她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她明白,她这样做,甚至是有悖于作为穆晓飞被告代理人的职业操守,可是,她无法面对自己良知的挑战。那天,她根本就没有多想,她只是在第一时间内就做出了那样的反应,她知道那是她剩下的唯一能帮上他们的机会。而抓住了这个机会,会是一个比利用其他办法付出代价更少的办法。
那一刻,她并不知道真正最需要帮助的究竟是谁,是于国良?是鲁一鸣?还是已经死去的于国政抑或是自己?
或许,她自己是更需要帮助的人,她曾经面对着那些农民工们的冤屈,不得不无动于衷。她曾经面对着于国政之死,不得不那样的麻木。或许她需要帮助自己在万千的诱惑中,对自己不再像最初那样朴实而已经扭曲的心灵来一次轻盈的救赎。
她没有办法在别人面前诉说这一切,甚至是在鲁一鸣面前都没有说,从来就没有说过。
雁山湖宾馆位于雁山湖景区。雁山湖是一处非常优美的景区,湖光山色,流水潺潺,古代建筑与青山绿水恰到好处地相依相拥,与整个城市与天空的铅灰色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反差。
那是一处道家圣地,天地合一,人与自然浑然相成的绝妙与和谐,展现得透明而又含蓄。
帅真真走近这处景区时,已经渐渐地忘记了刚才法庭上的紧张和平时无法摆脱的迷离。
她把车子慢慢停了下来,停在了雁山湖宾馆的门口。她并没有坐电梯,而是一个人慢慢地走到了五楼,为的是多给自己一点儿时间,让自己的心彻底平静下来。走到516房间的门口,她轻轻地敲响了房门。开门的是庄欣怡,马舒站在她的身后。
其实,庄欣怡早就打算到秀水来玩一玩,她是在大学还没有毕业的时候来过秀水,而马舒还没有来过这里。他们早就对秀水市的优美风光和城市建设产生过兴趣,只是没有时间前来而已。他们之所以选择了这个时候来此地,是因为不久前帅真真出现在金州,又让庄欣怡重新想起了她曾经早就对马舒做出的承诺。帅真真早就答应过他们,只要他们来秀水,她会陪着他们去雁山湖风景区感受道家文化的玄奥与神秘。
庄欣怡夫妻为了少给帅真真增加负担,下飞机之后,便直接住进了这里。
“官司打完了?”帅真真还没有坐下,马舒便问道。
“我是从法院赶过来的,就算是了结了。”帅真真接过庄欣怡递过来的水杯,“咱们不说这些,没什么意思。”
“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庄欣怡问道。
“对我来说,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你们上午出去玩过了吗?”
“去过了,出去走了走。坐缆车转了一圈,风光太优美了。如果能在这里待上个十天半个月的,该有多好?”庄欣怡说道。
“你才想待上十天半个月的?我早就想在这里待上一辈子了。”
“那你就把工作辞去,出家算了。”庄欣怡开玩笑似地说道。
“你以为不可以呀?完全有这个可能。”
“是不是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没有没有。人生哪有那么多顺心的事?”帅真真把目光集中到了马舒身上,“你又帮我去找过高强吗?”
“去过,还不止一次。高强仍然没有回去。他的妻子有些紧张,她主动把我的电话要了去。几天前,她就又打电话把我找了去,她开始担心她老公的生命安全。”
“这么说你一直就没有见到过高强?”帅真真疑惑地问道。
“一直没有见到他。”
帅真真低头凝思着,莫非是他还在秀水?他留在秀水这么长时间究竟会干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庄欣怡问道。
“我曾经在秀水市见到过高强。不过已经很长时间了。”帅真真说道。
帅真真把那天见到林伟和高强的情景详细说了一遍。
马舒沉默着,过了几分钟,才慢慢说道:“我有一种预感,我感觉高强很可能会出问题。”
“你是说很可能有人会对他下手?”帅真真问道。
“我觉得他们有这样做的理由。”
“我不大相信他们真的会为了利益上的瓜葛,伤及别人的性命。”帅真真有些紧张。
“看来你真的不应该做律师,总是用最善良的心去猜测别人。”
“我相信他们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但总不敢相信他们连杀人的事都能做。”
“我没说他们一定会那样做,我是说高强很可能会有危险。”马舒说道。
晚上,他们一起走进了餐厅。点完菜后,庄欣怡与马舒都去了卫生间。趁这个机会,帅真真拨通了鲁一鸣的电话,她直接告诉他,她有两个朋友从外地来到了秀水,他们准备一起吃饭,希望他也过来一起吃顿饭。
鲁一鸣半天也没有说什么,他像是犹豫着,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我怕是过不去。”
“你在哪儿呢?晚上需要发稿子?”
他又犹豫了一下,“不是。我现在在医院里。”
帅真真同样停顿了一下,“你在于国良那里?”
“于国良的病情很严重,正在这里抢救。”
这时,帅真真隐隐约约听到了电话那边一个女孩儿在说话:“鲁大哥,你是不是有事?有事的话,你就走吧。”
没有等鲁一鸣再说什么,帅真真就把电话挂断了。
过了一会儿,帅真真的电话响了起来,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鲁一鸣打来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不情愿地说:“你很忙,就算了吧。”
“不是,不是。于国良的身体有了麻烦,我实在是不好就这样离开这里。这样吧,我知道你们在雁山湖宾馆,我争取赶过去。”
“好了,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帅真真平静地挂断了电话。
庄欣怡与马舒回到了座位上。他们刚刚端起酒杯,帅真真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她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酒杯,先接通了电话。
电话是金长永打来的,他问了问她此刻在什么地方。帅真真告诉他正与两个朋友在一起吃饭,金长永犹豫了一下,最后才说了一句:“既然这样,就算了吧,明天上午八点钟,你来我办公室找我,我有事需要找你谈。”
“金董,有什么急事吗?”帅真真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肯定不能在电话中说。就这样,明天上午八点。”金长永的态度让帅真真感觉到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她的心里有些不安,她没有再端起那个酒杯,而是把茶杯举了起来,“对不起,我不能陪着你们喝酒了,我们金董事长打来电话,明天上午八点让我一定赶到单位,他要找我谈话。我本来打算今天晚上也住在这里,现在看来是不行了,我要开车回去,就不陪着你们了。”
马舒也把酒杯放了下来,“会有什么麻烦吗?不会与我们刚才说到的那件事有关系吧?”
“那倒不会,不过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帅真真与他们两个人走出了宾馆的餐厅。她把他们送到了房间里,自己一个人下楼坐进了车里。
她又一次看了看手表,断定鲁一鸣肯定不会来了,便发动了引擎,朝市内的方向开去。车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已经进入市中心,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通了手机,那边传来了鲁一鸣的声音:“你还在雁山湖宾馆吗?”
“你还没有忘记这件事呀?我已经到市内了。”显然,帅真真是带着情绪说这番话的。
鲁一鸣一下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支支吾吾地冒出了几个字:“我我我,我刚刚忙……”
帅真真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很忙,你还是忙你自己的事去吧。”
鲁一鸣又一次沉默了,但他就没有把电话挂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平静地说道:“帅真真,我刚才真的很忙。”
“我知道你很忙,我并没有说什么呀。电话挂了吧,我正在开车呢。”
鲁一鸣哽咽起来,“帅真真,于国良死了。就是刚才的事情。也许是与我有关系,如果这场官司的胜利来得不是这样快,或许,他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帅真真的鼻子一下子酸起来,她并没有马上说什么。鲁一鸣以为她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便又重复了一遍:“于国良死了。他真的死了。”
帅真真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我还没离开医院。”
帅真真主动把电话挂断了,她把方向盘用力向右打去,轿车拐进了江石路,没用多长时间,她就把车停在了医院门口。医院门口已经很少行人。她走下车,朝医院大门走去。这时,鲁一鸣从医院的大门里走了出来,他左手扶着季芳,右手提着于国良住院时的生活用品,一步步地朝着帅真真的方向走来。帅真真先看到了鲁一鸣,还没有等她说什么,鲁一鸣也看到了帅真真。
鲁一鸣有些尴尬。帅真真仿佛也有些不自然,她的心里顿时便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滋味。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轻轻地与季芳点了点头。她已经猜出眼前这个女孩儿一定是于国良的女朋友,她们已经在一审法院开庭的时候见过面,只是没有说话而已。
可是,季芳并不知道鲁一鸣除了与帅真真在法庭上曾经对簿公堂之外,还有着一种别样关系。她还没有从于国良离去的情绪中解脱出来,看到帅真真的那一刻,她下意识之中,对帅真真产生了极度的反感,她用鄙视的目光看着帅真真。帅真真本来想走上前去安慰一下季芳,可她感觉到了季芳对她投去的那种目光,她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犹豫起来……
季芳加快了自己的脚步,朝着鲁一鸣停车的方向走去。
那一刻,鲁一鸣是极其难为情的,他感觉到既不应该在于国良刚刚离开的情况下,把季芳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又感觉到这样做会让本来就对自己有些误解的帅真真对自己更加不满。
季芳已经站在鲁一鸣的车前,帅真真并没有再向前迈进一步。
鲁一鸣手里提的那些东西越来越沉重,几秒钟后,他走到了帅真真跟前,“于国良死了,你给我打电话时,医生正在为他做电击,电击了几次,还是没有让他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他指了指季芳,“现在在这座城市里只有她一个人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应该先把她送回去。”
他朝着季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