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乱的收拾了一下,见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众人便一道朝着溪流的上游跋涉而去。
老白边走边说,说是刚才为了避开成群的大鲵躲在水里,一路顺流而上,心中也越来越疑惑。为何这水越来越热?后来鲵群停在原处不敢上前,人鲵相持未果之时,他悄悄的上了岸,叫上了小萧一起往上游探查,没走多远就发现了那座道观。
水越来越热,其实我也早就有所察觉,只是眼光一直放在远处那群大鲵身上不曾移开,无暇深究。甚至是在此刻,水流的温度似乎依然在升高,温热的水汽从无到有,从稀薄到浓厚,四下能见不过三步,众人如坠大雾之中。
耳边淙淙的水声告诉众人,我们并没有偏离路线。五个人都挨得很近,生怕在这迷雾之中走散。小萧轻喘着气,忽而开口道:“过了前面一个转角,就是一个风口,风很大,水雾都被吹散了,我们这才发现那座古观。”
果然如萧公子所说,刚往前行了不久,眼前的雾气突然散去,同时只觉一股劲风拂面,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我转而回望,只见来路上两边的林子不知何时已然变成了峻峭的山壁,相隔二三十尺;其下是流淌的溪水,两畔是十尺不到的碎石滩,那里正是我们方才走过的位置。
我不经感叹,华山的山型走势实在是太奇特了,完全不能用常理来理解。环观四周,这不算一个山谷,倒像是一座“天坑”的坑底。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里好比是个木桶,我们刚才走过的地方,也就是那两道山壁对立之处,恰好如同木桶被抽去了一条木板所成的空当。山口之后水汽弥漫,白茫茫的一片;可雾气一旦飘过山口,便即刻被山风吹散。这些风也相当古怪,一阵阵的很是散乱,但从不停歇。
叶落寻抬起头,朝着四周山壁望了一望便道:“峭壁上有很多石洞,大概就是这些风的由来。”
听她这么说,众人不禁纷纷抬头。身在“桶底”的我可以望见山壁上头隐隐耀眼的天光,四周石壁上长满了奇形怪样的苍松古藤。如叶落寻所说,石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个空洞,若不是生长在洞口的藤蔓灌木被石洞里吹来的风吹得枝叶乱颤,一眼还真难辨别出来。
风在岩石中穿梭,不时发出尖啸或是低鸣。那些声音猛的一听顿觉诡异非常,尤其是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我不禁想起了流传于坊间的关于山鬼的传说。
“那座石室就在那儿。”老白抬手一指。
“不是说道观吗?怎么成了石室了?”和尚不解发问道。
小萧解释道:“我和白大哥方才就探查到这,也不敢贸然前去,所以没看分明便折返了。华山是道家灵山,说是道观,也只是我们做的猜测。”
只见那边的山壁上,赫然有一座直接从岩石中雕凿而成的建筑,仿佛镶嵌在岩壁中一般,露在众人眼前的只有这座建筑的一面。斗拱瓦檐,一眼望过去就知道不是今人所为。
四根石柱撑起斗拱,虽历经岁月,但观之依旧牢固。瓦檐之下没有窗户,只有一处黑黝黝的门洞,看不清里边有什么。也不知道是木门早已朽烂,还是本就是这个样子。
石室位于山壁之上,离我们踏足的地面约有十余尺高。正下方的石壁上,赫然有个圆形的洞口,水流从那里淌出来,汇聚成溪。
我们走过去,抬头望着那座和大山浑然一体的建筑。大概原先是有阶梯的,我看着四散崩落的条石碎块,猜想千年之前这里的全貌。
不想到了跟前,老白反而犹豫了起来。他思忖片刻,转而对众人道:“这并不在原定计划内,以免节外生枝,不如…”
“我说老白,你怎么也怂了?明器就在面前,还有不摸的道理?”和尚很是不屑,把僧棍往背上一背,就攀着乱石四肢并用的往上爬去。
我望着和尚猿一般的身影,三下两下就爬了上去。我无奈的笑了笑,拿他这么个混世魔王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老白见此,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跟了上去。
和之前的悬崖峭壁相比,爬上这段坍塌的石阶根本不值一提。不消片刻,众人便爬上了阶梯,站在了那幽深的门洞之前。
我引燃了一副火折子,扔到了石室之内。火光大作,丝毫没有熄灭的样子。我见如此,便对众人说道:“可以进去了,不过,小心机关。”
方才一瞥,就把石室内部看了个大概。四四方方,不算宽敞,左右宽约三十余步;顶高二十尺,隐约可以看见雕刻在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浮雕镌刻,不过看不出来是什么内容罢了。
我横起枪,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虽然这是一座山崖上的石室,但我走进去的那一刻只觉得脊背一寒,就好似置身幽深的地底陵墓,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回想自己当年胆子何其大,手摸粽子心不颤,而如今还在光天化日之下便寒了胆,我咽了咽唾沫,越发的谨慎了。
火折燃尽,我们这才拿出各自的照明器具,一下子明光大作,双眼一下子难以适应,差点睁不开。
“这里…还真是个道观。”叶落寻道。
只见石厅内部皆是由山体岩石直接开凿而成,丝毫没有修砌的痕迹;前方的中央,赫然有座石台,石台之上摆放着个破损的全身坐像,只不过头部和左肩已经损毁不见,也不知道这里供奉的是何方神圣。众人走了过去,打量着那尊坐像。石像一手平放在于膝,一手向上,但手掌连同头肩一起损毁,猜想大概是个捻须的姿势。
石质的蒲团并排放在我们脚前,共有四个。我蹲下身细看,只见石质的表面已经被磨得光洁异常,看来当年有很多人坐于其上,才会变成眼前这般。我想象着这里当年的气象,香火鼎盛,来者不绝。又是什么让这座深山中的道观变成今天这般萧瑟废弃的模样呢?大概已经无人能够知晓了。
和尚打趣到:“老白,你们牛鼻子不是拜三清吗?怎么就剩这孤零零的半个啊?”
对于口无遮拦的和尚,我们早已见怪不怪,老白笑了笑,道:“我道家供奉三清,那是六朝之后的事。这间石观建造于先秦之时,要拜,大抵也只能拜老君吧。”说完,老白躬身一拜。
“如此这般…”和尚恍然大悟,挠了挠头。“那时候老君还是一个人单干啊。”
我哈哈大笑,笑骂道:“你以为神仙也倒斗啊,什么单干不单干,感情后来的二清是老君夹喇嘛夹来的?哈哈…”
和尚这么一胡说,众人一笑,那萦绕心头的阴霾竟顿时消去了不少。
“这些石壁后边都是实心的山岩,并没有机关,大家大可放心。”小萧贴耳于石壁上,以手敲击耳听回音,确定并无异样。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又宽心了不少,抛去了拘谨,大家在石室中随意走动了起来。
我盯着西边的石壁看了许久。大概是刻画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四周的群峰在这座山面前只能算矮小的土丘,不值一提。石雕极其写实,此时眼前的画面让我一怔,一条巨龙一般的异兽盘曲在山顶,其下,殿阁棱次栉比,云缭雾绕,看似仙境一般。那腾空的巨兽是什么东西?似龙而非龙,而且观之有种道不明的邪气,绝不可能是中原人世代膜拜的神龙。
老白伸出手,抚去些许陈年的细细灰尘,一行阴文的刻字赫然出现在那儿。
“太华山,镇岳宫。”老白喃喃念道。
在那条飞天盘曲的异兽身边,也发现了几个刻字。
“镇岳使千珠子。”这会是小萧念诵出来的。
“是…妖怪?”我问老白。
老白摇了摇头。“自古以来便有妖怪的传闻,但非出现在我面前,我是不会相信的。‘千珠子’是它的道号,看来它和镇岳宫中之人有莫大的联系。”
眼前这面壁刻再也找不到一点疑问或是启发,众人才转身准备去查看另一面石墙。我们刚刚掉转头来,却正好看见和尚一脸通红,喘着粗气向我们走来。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真,真是…太…阿弥陀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和尚惊魂未定满头大汗,除了口诵佛经,其余的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上次听他念诵佛经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以至于如此窘迫?我很诧异,也没问他,只是径直朝着那面墙走去。
几步走近,举起阳燧照亮石壁。仅仅一眼,我只觉血气上涌,心脏猛跳,一股内火从腹下燃起一直上燎,烧得我面红耳赤,不得言语。
不想这深山中的道观,清修之地,石壁上刻着的竟然是难以入目的男女交(和谐)媾图!
满眼的玉体陈横,春意盎然,青楼之**都不过于此。我不知道用什么形容眼前所见,但那些石刻太逼真传神了,观之如同身临其境,我忙闭上眼,猛地转过身子,不再去看。
老白和叶落寻正在观看,两人皆是一脸隐隐惊诧的神色。我见小萧正朝这边走过来,忙三步迎上,捏住他双肩硬生生的扳转过去,而后一手遮住他的眼睛,说道:“你还小,那些东西不能看!”
小萧想要挣脱,无奈我手力很大,他奈何不得,只能求饶:“我不去看便是了,李大哥,你快些放开我。”
我应声放手。清了清嗓子,眼睛乱瞟装成毫不在意状,说道:“那些东西,你到时自然会懂,咳咳,现在你我一起去看看神像后边有什么。”
他点了点头,真的没向那方向看一眼。我们绕过神坛,向大殿深处走去。
没有我想象的复杂,北边石壁上只有一个幽深的门洞通向深处,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此时其余三人也跟了上来,于是众人一起往前。
不多久便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两边有通路,但都被崩塌的岩石阻塞,不可能通过了。老白猜想那里边可能是当年道人们居住的厢房,但也无法验证了。
众人继续前行。那种置身墓穴的感觉越来越强,但越往前走却越觉得怪异,因为四周又渐渐热起来了。我还是不能放心,握枪的手不由攥紧。就好像我们在一步步靠近一团燃烧的火焰,那团火会不会吞噬我们还是未知之事。
我一把甩掉额间的汗液,继续前行。夜明珠光照的边缘,石壁突然消失,那后边深黑一片,似乎是个巨大的空间。终于到出口了,我心中俺想着,四周的温热似乎到了极致,不再变热,也就是说,那团“火”正在前方不远处。不管是什么,终于要见面了。
这里是一处山腹之中天然而成的洞穴,洞壁嶙峋,丝毫没有人工雕凿的痕迹。风穿堂而过,虽然风势很小,但能明显感到空气的流动。我想到洞外的情境,大致推想,这里的山壁上应该也有许多风口。打起阳燧寻找,只见在洞壁乱石间稀疏分布着几个拳头大小的石洞,我将手背凑过去,果然感觉到一阵微风拂动。这证明了我的推测,只是这风的由来,是自然造化亦或是人工所为,那就不得而知了。
继续往前。行了数十步,隐隐听见了淙淙的水声。再往前走,雾气渐渐缭绕,但是很淡,完全没有之前观外那般浓厚,尚可清晰的看见二十步之外的事物。
“又是青楼又是澡堂的,这帮贼道,佛爷我都看不下去了…”和尚边走边骂。
这次我也没了同和尚斗嘴的闲心,只是握着长枪往前摸索。水声越来越大,听上去就像个瀑布一般,但此刻我们脚下还是干燥的岩石,并没有一滴水。我觉得怪异,刚准备嘱咐众人多加留心,却突然看见前方光线的边缘,突然出现一个十尺多高的“人”影。
那黑影有头有肩,似乎头上还生着犄角。如果是个人,绝对不会如此高大;如果不是人,那又会是什么?我一瞬间想起了山鬼的传说。儿时关于山鬼的听闻,老人们绘声绘色的描述,山鬼如何捉人,如何食肉啃骨,给我留下的极其深刻的印象,直到今日也不曾磨灭。我吞了一口唾沫,望着那个影子。它就那么静静的立在二十步外,四周云雾弥漫,什么也看不分明;但那个轮廓如此清晰,好似一只山鬼正悄无声息的立在那儿,等着我们送上前去。
众人如临大敌,他们也看见了那个影子。而后我听见兵器纷纷出鞘的声响,但没有一个人开口出声。
风忽而乱了起来,气流穿过风洞发出诡异的呜呜声,好像女人幽怨的啼哭。我目不转睛,牙关紧咬,死死地盯着那个影子,一刻也不敢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