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森严的纯阳宫内苑,为何会无端失火?奔下栈道的那一刻,我心中就已经十分肯定,这火一定是有人肆意为之,是人为的纵火。只希望萧兄弟事发时不在那儿,就是在,也能全身脱出,不伤毫发。
我望着那越发浓烈的黑烟一路狂奔,也没管曹将军和薇儿姑娘是否跟上,只是一个劲疯跑。也不知道转过多少楼阁跑了多少步,眼前突现那被烧的几乎只剩下骨架的藏书阁时,心中已然凉了个透。
火舌肆虐,黑炭般的木梁上红焰呼呼作响。焦木坍塌的巨响伴随火场中烈焰燃烧的噼啪声,附近松柏枝叶上负着的厚厚白雪皆被融化,湿了一地。
百余名纯阳弟子挑担担水,而后他们发现自己的行动只是徒劳,在吞噬一切的大火面前,他们只能停下来呆呆的望着,望着那座曾经藏书千百的楼阁一点点变为焦土。
“怎么搞的?!”一名身着道衣的中年汉子挤开人群,站到了最前边。他望着熊熊燃烧的藏书阁也毫无办法,只见他青筋暴起,大怒地朝着周围的纯阳门人吼道:“这么多人,一座藏书阁都看不住?!”
“禀金虚真人,这火瞬间燃起,根本来不及…”一名纯阳弟子小声答道。
我这才想起,这人就是纯阳七子之一的金虚子卓凤鸣,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暴躁。
不过我顾不得这么多了,我的兄弟在火场里,人命由不得耽搁,前边就算是阴曹的火海也得闯。我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就近夺过一名纯阳弟子手中的水桶,想也没想就举起来朝着脑门淋下,一阵刺骨的冰寒瞬间裹住了身体,我打了一个寒颤,就准备往火场里冲。
一个人拉住我的肩膀,喊道:“太危险了,不要去送死!”
我头也没回,怒道:“我他娘的是去救兄弟,识相的就别拦老子的路!”说着一边就往里冲。不想那人话音刚落,我猛地觉得那嗓音熟悉异常,猛地一回头,却看见拦着我的那人正是萧兄弟!
我一瞬之间几乎说不出话,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你不是…”
“我方才去了裴师兄那儿一趟,而后折返来这藏书阁,没想到…”小萧显然也被眼前的火势惊到了。
我长出一口气,好在裴元有请,也该萧兄弟避过这一劫。不管怎么说,兄弟没事,我可以放心了。
“所有弟子准备灭火!”只听见一旁的卓凤鸣一声虎吼,在场的一百多名纯阳弟子共应一声。卓凤鸣背手拔剑,那柄二尺余宽一人多长的重剑缓缓出鞘,而拔出这把不逊于藏剑山庄重剑的长兵,卓凤鸣仅仅用了一臂的力道。
他大喝一声,跃步上前。手中的重剑呼呼生风,在空中留下一抹青色的剑气残影,而后径直落在藏书阁尚未倒塌的最后一根竖梁上。
我瞬间明白了卓凤鸣的用意。此时的藏书阁燃烧坍塌,只有阁鼎因积雪和青瓦的存在而相对完整,就像一个帽子扣在火场之上,仅剩下三根尚未烧断的木栋支撑。只要斩断了木梁,那层青瓦就会整块盖下,火势就能得到最大的控制。不想斩断一根梁柱却还不够,只听卓凤鸣大骂一声,扛起剑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燃烧的火场。
这一举动在在场的纯阳弟子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有些人惊得说不出话,有些人开始担心,更多的是手足无措——一方面是无法控制的火势,一方面是师父的性命。
卓凤鸣伟岸的背影在肆虐的火焰中只留下一道难以分辨的黑影,火焰在冷风中的呼呼声已经湮没了卓凤鸣一切的生息,我甚至怀疑他这次有些托大,尽管武功高强,道是水火无情,血肉之人怎能匹敌?
一声巨大的响动传来,仿佛藏书阁在火海中的呻吟。而后只看见阁顶左右晃了两晃,一瞬间整个都压了下来。
有人惊呼出声。众人看到在火场后边,卓凤鸣如金刚一般矗立,尽管衣角带着余焰,全身尽是炭灰,金虚子竟然毫发无伤。他插剑于地,手握剑柄,狮吼道:“还不快来灭火!”
整个肆虐在藏书阁的火焰被这么一压,顿时成了零星的几点。纯阳弟子一哄而上,瞬间就浇灭了所剩无几的明火。
“金虚子真英雄。”小萧在一旁赞道。
“回去再说,这事情有些不对劲。”我招呼他,转身挤出人群。不想刚走出去,就和一个迎面而来的男子撞了个满怀,险些摔倒。
那人应该是急着来看热闹的,两边都没注意,差点撞成四脚朝天。我憋着一股子邪火本欲发作,却突然想到这是在别人地界上,还是忍让为主。
“得罪了。”我低声道,意欲错身离开。
那人却毫不给面子,伸出手拦在我胸前,操起并不流利的中原话反问道:“唐人怎么如此无礼?”
我一愣,看见他面向我的手掌上,指根上尽是厚厚的老茧,心说这人只怕是长久握剑的高手。他叫我唐人,还说着不流利的中原话,难道…
我的目光在他腰间停留,在那儿,悬挂着一把略弯的黑鞘长刀。此刻我已经可以确定,眼前的不速之客,绝对是来自东瀛的武者。
你个东瀛人也敢在大唐的地界上对我动手?我突然无名火起,怒气蔓上脸颊,但依旧是尽量弹压着。我吐出几个字:“我已经道歉,给足面子了。望大侠不要记怪,我这便离去。”
“懦夫。”虽然那声音很是含糊,但我依旧听得出他说的是什么。
拳头已经捏成砂钵,我毫无预兆地一拳砸在他鼻梁上。那东瀛人可能料定我不敢还手才如此嚣张,不想我先发制敌,他无法躲闪,怪叫一声向后倒去。
那东瀛人身手极为了得,背刚贴地,就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长刀出鞘,比着我的鼻尖。
“唐人,你不配当武人!”他这句怒吼倒是说得很娴熟,和中原人无异。
“呸。”我啐一口,蔑道:“你也配当我的对手?”
那东瀛人怪叫着冲来,我手中无兵,正准备闪躲,就听一声兵戈的交鸣,一杆鎏银的枪刃生生挡在我和东瀛人的刀刃之间。
“长刀对赤手,这就是你们日本的武人?”这一声冰冷而轻蔑的讥讽,正来自于我昔日的上司曹雪阳将军。
“拿去。”挡下了东瀛人的一刀,曹将军枪一摆,那东瀛武者几个趔趄后退了五六步。她把长枪塞在我手中,眼睛却是望着那一旁大怒的东瀛人。“只准胜,不许败。就算杀了他,也有我和李将军担待。”
东瀛人怯了,只敢站在原地比着刀。
“放肆!藤吉郎,退下!”一位老者从一旁匆忙赶来,慌忙不迭的哈腰致歉。“曹将军,我这仆从自幼在乡间长大,并不懂大唐的礼节,此次是我们理亏,藤原广济在此致歉。”
我突然想起,这人正是于藏剑山庄见过一面的日本遣唐使藤原广济。
“遣唐使是贵国使臣,但也需明白,这是在大唐,由不得你外邦人胡作非为。”曹将军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接过我递出的长枪。
藤原广济带着仆从灰溜溜的离开了。
“外边有些乱,李大哥,我们还是回去再说吧。”小萧在一旁道。
“萧公子!”曹将军身边的薇儿姑娘突然惊呼一声。“怎么…你们认识?”
小萧笑的很拘谨,他显然也没预料到薇儿的出现,尽管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相识的。
“啊…原来萧公子说的身手高强侠义仁心的李将军…就是你啊!”这小丫头居然一脸的失望。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还是多突出侠义仁心那方面吧。”
我对曹将军说此地混乱,是非之地还是早些离开为上。曹将军点了点头,四人一道离去。直到此刻我才想起自己还是一身湿透,冷风一刮,不禁打了几个大喷嚏。本来开开心心的想去见一见袍泽弟兄,生了这么一个大变故我顿时被扫了兴,加上有些事得尽早通知老白和叶落寻,我编了一些托词,谢绝了薇儿的邀请,尽管我十分想去和天策府的弟兄们见面。
“哥,天策入住的厢房和你们住的地方不远,有空了一定要来看我们啊。”薇儿姑娘似乎有些失落,平日的跋扈之气全然不见了踪影。
曹将军也没有多说什么,分别前她沉思了半晌,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长天,只要做你觉得正确之事,问心无愧便好。”
“谨记…将军教诲。”望着曹将军远去的背影,看着不断回头的薇儿,我心中突然空落落的,那感觉无法表述。
回到厢房,和尚老白都在。换过湿透的衣服,四人稍微交流了一下看法,确定了上山的路线——从莲蕊坪开始,往后的路,就按龙行虎走的步骤一步步行进。为了不出意外,时间就定在明天,也就是腊月十八晚上进山,尽量不惹人注意。
末了,我思考再三,还是说出了那句话。“老白,萧公子。你们说,藏书阁的那把火…是不是因为我们?”
我这一下把他们问愣了。的确,这仅仅是我的猜想,但说绝无关系我也难以相信,为什么早不烧晚不烧,偏偏等到小萧要去调查线索之时?可以说是意外,也可以说是有人察觉了我们的目的,想要毁去一些东西;再想得险恶点,那就是有人要取我们的性命,让我们无法进行下去!
老白说不可轻信,这些事难以判断,不要瞎了自己束缚手脚。现在即可开始准备,以便明晚上山。
众人各自准备,不觉就过了一下午。冬日天黑的早,用过晚膳的茶点,窗外已经黑得如同深夜了。
整理已经进入尾声,我还在纳闷怎么叶落寻一天没有出现,就听门外一阵骚动,而后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镂空的雕窗上四五个人影正快速的移动着。
门被大力推开,四人一齐望去,却发现是叶落寻带着手下弟子站在门口。她大口喘着气,表情看上去像是遇上了什么紧急的大事。
“你们快收拾东西跟我走。”她虽然急切,但并不慌乱。
“怎么了?”老白问道。
“不知怎么走露了风声。”她道。“祁进正在来这的路上,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听见紫虚子祁进的名字,我全身不禁为之一凛,几乎是从床上跃了起来。“祁进?”我依然有些不信。
“正是他。快,你们的位置由我的门人顶替,你们快跟我走。”
我们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很快整理完毕,带上了所有的行头,就等她发话了。
“正门不能走了,走窗户。”说着她和几名弟子一起进了门,又反身把门拴上。“走那里。”她指着南边的窗户。
没人说二话,就连平常碎嘴的和尚也没有丝毫耽搁,他走过去推开窗,翻身跃了出去。南窗之外八步就是一面墙,正是厢房院落的墙围。墙外就是华山的松林,只要进了林子,夜间无人能寻到我们的踪迹。
我们几人江湖出身,这一面一人多高的墙壁算不得什么,几下便翻身越过。我最后一个翻墙,趴在墙那面准备跃下之时,正看见一群白衣胜雪的纯阳剑士跨过院门,小跑进我们居住的院落。
好险,若不是叶落寻早一步得知,此刻还不知道会怎样。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如果惊动了祁进,我们这次的行动肯定无法进行了。
五人走在林子里,脚下积雪被我们踩实,发出嘎吱的声响。
“现在去哪?”小萧问道。
“上山。”叶落寻沉静无比,抬起头望着一轮几近圆满的硕大明月。在那个方向,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终于他娘的开始干活了。”和尚吐掉嘴里咀嚼半天的松针,有些欣喜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