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拿枪,我一把握住挂在床头的刀柄,借着起身之势一把拔刀出鞘,踹门而出。
月光被屋檐阻隔,借着昏黑的夜色,我清楚的看见一个全身玄黑的人影站在十步外的廊道上,在他脚边倒伏着另一个人影,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与此同时,睡在其他房内的藏剑弟子也已踹门而出,那黑衣人有些慌乱,转身就跑。我见那人身姿轻盈,三步一跃而起一把抱住头顶的木梁,转眼就要翻上房顶,眼看就要遁走了。
只听一人发一声喊,那明黄的身影一个箭步一跃而上,手中的重兵呼呼生风,夹带着劈山斩岳的力道狠狠劈在碗口粗细的木梁上。只见木梁瞬间应声而断,而那重剑势头依旧不减,余力又重重劈在廊道的地板上,整个楼层都为之震颤。再看那地板,竟然生生被劈出了一道三四尺长一尺余宽的裂口。那黑衣人身手也极为了得,面对这惊天动地的一剑居然沉着应付,就在重剑劈来的一霎那松手空翻落地,趁着来人还未收剑无法再袭,他后退三步,又攀上另一根横梁,一把翻上房顶。众人只听见那踩碎瓦片的脚步越行越远,直至销声匿迹。
那黑衣人伤人逃遁,几乎就在一瞬之间,没人能拦住他的脚步。藏剑众人鸦雀无声,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幕,皆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挥出那一剑的正是叶落寻。藏剑众中这才有人开始说话,几人跑到那倒下的人影旁边,急忙蹲下查看。
“是我们的人,还活着。”那名藏剑弟子转过头,看着叶落寻,表情十分凝重。
我跟着叶落寻走了过去,看见那名受伤的藏剑弟子躺倒在同门怀中,一道伤口从左肩直到腹部,鲜血染透了衣衫,暗红的血渍还在慢慢扩大。那伤口似乎是一刀所创,下手极狠,我看着那藏剑门人煞白的脸颊,头皮不禁一阵阵发麻。
“还好,伤口不深,没伤到要害。快取金疮药和针线来!”叶落寻满额冷汗,向身后的藏剑门人喊道。
有几个藏剑弟子显得气愤异常,提剑欲追,却被叶落寻大声喝止。的确,敌在暗我在明,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叶落寻一把撕开受伤弟子的衣衫,吩咐在旁的其他人用纱巾用力按住伤口。没有了衣衫的遮挡,我将那骇人的伤口更是看了个真切,直直的一刀,划开皮肉,那黑衣人下手真是干净利落,绝无半点拖泥带水。
“这是萧公子从万花谷带来的金疮药,快给这位兄弟敷上。”老白从旁侧走了出来,手中握着个青花的小瓷瓶。叶落寻一把拭去额上的汗液,接过老白手中的药。人命关天,她没有时间说感谢,只是目不转睛的的穿针引线,一针针的将伤口缝合。
这觉是没法睡了,叶落寻吩咐弟子将受伤的同门抬进屋子好生照料,其余人守在门外,不得离开一步。此时客栈掌柜才闻声而至,看见地板上那大滩的血液一下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支支吾吾的开口,说他们这不是黑店,各位大侠千万别把帐算在他头上。
经历了这么一出,整个客栈都被惊醒了。房客人人自危,灯也不敢熄,客栈灯火通明。
“真他娘的,扰了佛爷的美梦…”和尚打着哈欠,揉着眼睛。
在廊道上席地而坐,我沉思片刻,转头对老白说道:“看那伤口,像是极细的直刃所伤,像是剑,又有些不同…不知如何描述。”
老白眉头紧锁,并不说话。
和尚坐在我旁边,已经垂下头打起了呼噜。我本想闭目小憩,经他这么一闹,算是睡意全无了。就这么呆呆坐着,直到东方破晓,天色渐明。
叶落寻一早就差人上山禀报,其余人要么呆在房里守着受伤的同门,要么和我们一样,坐在客栈的大堂里,百无聊赖的喝茶聊天。
约莫过了午时,才见叶落寻从客栈二楼走下,她径直走到我们所坐的桌边坐下,长叹一口。我见她满脸疲态,明黄的锦锈衣衫上沾满了斑斑的血渍。抬手拢了拢散乱的额发,叶落寻端起我帮她沏好的茶碗,小小的抿了一口。
“命保住了,万花谷的药膏的确有奇效,落寻在此写过各位。”她说道。“刚刚转醒。”
一听那受伤的藏剑弟子已经醒来,我心里的石头也就瞬间落地。我忙问叶落寻,那受伤弟子可曾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当时起身小解,转过回廊的转角,却迎面撞上一个黑影。”叶落寻回道。“来不及拔剑,那黑衣人出刀极快,只一刀,他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真是高手…”我喃喃道。“凶手是谁?可曾有头绪?”
叶落寻摇了摇头。“并无头绪。有门人说是霸刀山庄的人,虽我藏剑和霸刀颇有过节,但我相信霸刀不会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不至于此。”
我料想着不久之后便是华山论剑大典,天下各门各派汇聚于此,高手云集,谁都有可能是凶手,想要找出来还真是如大海捞针一般困难。
叶落寻说大家不必惊慌,一切照旧,以不变应万变,我们纷纷点头应允。
正说话间,门外走过一群黑衫的男女,和尚眼睛尖,指着其中的一人道:“那不是咱萧公子嘛!”
我定睛一看,那群人皆身着玄黑的丝衣,外罩御寒的黑布袄子,青黑的衣衫上,白丝绣成行云流水般的纹饰,颇显出尘俊逸。这样的衣着天下并无二家,定是青岩万花谷的门人无疑。
万花众人从客栈外行过,恰巧被和尚看见,没想到在这里就遇上了小萧一行,也算意外的惊喜了。
小萧此时也看见了我们,连忙欣喜的朝我们挥手。
万花众人停下脚步,只见叶落寻一起身一拱手,道:“裴公子,别来无恙。”
那为首的万花弟子驻足转身,遮风挡雪的草笠下是一张不着波澜的脸孔。那男子一手抬笠,微微欠身,浅笑着回礼道:“原来是藏剑叶小姐,裴某有礼了。”
原来那人正是名满天下的神医,万花药王门下大弟子,素有“活人不医”之称的裴元。
论剑大典毕竟比不上藏剑山庄的名剑大会,比起汇聚各个门派顶尖高手的名剑大会,论剑大典更像是新秀脱颖而出的舞台,带领各自门人前来华山的自然不会是掌门一阶的人物,更多的是弟子中的翘楚,譬如藏剑寻剑门主叶落寻,药王首徒裴元等等。
叶落寻将万花众人迎进客栈,又叫掌柜准备好酒好菜款待。万花一行十余人,满满的围了一桌子。叶落寻一改之前的疲惫,和万花门人谈笑风生,简直和之前判若两人。
此时我们的身份是藏剑弟子,自然上不了桌,只是坐在一旁闲聊。小萧离席坐到了我们这一桌,还没等我们开口,他一眼就看见了和尚那一头乌黑的“秀发”,似乎是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绷住,一下笑出声来。
和尚表情怪异,也不说话,只是闷头喝茶。
随意闲聊了几句近况,我清了清嗓子,将夜里发生的一幕告诉了他。
小萧很是吃惊,二话不说就要我带他去看看那受伤的藏剑弟子。
四人走上楼,走进那间屋子,守卫的藏剑门人起先还不愿让我们接近受伤的同门,似乎依旧不怎么信任我们。直到他看见一袭黑衣的万花弟子小萧,这才应允。
小萧揭开被子,解开伤者的衣衫,一看见那道骇人的伤口,他也为之一怔。
听一旁的藏剑门人说,人是醒了,喂了一点热汤又睡过去了。我看着那微微浮肿发紫的伤口,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有毒…”小萧低声惊道。
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原来是叶落寻同裴元一道前来。裴元径直走到床边,只看了一眼便开口道:“伤口青紫浮肿,是中毒之相。此刻似是睡去,实为昏厥,若不尽早用药,恐怕会有性命之虞。逸风,速去取我的药箱来。”小萧应了一声,小跑着出了门,不一会就提着个竹编的提箱回来了。
小萧打开竹箱,我瞄了一眼,里边满满当当尽是药瓶,银针纱布,一应俱全。裴元用尖细的锋利短刀挑断缝合伤口的细线,只见那伤口的皮肉顿时崩开翻卷,如同嘴唇一般触目惊心。他下针不带分毫犹豫,仿佛不用思考一般,扎下一根银针又迅速从针囊拾起下一根,娴熟异常。裴元在伤者上身各处连下二十三针,又吩咐在旁的万花弟子取出六瓶不同的药粉,各取一勺倒于木碗倒入浓茶调和成膏,均匀地敷在那条一尺余长的伤口上。
小萧解释着,扎针是为了封住全身筋脉,好让染毒的血液流行缓慢,不至行遍五脏六腑;再施以六种奇花粉末调和成的药膏,百毒可解。
伤口处理完毕,裴元吩咐一旁的万花弟子将伤口缝合,而后站起身,理了理有些皱褶的衣衫,又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铜盆里洗净了双手,才转身对叶落寻道:“贵庄弟子性命无碍,卧床百日,即可痊愈如初。”
叶落寻连忙感谢,忙问门人中的是什么毒。
“药与毒,本是一家,只不过前者医人,后者害人。我万花谷虽熟识天下草药,却偏偏不曾见过此种毒药,也许并不是来自中原。我用了六种解毒的药草,只为万无一失。”裴元微微皱眉,看着藏剑伤者苍白的脸颊。“实不相瞒,这种伤口,裴某并不是初次得见。”
众人一惊,一齐看向裴元。
裴元叹了一口气,说道:“半年之前,我随门下弟子游历江南,却有两名同门在一天夜里不幸遇害。我看过他们的遗体,那伤口与贵庄弟子所受的伤如出一辙。”
裴元抬起右臂,五指并拢抵在左肩,一下划拉到腹部。“一刀毙命。”
“是什么人下的毒手?裴先生可有头绪?”叶落寻追问道。
裴元沉思良久,环视室内,继而缓缓道:“极可能是倭人,亦可能是修习倭人刀术的中原人。”
“不可能!”站在一旁的老白突然大声开口,引得众人侧目,裴元更是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不可捉摸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