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四人就这样在楼外楼内的大堂之上等了许久,看着楼外的天光渐渐昏黑,那叶落寻却还未出现。反观大庄主叶英却依旧不紧不慢,吩咐庄仆准备好了精致的江南小吃,酒盏碟盘,放于檀木小案上由人端了过来,呈在我们座前。
叶英微微颔首,示意这些是为我们准备的吃食,可以尽情享用。不过方才听闻了老白和大庄主的对话,我心里渐渐生出了层层疑惑,饶是酒菜就摆在我触手可及之地,我也食欲全无,心里只想着那些百思不解陈年的谜案了。
只有和尚毫不避讳的大快朵颐着,边吃边嘀咕,说叶家大小姐还真是小姐脾气,想见个面都这么难。
叶英微微一笑,却丝毫不掩眉宇间的黯然。“落寻并非家父所生,而是家父十余年前游历江南时所收养。她迟迟不来,想必一定有缘由,望各位大侠稍安勿躁。”说罢,大庄主叶英朝我们每人微微一颔首以示歉意。
和尚并不理会,继续闷头吃喝。我依旧想着脑海中的迷题,再观老白和小萧也看似各有心事,蹙眉不语,筷子搁置手边,却从未动过。
庄主都开口了,我们自然不能不等。菜渐渐凉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这么呆坐在楼外楼中的大堂上,我都有些不耐烦了,刚想借如厕之名出去透透气,却忽闻楼外突然响起一串脚步声,而后一个人影径直冲进楼外楼,差点和我撞个满怀。那脚步沉稳无比,我一听,就知道来者定然是个久习武功的高手。
只见那人做儒生打扮,长衫方巾,束发披肩,谦谦君子般的儒风扑面而来。若不是她开口,我一定会以为眼前的人是个男人。我一惊,是了,这人必定就是叶落寻了。
“白未晞在哪?我有东西给他。”那开门见山而斩钉截铁的语气,全然不似江南水乡的大家闺秀。
“在下正是。”老白站起身,抱拳一拜。
她看着老白,冰一般的眸子里霎时闪过一丝动荡。
“我们见过面。”叶落寻说着,漠然而平淡的口气似乎不带一丝情感。“这是你兄长一年前托付我的东西,他说以后若是能和你见面,一定要把这个亲手送到你手中。”
说着,她伸出右手,我看见她手中握着个沾满湿泥的黑色漆盒,不知道其内盛放着什么事物。看来她之所以迟迟未到,恐怕就是掘取此漆盒的过程耗费了太多时间的缘故吧。
老白一惊,走上前去,伸出双手将那老旧的盒子接了过来。
“你兄长说,只要你打开这盒子,自然真相大白。”叶落寻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老白显得有些激动,他面对的不仅仅是兄长留给自己的漆盒,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那盒子里的东西更是钥匙,是解开所有迷题的关键,甚至能够寻到关于白为霜行踪的蛛丝马迹…所有的一切,都装在这个沾满尘泥的小小漆盒里。
“落寻,好生招待几位大侠,我这便去歇息了。”叶英站起身,用那一双盲目环视着众人,而后在侍女的跟随下走出了楼外楼。
大堂上顿时只剩下五人。
老白并没有马上将其打开,而是反复摩挲着那只漆盒,沉思良久。“一年前?这么说,他一年前在藏剑山庄?”老白忽而开口。
“也罢,事已至此,我也无须隐瞒什么。我会将我知道的一切全部告知与你,那么…”叶落寻偏了偏头,目无表情的瞥了瞥我、和尚还有小萧。
“无妨,这几位都是我的生死之交。”老白看出了她的顾虑。
叶落寻此时低低一叹,我这才看见她冷若冰霜的面容上,渐渐有了些变化。她行至窗边,选了一张楠木靠椅坐下,透过窗棂望着楼外灿烂的星空。惨然一笑之后,她开始了讲述。
白为霜行走江湖,做什么买卖不用多说。他几乎每年来一次藏剑山庄,修剑,养伤,从被赶下华山那一年开始年年如此,直到去年,叶落寻最后一次见到白为霜。
那一次白为霜照旧拜访藏剑山庄,机缘巧合,和一位同样上门拜访的神策将军相识,两人聊得极为投机,秉烛达旦,就这么整整聊了三天。
叶落寻为主,自然对他们聊的内容知晓一二。
原来这神策将军祖上也是干翻山钻洞的营生,倒过的斗子无数,遇见肥斗一扫而空,那些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倒的,就封上盗洞,记载在随身的册子里。根据那本流传下来的手册记载,在南疆有这么一处“仙斗”,里面埋着神器,若得到它,就能逆天改命,长生不死。
白为霜接过那将军从怀中掏出的古旧册子,细细翻阅。叶落寻眯眼一看,观成色嗅味道,那纸张的确是有些年岁的物件,并不像是造假。如此说来,长生神器的传闻就是真的,而这也正是白为霜感兴趣的,这长生的神器,说不定能解开萦绕在搬山道人血脉上的上古诅咒。
叶落寻统领的寻剑门隐藏的极深,对外秘而不宣,江湖上无人知晓藏剑山庄还有如此一支;对内,寻剑门则是藏剑山庄的翘楚,庄主选出数十名身手最好的藏剑弟子编入此门,只为寻遍天下古迹密境,搜索上古奇石神兵,从而打造出神兵利器以扬藏剑山庄之威名。
见白为霜对那南疆古迹兴致极高,加之寻剑门已有半年无斗可倒,锱铢无收,不论怎么看,这处古迹都很有理由前去一探究竟。两人短暂商榷完毕,就这么定下了南疆之行的计划。叶落寻决定亲领寻剑门高手二十人,同白为霜一道前去。
人算不如天算,不想距启程还有三天,叶落寻闲暇时在西湖旁纵马,自小研习马术的她此生以来第一次失手,她从疾奔的马背上摔了下来,断了左腿。
万般无奈,叶落寻只好将寻剑门主的信物交与了老友白为霜,拜托他带领门人前往。白为霜也留下了一些东西,放在盒中叫叶落寻好生保管,如果日后他有不测不能归来,叶落寻若能遇见白为霜的胞弟白未晞,就将那盒子交与他手便可。
“这是我此生最为后悔的事。我…没能一道前去。没想到,西湖一别竟成了永诀。”她幽幽的说道。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老白回道。“一切,只能在我找到他后再下定论。”
毕竟是一血同胞的兄长,老白并不愿相信兄长已经殒命南疆,即使生还的机会微乎其微。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换了我也是一样。
听着叶落寻的讲述,我越发觉得不对劲,见她此时缄口沉默,我才开口半信半疑的问道:“叶门主,斗胆打断,我想知道这位来访的神策将军,是否姓窦,单名一个威字?”
叶落寻小小的吃了一惊,转头看着我,说道:“正是,莫非大侠和这位窦将军相识?”
果然是他!我心中翻滚,久久不能平复。一年前的那次倒斗行动,以藏剑山庄寻剑门人为主,老白的兄长也在其间。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次行动居然也和夏侯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一拳击打在椅子的扶手上,众人皆是一愣,忙问我怎么了。我一五一十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众人,又把我们在湖底的遭遇详细描述给叶落寻。叶落寻屏息听完我所有的话语,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目前已知的相当明朗。依照我的看法,当日夏侯威极可能是有备而来,有意无意的透露出这处古迹的消息,让寻剑门和白为霜置身事内,充当他的问路石,试试那斗的深浅,为自己日后亲自去夺那长生之宝铺路,这也极有可能是他的目的。白为霜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应该不会不懂江湖上的处事之道,他和夏侯威走得如此之近也只有一个可能——利用夏侯威掌握的情报,尽量多的得知上古遗迹的位置,只为能够寻得解开组人诅咒的方法。而这个设想有牵扯到了许多,夏侯威是怎么得知白为霜是倒斗的行家?他又为何偏偏在此时前来,不偏不倚,正好撞上在庄内修养的白为霜?这些依旧是谜。
只是一年前那次探斗明显是失败了,白为霜下落不明,藏剑寻剑门人全军覆没。虽不知夏侯威心中做何感想,他不愿放弃那上古神鼎却是真的。这才有了这次的倒斗,夏侯威可谓是倾其所有,孤注一掷,宁死也不愿意和古鼎分离。他对长生不死的执念之深,可见一斑。
“我原本也应是那鼎腹内的一副枯骨啊。”叶落寻惨笑,摇了摇头。众人皆不出声。
老白解下腰间的佩剑,一黑一白,呈在叶落寻面前。片刻之后,他开口道:“还有一事,需要请教门主。关于这一对剑…我希望门主不要有所保留。”
叶落寻的目光触到那对白玉墨剑,微微一怔,随即接过手中细看了几遍,问道:“这两把剑是我亲手打造,我不会忘记。你想知道…什么?如何铸剑?这与令兄有何干系?”
“不,我想知道的是陨玉和古羊皮卷轴的事。”老白回道。
“那么,你都知道了?”
“不,我不知道。所以我来藏剑山庄,正是为了问清这些。”
“我可以告诉你,但我并不认为这和令兄的下落有关。”
“我自有定夺。”
叶落寻点了点头,又开始了讲述。
七年前,兄弟俩第一次来到藏剑山庄,带着一块奇特的石头。叶落寻一看见这块石头就被它深深的吸引了,仿佛那石头蕴含着神奇的力量,用她的话来说,把手放在上面,能感觉到两股力量在其内不断的游走相交,如同天和地,阴与阳。
庄内的古籍有类似的记载,这种极其难得的石头正是上好的铸剑材料,名唤“阴阳铁”。
而关于那副羊皮的画卷,叶落寻知道的就更少了。那日只是匆匆一瞥,白为霜将那画轴卷起,只给叶落寻看两尺余长的一截,上面画着的是两把剑的模样,刃款,剑身长短纹饰形状,皆有细致入微的记载。那些字有些古怪,不像是大唐的文字,但叶落寻勉强能辨别出几个,可以确定不是来自异邦。叶落寻将那些图案和文字临摹了下来,白为霜就匆匆收起了画卷,并嘱咐她就按如此铸剑,务必做到不差分毫。
之后她和白为霜的会面,年少的老白都在场,也不存在有什么不知晓的了。我听叶落寻讲的十分细致,并不像是隐瞒着什么,看来这就是她知晓的所有了。
“是了。我依稀记得那卷轴上写着三个大字,我只看了一眼,就被白为霜遮去了。”叶落寻突然想起了什么。
“什么字?”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三个字,镇岳宫。”叶落寻道。
且不说卷轴又是如何落入白为霜手中的,只疑那卷轴上记载着什么秘密,为什么白为霜讳莫如深,不让旁人观阅?白为霜按照那卷轴上的记载铸成两剑,又有什么可能的目的?
疑云才刚刚散去几分,却立马又有新的谜团接踵而至。叶落寻的话若是真的,有几个疑点就能顺理成章的解释清楚,但这番话带给我们的,却是一串新的疑问。
“我问完了。那么——”老白低下头,望着掌中的旧漆盒。
那盒子埋在土里看似有些日子了,老白左手托底,右手握盖,双手微颤稍许用力,而后听得啪的一声,黑漆的盒盖顿时被掀开。众人一看,只见盒子里并没什么东西,空空荡荡,只看见一方折叠好的白纸,那白纸微微发黄,密密麻麻,写满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