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当日在楚山里受了不轻的伤,出山之时已经不省人事。小萧不得已将他带回万花谷治伤解毒,没想到短短一月有余就痊愈出谷。之前还在担心兄弟性命的我,一听到和尚那骂骂咧咧的嗓音,瞬间振奋了起来。
我一把推开门,正看见和尚穿着靴子躺在我的木床上,左手悬空握着个酒葫芦,正对着大张的嘴巴倒着最后几滴酒液。
此时的和尚偏过头,正瞪起眼睛看着我。仿佛不相信眼前一切是真的似的,和尚愣了愣神,半晌才暴喝一声:“我他娘的还以为你死在斗里了!”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我一把冲过去一拳捣在他左肩,道:“还是你个秃驴命大!”
没想我这一拳打得他一缩,我一惊,冷汗就出来了,心道不会打在他旧伤上了吧?
“你他娘的老李,你给老子轻点,我这半边身子给萧兄弟少说也扎了上千针,又麻又疼,出了那鸟谷七八天了还没缓过来,真他娘的…”和尚皱起眉头,揉着之前被我揍到的肩膀。
一言一语的聊了半晌,我想起行囊里还带着两个馕半袋酒,于是取了过来,同和尚边吃边谈。和尚说了他在万花谷的见闻,而我更是一字不漏的将南疆之行描述出来,听得和尚是一愣一愣的,讶异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开口,直说我和老白这次真是命大,跟以前比起来,那些真真只能算得上小打小闹了。
“万花谷风景如何?我听说那儿是大唐最为风雅的地方啊。”我掰下一块囊,就着清水咀嚼着。
“风雅个屁,风雅能当酒喝当肉吃?除了山就是树啊花啊什么的,我嘴里都快淡出鸟了!”和尚依旧愤愤不平。
“起码人家救了你的命啊。”我道。
“半个月不沾酒肉,那才是要饿杀我。真他奶奶的…”
“也难为咱萧公子了,你一定没少给他惹事。”我哈哈一笑。
“你别说他,他扎针下手那叫一个狠…”看来银针在和尚脑海里的阴霾是难以挥去了。
我喝一口酒,鹿皮酒袋还没放下就被和尚一把夺了过去。他牛饮一口,忽而低声说道:“我发现,萧兄弟…有心事。”
我一愣,却没再往心里去。“谁没半点心事的。”我随口道。
和尚说他和小萧从谷里出来回到长安,边等我们回来,边打算着将那只金鸟出手,换点银子。小萧说那金鸟非同小可,不能和以前一样去西市摆摊叫卖,这么值钱的龙脊背货得找长安城里的大买主直接出手,这才是万全之策。
我说你怎么待我屋里?莫不是你自己的草屋给人烧了。和尚很是不屑,撮起牙花子说道:“整个大唐敢烧本佛爷屋子的人还没出世,爷住的不是草庐,那可是是大雄宝殿!不过其实真差不多,前两天下雨把泥墙冲倒了,四面墙倒了两面,那房子看着是不能住人了。只有等萧兄弟把那金鸟卖出手,有了银子再盖大房子。我就只好委屈一下,暂住在你老李窝里了。”
我扬起手就想去敲他光溜溜的大脑袋,一边骂道:“你他娘的住老子的房睡老子的床,反倒委屈你了,你他娘的还是出家人——”
“大师李哥,在喝酒啊——”我的拳头刚要敲到和尚的脑门,就听门嘎吱一声开了,小萧和老白一起走了进来。
“哟,萧公子,好久不见,怪想你的啊。”我和小萧打着招呼。
和尚竟然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闪,口中央求似地说道:“萧哥,萧大哥,您把你那副银针放远点,成不?老子真是怕了…”
“看你那怂样!还想去下斗摸粽子?”不想天不怕地不怕的和尚竟然如此惧怕那几根小小的银针,畏首畏尾的样子滑稽至极,我一下没忍住,放声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没想到,兄弟四人的团聚这么快就实现了,我很是兴奋,同时不禁感慨万千。事情种种,瞬息万变,真不是人能预料的。
四人坐在一起聊了起来,小萧听闻我们在南疆险象环生的经历,也是惊叹连连。
“还好还好,两位大哥没伤着,这便是万幸了。”小萧说道。
小萧也将与我们荆州一别之后的种种遭遇细细道来。他说和尚当时昏迷不醒,他赶着马车载着和尚回到万花谷,恰好适逢师父——药王孙思邈游医天下归来,也真是和尚命不该绝,药王一眼看见和尚,就知道他是中了一种极其猛烈的尸毒,几剂草药下肚方才阻止了尸毒的蔓延。而后内服汤剂外用银针,这才慢慢将尸毒祛除,和尚才捡回一条命来。
药王看见和尚转醒,却依旧眉头紧锁。他告诉小萧,说和尚身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邪脉,似毒非毒,那症状反倒像极了一种南疆的邪术。小萧忙请教师父,这邪术是否会危机和尚的生命,药王沉吟许久,摇了摇头。
我心底一惊,连药王都不知道的毒,定不是一般来头。南疆邪术,难道,是蛊?
和尚反倒大大咧咧,说酒也喝得,肉也吃得,什么鸟邪术都是唬人的。
我忽而想起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诡异变化,难道也是蛊在作祟?
“哦,对了。”小萧似乎猛地记起了什么,忙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楚山里倒出来的金鸟谈妥了,能卖个好价钱,一千八百两,这是定银八十两。”他打开白布的小包,内里几锭雪花般的纹银耀着淡淡的白光。
一千八百两!真不是个小数目。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我喜上加喜,差点笑出声来,心想那些阵亡兄弟的遗孤今年可以过个饱年了。
最高兴的还是和尚,他一把将银子攥在手里,狂言要去长安城最好酒肆喝个不醉不休。
“哪家大爷这么阔绰,一千八百两,真是…”我不禁感叹起来。
“不是哪家大爷,是…是一个日本国富商出的价,是位早年间西渡大唐的遣唐使。”小萧道。
“倭国人?”老白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解。
不过既是做生意,只要买家出的起钱便可,至于买家是哪国人倒也无关紧要。
接下来老白说出了他的打算,为了查清楚兄长白为霜的行踪,他计划先去藏剑山庄找到叶落寻,如果顺利,应当能解开一些疑惑。之后如何,就要看藏剑之行的结果了。
老白说这是他的私事,他再也不想因为这个让兄弟们出生入死,哪知刚说一半就被和尚打断,和尚骂骂咧咧的说,既然是兄弟,还计较这个作甚。而且,找老哥和摸明器,本就没有冲突,何乐而不为?
我和小萧也纷纷点头,兄弟的事就是自己的事,艰难险阻也哥几个一起上。老白被我们三个说得哑口无言,只能笑笑,连连说了几声感谢。
说着说着,我突然觉得门外的草丛里有些异动。多年从军的警觉让我猛然站起,跃到门口望着那个方向大吼一声:“谁!”
光天化日,我还真不怕有人能把我怎么样。况且,还是在我自家的院子里。
衰草齐膝,随风摇曳,那里什么都没有。
“老李你是和蛇斗得多了,满脑子都是蛇了,草木皆兵。”和尚在屋内道。
我疑惑的转过身走回屋内,心中还是有几分不放心。但很快我便说服自己,那里的确没有人,是自己连日的旅途太过幸苦,该休息了。
修整了三天,众人做好了藏剑之行的充足准备。期间小萧将金鸟出手,拿到一大箱沉甸甸的雪花白银。小萧取出一些现银分给我们随身携带,又把剩下的一千余两放在了长安城里信得过的伙计那儿。安顿好了一切,只等出发了。
秋日的长安天气宜人,既不燥热也不寒冷。城外连绵的杨林尽染暖黄的金色,白枝黄叶,衬着碧蓝如洗万里无云的天空。抬头远望,微风带着林间树木的淡淡香气拂面而来,真是心旷神怡。
“听说藏剑的人都是…少爷小姐,腰缠万贯?”和尚坐在马背上,百无聊赖地说道。
“你听谁说的?”我饶有兴致地回道。
“江湖上盛传啊,料想那群鸟人定是一群锦衣玉食的阔少,谅他们也铸不出什么好武器。”和尚啐了一口,道:“奶奶的,人傻钱多…”
“和尚。”我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以后行走江湖,不要说认识我们哥三个。”
“怎么?”和尚疑道。
“你这口舌如刀的出家人,要是得罪了江湖上的高手,以为哥三个和你是一路人,我们一道陪你死在乱剑之下,岂不冤枉?”我道。
“我呸!佛爷我没你这么个贪生怕死的兄弟!”和尚嗔怒起来,骂道。
小萧和老白也笑了起来,真是很久没有如此轻松了。我也一道放声大笑起来,只有和尚还在一旁兀自骂咧个不休。
ps:日本:初称倭国,至703年(周长安三年·日本大宝三年)其使节粟田朝臣真人使于周,乃首次自称其国曰日本。但因其为周之朝贡国,故更名须获周之承认。则天神圣皇帝宴之于长安,并御准其新国号。从此称其为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