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水底的黄色淤泥之上,静静的卧着几片看似灰白透明的事物。巴掌大的几片叠在一起半掩在细细的黄泥里,说不出是什么东西。
“蛇鳞…居然有这么大的蛇!”洛子嫣突然看出了端倪,无法遮掩自己的惊讶。
我听了她的话后顿时一凛,想起了之前临湖远眺,在湖中看见的巨大蛇影。而且这些脱落的蛇麟不可能是人为抛弃在这儿的,也就是说,巨蛇来过这里,更有可能的是,那条青龙一般的巨蛇正盘踞在离这儿不远的某处。若是惊动了它,我们一定会遭遇巨大的危险。
我压低了声音,环视众人,说道:“千万小心,不要惊动…它。”
“什么玩意?”杜海似乎对我突如其来的小心谨慎大为不解,歪起嘴向我问道。话音刚落,他下意识的挪动了步子,正好踢到了石桥上的一块碎石,那颗石子滚下桥面,咕咚一声落进水里,水底的黄泥荡起了一圈圈淡淡的纹漾,又缓缓地沉回湖底。
石子落水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在众人的心中掀起波澜。
杜海依旧不明就里,看着其他人如临大敌般的表情,他也是一愣,继而才支支吾吾的问怎么了。没等他开口,一阵杂乱得如同群蜂般的嘶嘶声从远处黑暗的湖面传来,顷刻之间蔓延到我们脚下的水域,再是众人背后。顷刻之间,原本静静的水洞似乎被唤醒,那种声音如同地府万千幽魂的低诉,让人全身发冷。
而静静的水底,突然也起了变化。
如同一锅慢慢沸腾的面汤,湖底细细的黄泥开始沸腾,我知道那是有东西在其中蠕动,看得我是头皮发麻。黄泥的翻滚越来越剧烈,那一片纯净的明黄上渐渐出现了无数黑点,黑色慢慢扩大,在夜明珠的光线里折出黝黑沉重的光。那是蛇。
千千万万大小不一的蛇虬结在一起,翻滚着。小的只有拇指粗细,大的也不过和人胳膊差不多。虽然知道这些蛇没有毒,但是若被蛇群缠上,一条蛇咬一口也足够送命。
我发一声喊,这才看见来路已经被封死,密密麻麻的蛇群已经爬上石桥的那头,黑潮翻滚而来,无数双眼睛正瞪着我们。
只有往前走了。
没有时间可以拖延,每个人都知道事情危急,也无暇再看脚下水底越来越多的蛇群,只是顺着石桥往前跑。那石桥年久失修,其上似乎还长了一些暗绿的苔藓,稍不注意就有落水之虞。好在众人都是练武之人,此等情况根本不足为虑。
我似乎低估了水面的宽广。众人一路往前,顺着那细细的石梁狂奔,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看见尽头。蛇潮继续蔓延,我们所过之处,明黄的湖泥都慢慢沸腾,变成了黝黑的蛇群。万幸的是没有蛇堵在我们的前路上,否则我们真是插翅难飞了。
“老李,停下!”我跑着跑着,突然听见老白的呼喊。来不及疑惑,前头不远的石梁上,一个人的影子生生停下了我的脚步。
数声兵刃脱鞘的声响在我身后响起,我也已经紧握住短刺。那个影子绝对不会是善类,迎接我们的,很可能是一场恶战。
他就站在那儿,那影子仅仅有着人的轮廓,就这么一声不发纹丝不动的立在那儿,我一瞬间甚至以为那是一尊石像。
我们和黑影默默对峙的同时,身边的水底已经全是大大小小的黑蛇。我不知道这水洞里到底有多少蛇,只知道那个数字一定很大,大到我不能想象。
黑潮的波涛里,也渐渐升起了数十个人形。
“蛇…人!”饶是夏侯威胸怀虎胆,此时此刻也有了些惊惧。
不错,正是我们的老对手,蛇人。按照我的想法,叫‘人蛇’更加贴切。
和蛇类无异的头颈下,却长着人的身躯。体表覆满层层叠叠的青黑鳞片,肉红的信子殷然刺眼。
众人这才意识到,我们已经被包围了。落到水里就是万劫不复,不如和眼前堵路的怪物拼了,若是胜了,还能有一线生机。
我暴喝一声,双脚一蓄力,操着短刺就冲了出去。
那人影越来越近,转眼就在眼前,我终于能确定那不是石雕。那只人蛇身子一沉,摆出了野兽一般的进攻姿势,低嘶一声扑了过来。
此时的我也不是平时可比,俗话说困兽犹斗,我此时此刻满肚子的邪火烧灼着胸臆,全身的力气顿时注在了左拳上,骨节铿响,就这么迎面砸了上去。
我一拳正打在人蛇四眼之间,人蛇粗长的脖颈被我砸得一缩,整个身子向后倾倒,跌跌撞撞,看似支撑不住。我不晓得自己哪来的如此神力,没工夫感叹,右手一挥间寒光一闪,顿时在蛇人左肋上划开了一条尺长的豁口。
人蛇一下被我打蒙了,我见那怪物的气焰一下被我压住,正是进攻的好时机,又暴喝一声蓄起力道,一脚踹在它的小腹上。
我这才想起自己一直赤脚,那蛇人身上滑腻,我脚一滑,一个踩空差点翻进水里。人蛇被我连番攻击,一下招架不住,摇摇晃晃跌进水里。
我一屁股坐在石梁上,见人蛇落水,忙呼喊众人赶紧通过。
不等我起身,我只觉得身边凭空刮起一道腥风,桥下突然跃出一道黑影,稳稳地落在我背后。与此同时,一条冰凉粗重的事物迅速地围在我的颈间,越来越紧。
我心中暗叫糟糕,蛇尾却已经收紧,我顿时喘不过气来,双手死死地抠住那满是细鳞的长尾,无奈触手皆是冰冷湿滑,怎么也用不上力。脱手的短刺落进水中,我也无暇去管了。
蛇人回过身,伸手捉住我的脚踝,一把把我倒提起来。我完全用不上任何力气,只有任他摆布,胸中最后那口气所剩无几,眼前也渐渐模糊,全身的力气正慢慢褪去。我很清楚这一切预示着什么,如果无法挣脱,我很快就会死在这怪物手里。
我艰难地抬起眼睛,口中已经难以成声。这一瞟却是触目惊心,我看见那人蛇捉住我脚踝的手臂上,有一片巴掌大的地方鳞片稀疏,那儿赫然有一只虎头的刺青!
他娘的,冤家路窄,这人蛇居然是裴烈!
没想到天策出身的我,和神策打了一辈子交道,最后也是死在神策手里。
蛇人被我打败,而后反败为胜,几乎都发生在一瞬间。众人站在不远处看了个真切,一下都惊得不知所措。
“裴二!”突然听见杜海略带讶异的呼喝。他双目圆瞪,一双虎目睚眦欲裂,牙齿咬得吱吱作响。他和裴烈是生死之交,看见昔日好友死后的身躯变成了如此的怪物,怎能平复!只见杜海壮硕的身子推开了正欲上前救我的老白和夏侯雪,两人被他撞得差点掉下石桥。杜海如同一头狂怒的猛虎,手中双刃已然在握,正暴怒着朝人蛇冲来。
四只本来盯着我的蛇瞳被怒吼吸引,转而回头一望。
“兄弟…对不住了!”杜海的嗓音有些嘶哑,更多的是悲戚和无奈。他已经跃到人蛇身后,神策军配备的精钢刀刃非同凡铁,双刃其下,只听人蛇仰天悲鸣,腥黑的脓血溅了杜海满身。
我明显感到蛇尾上的力道轻了,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奋力扒开缠在我颈间的长尾,我被人蛇捉住的脚踝也被松开,我就这么一头倒栽于地,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我弓起身子歇斯底里地咳嗽着,这才缓过那口气。
杜海发疯似的挥刀,人蛇惨叫连连,周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我抬起头看向众人,不由心急万分。那些人蛇从潮水般的蛇群中立起身子,离众人身处的石桥约莫只有二十余尺的距离,随时都能扑过来,情势岌岌可危。
人蛇暴怒起来,低吼一声,甩开一膀子蛮力挥动手臂,只一下就打落了杜海右手上的钢刀,而人蛇的五指也被削断了三根,翻飞着落进水里去了。
杜海的小臂怪异的弯折,似乎被蛇人一掌打断。我看见他凄然一笑,一把将单刀插进了蛇人的胸膛。
“兄弟,我…”杜海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口中的喃喃自言却被大口涌出的鲜血哽住。蛇人仰颈凄鸣,尖刀般的爪子贯通了杜海的肚腹,血如泉涌。
昔日的袍泽兄弟,就这么化为一体,两具魁梧的身躯一歪,哗啦一声落进了石梁边的水里。
我哑口无言,尽管之前对这几个卸岭神策心存芥蒂,看到这一幕还是被深深的震住了。
“快走!”不远处的夏侯威喝道。似乎手下的死并不能让他有一丝的触动,又或是看多了生死,已经见怪不怪了。
密密麻麻的黑蛇已经爬上了桥墩,眼看就要爬满桥面。那些人蛇似乎被杜海舍身杀蛇的一幕震惊了,居然放慢了步子,看似有了几分忌惮。
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停下脚步。我坐在石梁上全身脱力发软,老白路过我身边一把将我拉了起来。耳边嘶嘶的蛇语越来越嘈杂,我们一路往前,不多远就走到了水洞的尽头。
阶梯一路往上,看似是个不矮的石台。慌不择路的众人拾阶而上,也管不了什么机关暗弩了。
嘈杂的水声蛇语,突然消弭,一瞬间归于平静。
我有些不敢相信,忙驻足回头。只见石台下的群蛇正在慢慢向后退去,石梁上本爬满了大大小小的黑蛇,此时此刻却都纷纷爬回水中。本被黑潮湮没的石桥石梁顿时又显现出来,群蛇渐渐消失在黑暗的边缘,一切又归于平静。
“为什么…”夏侯雪低声自语。
“这些蛇不是蠢笨的虫豸,而是…通灵的灵兽。”洛子嫣喘着气,边道:“它们放过我们,一定不会没有缘由。”
说这话的时候,乌儿白儿正盘在她的肩头,弓起身子,看似如临大敌般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