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夯,就是当地苗人口中的巫寨,位于连绵的五龙山脉中段。山深林密的五龙诸峰高耸入云,山顶更是白雪皑皑。
巫寨坐落在大山的西坡,葱郁的山林被生生撷去了一块,巫寨的先民在那儿筑屋成寨,这才成了今天的样子。
虽然寨子在不远的山间,抬头就能看到,但众人从草甸走进山脚下的密林,再沿着山间的羊肠小路一路往上,还是费了许多力气。
众人踏进乌夯之时,已经是正午了。即使白日高悬于中天,这个寨子给我的第一映像却是十分的清冷,诺大的寨子鸦雀无声,更不见半个人影。
熊沧走在最前头,径直朝着寨里不远处最大的那幢楼走去。虽然同为苗寨,乌夯和之前我们驻足的白苗大寨有很大的不同。两寨皆建立在山坡之上,但乌夯的苗楼却不是木质的吊脚楼,而是石楼。除开房顶,房屋的四壁和底座皆用山石垒砌,大约筑房之前先在山坡上垒出平整的石台,再在其上修建房屋。
石楼都没有房门,仅仅挂着一层薄薄的黑布门帘。我望过去,只见房间内黑洞洞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
寨子不大,房屋大约仅有二十余幢。那幢最大的石楼应该是熊沧的住所,料想他应该是村子极有地位的人。
仆从走在前头撩开门帘,众人一个个走了进去。我一踏进那阴暗的楼房,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心直冲脑门,浑身不是滋味。里屋走出来个女子,昏黄的兽油灯光里我看见她约莫十七八岁,一身黑色的苗衣,发髻上的银饰映光闪烁。那女子低声下气地接过熊沧的背囊,见熊沧坐下,又走到一旁,轻轻地帮他捶腿。
这女子梳起额发,按洛子嫣所说,这意味着这位苗女已经许配人家,看她对熊沧殷勤的服侍,料想应该是熊沧的妻子不错。鹅蛋脸,细柳眉,倒也是位标致的姑娘。
“不知夏侯大人要做什么买卖?虽说熊沧已经收下大人的黄金,也不便多嘴,但族中大小事务都要经过我手,有帮得到的地方,夏侯大人尽管说。”熊沧毫无征兆的取下面罩,我之前虽对那面帘之下的脸孔有万种猜测,却没有想到巫医熊沧居然是这么个年轻的男子。听他的话语,的确如我之前所想,熊沧正是乌夯寨里族长一般的人物。
“实不相瞒,我是买卖玉石的商人。苗疆产玉,而越是偏远之地,就越可能遇见稀世奇珍。不知寨里有没有人上山找到了原石想出手的,若是有,不妨告知我等。”夏侯威凭空捏话的本领真是了得,但这么个拙劣的幌子,我十分担心熊沧会不会上当。之前几次都有人说出了“倒斗”二字,只希望熊沧听不懂这些道上的黑话,才有可能被蒙在鼓里。
“原来如此,汉人都说黄金有价玉无价,难怪夏侯大人出手如此大方。那好,我这就差人去寨中挨家询问。”熊沧十分痛快的答应了。
“老李,看。”我感觉有人在我背后轻轻捅我的腰,回头才发现是老白。顺着他的目光,我看见室内一面石墙上挂满了山中猎来的野味,其旁挂着几个面目骇人的面具,缀满五颜六色的雉翎,青面獠牙,森然可怖。
“是…山鬼吗?”我低声说道。
“那是巫师行祭时戴的巫面。”老白答到。我这才想起这是熊沧的住处,身为苗人巫医的他有这么几个诡异的面具,倒也并不奇怪。让我有些诧异的是那几个面具的眼睛,大如铜铃而微微突出,似乎在哪儿见过似的。
“那好。我和我手下的人这便去寨里转转,就不劳烦先生了。”夏侯威起身,招呼众人出门。
那雷成盯着熊沧的妻子看的呆了,夏侯威有些恼怒,一拳捣在他胸口,后者才反应过来,跟着魁首走出门去。我在这屋里极不舒服,听夏侯威这么说,也忙朝着门外走去。
楼外阶下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大群寨民。令人十分不舒服的是,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之阴冷,一动不动的盯着我们,仿佛很介意我们的出现。
更让我诧异的是,这些人都很年轻,居然没有一个老人。那种气氛真的很奇怪,但是就是无法说出来。就这么在无数冷冷的目光中,众人逃跑一般的溜了出去。
“啐,一村子怪物。”杜海骂了一句。
走出去很远,夏侯威才回头向着洛子嫣问道:“洛先生,你可看出了什么古怪?”
洛子嫣摇了摇头。夏侯威沉思片刻,道:“我们分散探查,若是发现了什么,切不可贸然动手。”
众人应了一声,四散走开。夏侯雪跟着夏侯威去了,我和老白在寨里闲逛,古蓝走在一旁,只是没想到那洛子嫣也跟了过来。虽然认识她不久,心中却没有什么防备,觉得这个五毒的巫医并不是传言中那么诡怪可怖,相反这位苗家姑娘给我的感觉是极为坦荡,为了一条蛇能和神策的彪形大汉争个面红耳赤,倒也有几分可爱。
“洛姑娘。”走在寨子里的石板路上,老白忽而开口道。
“嗯?”洛子嫣走在一旁应声道。
“在场都是我白某信得过的人,我也就不遮掩了。为何洛姑娘之前用大荒御龙之术操纵玉蟾吞噬群蛇,而遇见了那区区蝼蚁的虫群,却不用教中的奇术了?”老白说道。
“白公子果然心细如尘。”洛子嫣淡淡一笑,说道:“这么说吧,这是驱蛊破蛊之术,也就是说…”
那双星辰一般的眼睛眨了眨,意味深长的看着老白。
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那些玉蟾长的那么快,只因它们不是一般山野中的蟾蜍,而是秘法炼出的蛊虫!也就是说,那些被蟾蜍吞进肚里的黑蛇,也是蛊!
蛊!又是蛊!
“原来如此。”老白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这就是巫寨啊…”古蓝环视四周,喃喃自语道。
发丘录中记载的那个寨子,村中有个巨大的岩洞,是苗人们安放先祖遗骸的洞藏之洞。我们围绕着不大的寨子走了三两圈,怎么也寻不见岩洞的影子。古蓝说要不要去寨子四周的山林里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此时的我是极不愿再踏进丛林一步的,但天色尚早,加上有任务在身,我也就这么答应了。
苗民们撩开门帘,一动不动地朝我们张望,我被他们盯的浑身不舒服,忙催着众人赶紧往前。
林子很深很密,我们也不敢离村子太远,方圆百尺之内走了个遍,都没有发现任何岩洞的踪迹。不时有些看似人工雕凿而成的石像横倒草间,藤蔓青苔缠绕其上,也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了。
回到乌夯寨,做贼一般躲开众人的目光,四人回到熊沧居住的石楼之时,发现夏侯威等人已经在屋内休憩了。
“李将军,可寻得了什么蛛丝马迹?”夏侯威端坐一旁,见我走了进来,发问道。
“没有,四周搜遍了,并没有发现任何岩洞。”我见熊沧不在这里,难怪夏侯威得以这么直截了当的发问。
“这个寨子,并不是先祖当年找到的寨子。”夏侯雪在一旁说道。其实我和老白早就这么想,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看看这个。”夏侯威从脚边拿起一个石质的物件,咚的一声摆在桌上。我看见那是雕凿成一只飞鸟的石灯台,看上去有些日子了。
“寨子旁的溪里捞的。”夏侯威意味深长的说道。
是不是村里人抛弃在溪里的?我很快否认了,如此完整而毫无破损的灯台,为何要丢弃?那这物件怎么会浸在溪水里的呢?想不透。
“大家跋涉了一天,今日好好休息,明天上山。”夏侯威对众人说道。
“上山?你的意思是,去看看这山溪的上游?”我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夏侯威话语里的含义。
“不错。”夏侯威点了点头,眼中寒光四射。
白天的乌夯就阴冷无比,夜幕低垂之后更是鲜有人语,好像身处幽冥一般。寨子外的林间,不知名的鸣禽对月长啼,那声音听得我无法安睡。
“李将军是否对我有些许不满?无妨,说出来便是。你我是旧交,也算是老对手了,不必藏掖。”孤灯照耀,夏侯威拎起酒瓶饮了一口,而后莫名其妙的突然发问。
人多房少,两位女子睡在二楼,三个卸岭力士和古蓝睡在堂屋后的天井里,而我、老白和夏侯威三人则睡在了石楼的堂屋里。夏侯威对灯独酌,老白靠墙闭目小憩,而我被那鸟鸣吵得烦了,也索性坐起身来和夏侯威闲聊。
“当年的事,你我各为其主,也不用再记挂于心了。”我说道。
“如此便好。”夏侯威又饮一口,笑着继续说道:“李兄是不是觉得,这一切都是我夏侯家在其中作梗,一步步的把你们往圈套里引?”
我无话,就算知道是圈套,又能如何?我被他算得死死的,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李兄,你我都是戎马出身,也算是大唐的袍泽弟兄。这次我绝不欺你,事成之后,便有天大的好处,你和白道长,都会得利。”
我呵呵一笑,天大的好处,那又如何?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去消受。
“他…是不是找过你?”一旁的老白突然开口。我一怔,转头看着他。老白靠墙而坐,怀里抱着那把白玉墨剑。
面对老白突如其来的发问,夏侯威不慌不忙,饮尽一口,砸吧砸吧嘴巴,说道:“他?你指的是…”
不想还没说完,堂屋外的天井里,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