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那大片的血迹,我踏着满地的尸骸一路往前。脚下死状可怖的尸骸越堆越高,而在不远的前方,阳燧的光焰勉强能照亮的范围里,一个巨大而浑圆的黑影突兀的出现在那儿。我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丝毫的犹豫,迈步直奔那黑影而去。
先前在石台之上,我只窥见了巨鼎的鼎口部分,而现在这巨大的鼎器正静静的卧在我眼前,我才能目睹它的全貌,那鼎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庞大。
光是鼎口两旁突出的鼎耳就有四尺余宽,大鼎鼎口微缩,鼎腹滚圆,覆倒在尸山之上。我看见一只鼎足伸向半空,其余两只都深陷在尸堆中。整个大鼎只怕比我在长安郊外搭建的草庐还要大,站在这一团巨大冰冷的青铜面前,我只觉得一阵来自上古的威严压着胸膛,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缓缓的绕到鼎口旁,四周寂静无比,脚下朽烂骨骼被我踩断的声响分外清晰。我脚旁的鼎璧内侧,一摊血液赫然醒目。那些血迹连绵不断,一直延伸至大鼎腹内。
我有些微微发抖,想起了之前困在石井时做的梦。梦中的我被一群面带纵目青铜面具的人投入了这口大鼎,但梦到此处戛然而止,我并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也许一切的疑惑即将解开,谜底就在我眼前的黑暗里。鼎口好像一张凭空大张的兽口,那片黑暗将要吞噬任何胆敢进入的人。
我这才看见鼎璧内外除了蟾蜍的纹样,还密密麻麻的刻满了诡异的线条,杂乱无章的图案看似糟乱,却又有几分似曾相识。也许老白能看出端倪,但此时此刻,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这里。老白昏迷前的那句“小心鼎”让我又不禁多了个心眼。那些线条甚是邪乎,我刚看两眼就觉得眼晕不已,纵横交错间,仿佛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依然没有听见那只老粽子的声息,四周静的可怕,我心说那粽子难道已经被我干掉了?杀死一具死去千年的古尸,这是一句多么饶舌的话语,要是外人听了,一定无法理解。而现在的我更是疑惑重重,我甚至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一只粽子——简直可以这么说,和它比起来,我更像一个死人。
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无论我怎么摆弄阳燧,那一尺之外的黑暗依旧浓的化不开。我定了定神,下意识的抬手按压着额旁的太阳穴。每当我急躁之时,那里的青筋就会猛烈的跳动,而现在我的指尖只感到冰冷和沉寂,丝毫感觉不到自己原本的脉动。
自己已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我顿时杂念全消,握起长枪,抬起一条腿迈进了大鼎腹内。
牛皮的靴底稳踏在青铜之上,脚步声在鼎腹回荡,居然出奇的响。我一愣,刚想迈出第二步,却突然觉得一股巨力拖拽着我向前,我一个没站稳向前滚去,慌乱中我看见一双白的出奇的手掌死死的扯住了枪身,正向黑暗之中不断地拖拽着。
我一瞬间没有握紧,长枪就这么从我手中抽离。没有站稳,向前扑倒之时阳燧落地摔成碎片,内里散发着微光的石液飞溅,沾染在我手边的鼎璧上。
我慌乱中抬起头,却看见了一副让自己窒息的可怖画面。
一张惨白的脸凭空浮现在我的面前。四周是沉沉的黑暗,阳燧四溅之下勉强能照亮几尺之远,而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好似鬼魅一般,漂浮在离我仅有三尺远的半空中。没有眉毛与胡须,脸颊上尸斑一般的黑点赫然醒目,一双黑洞般没有眼白的眸子阴森可怖。它冷冷的看着我,空洞的目光看得我遍体生寒。
那副面孔突然侧了过去,转向另外一个方向。我看着那张塌陷的侧脸,这才想了起来,身中灭魂之毒,粽子根本看不见我!
除掉它的机会,就在此刻!
我的枪!
长枪失落在黑暗中,只有枪尖沾染的夏侯之血能伤到这只妖物!而我眼前三尺之外,皆是沉沉的黑暗,哪里找的到长枪的影子。
正当我一筹莫展之时,侧边突然毫无预兆的亮光大作。长久在黑暗中摸索,我顿时被强光照耀得睁不开眼睛,而我猛地反应过来,那正是夜明珠的光芒。如此耀眼而夺目,绝不会是小萧手中的那颗,而夏侯雪祖传的那颗夜明珠,却是被荆离夺去了。
荆离!之前连续不断的慌乱,居然让我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不愧是天策府的高手…”幽幽的话语响起,正是荆离的声音不错。他从鼎口边缘探出了面目,如同死尸一般的脸孔没有一丝血色,正和此时的我一样——他也身中灭魂之蛊,但是,他却是主动中毒的。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他从腰间抽出了弯月一般的短刀,阴森的笑容浮上嘴角。荆离低身下蹲,刀刃在脚旁的那滩血迹中来回摩擦,亮白的刀锋顿时被鲜血浸透。
“没用的!只有夏侯之血,才能…你休想!”我大喝一声,恨不得马上冲上去结果他。但我不知荆离突然出现的意图,也只能强压着怒火,咬牙切齿地死死盯着他。
荆离依然是古怪的笑着,**的臂膀上刺绘着诡秘的图案。我一怔,那些图案,居然和这鼎璧上的线条极为相似!他与他口中所说的蛊王鼎,有什么渊源?我却无从知晓。
“这…”他凝视着手中的刀锋,转而又盯着我的眼睛,乌黑的嘴唇翕动,缓缓吐出几个字。“亦是夏侯之血。”
几乎是同时,荆离猛地一跃而起,弯刀嗡嗡作响,我看着他直奔不远处的粽子而去。老粽子胸口洞开,血液还在汩汩涌出。那双空洞的眼睛慌乱四顾,背后的黑羽也和秋叶一般簌簌落下,顿时堆满了四下当场。
不管荆离做什么,我只知道必须阻止他。眼看着他手中的刀锋就要划破粽子的喉咙,我猛地暴起,一招长拳挥出,直截荆离的胸口。他显然没想到我还能有这么快的反应,铁锤般的拳头挥至,荆离的身手果然极好,只看他迅速一仰,腰身迅速压低,我顿时一击不成,扑了个空。
但我并不慌乱,只因早就想到了后招,几乎是同时,我一招扫堂腿紧接着横扫踢出。我心道你个蛮子肯定不知道我唐军的招式,这招“摧天挥地”是教头亲自琢磨出的损招,上下两盘齐下,虽然看似简陋,却是极为实用的步战战法。
果然不出所料,荆离先躲过我一拳,却被我一脚扫中,顿时失了平衡,怪叫一声摔向一旁。我这一脚带着我对荆离满腔的怒火,端的是大力无比。他结结实实的中了一击,也显得意外非常,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这才对我戒备起来,弯刀朝我来回比划着。
在这大鼎的腹中,形势一下子微妙起来。我本是来灭除粽子的,却不想情况瞬息万变,此时的我居然站在了粽子一边,阻止荆离对它下杀手。
“中原人,你早晚都会死。”他有些愠怒,狠狠地说道。
“也许吧。”我此时已经释然。“但我死也不会让你如愿。”我报之以冰冷的回答。
他嘴里忽而吐出几个古怪的声音,也许是他家乡的语言,我听不懂,但我知道他肯定不会说什么好话。
“我们,走进了这里,已经走不出去了。”他抬起刀,刀尖直指我的鼻梁。“除非…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他暴喝一声,我满腔的怒气也瞬间爆发。愤怒已经占据了我的头脑,我此时只想杀了眼前这个人,这个让我半死不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人!
荆离的弯刀挥出,我抽出了靴中的锐匕,青锋碰撞,溅射出夺目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