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苏尔瞳孔不自觉地放大,几乎怀疑自己听错。假如是在‘风华歌者’此人出现之前,苏尔还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只会以为是父亲的旧识,如今却只有惊骇。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默默无闻的老吟游歌者都比不上那个光芒万丈的风华歌者。
然后苏尔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四顾,想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
对方仿佛猜到了苏尔的心思,宽慰道:“不用担心,这里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无法听清我在说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苏尔没有心思去琢磨对方语言里的深意,眼睛瞪得大大,想要努力看清楚对方黑袍下的身影,可惜只是徒劳,“你是谁?”
“看来,你确是艾多勒的孩子。”黑衣人感慨道,“眼睛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苏尔忍不住皱眉,从来没有人说自己的眼睛和父亲相像,就连他自己也不觉得。因为父亲的眼睛里布满了沧桑迟暮,几乎看不出本来色彩。所以,黑衣人说的也许是另外一个人,风华歌者。想到这个,苏尔不寒而栗,却不知道怕从何来。
“你是谁?”他重复道。
“阿班德,黑龙团的守夜人。”
黑龙团!?风华歌者待过的那个黑龙团?!苏尔开始后悔自己干嘛独自出行,如果史哲夫在场,也许情况不会像现在这么糟糕。他无从猜测对方的打算,只能装傻。
“阿班德先生,你可能认错人了,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你,更不会认识你。”
“你的戒心很重。好吧,我先解释一下自己为何能认出你的身份。”阿班德的语气颇为无奈,他讨厌麻烦,却不得不跟一个小孩子大费唇舌,好赢取对方的信任,“整个吉瑞海湾,只有一个人拥有傀木灵。而且,还是用千骨黑藤穿起的傀木灵项链。”
尽管打定主意不主动透露自己的讯息,苏尔却忍不住握紧脖子上的黑色藤绳,千骨黑藤?这个名字苏尔自己都没听过。
“如果你仔细观察,应该会发现那条绳子表面有很多细微的凸纹,形状就跟骨骸没什么两样,故而才有了‘千骨’之名。千骨黑藤是祭祀亡者之物,只有你父亲那样的感性之人才会用它来穿起傀木灵,以祭奠傀神木早已消逝的神木精灵。普通人为了压榨傀木灵最后的一点价值,只会将它研磨成粉,调配成带有浓郁木系精源的神木药剂。不管是用来养魂或者交易,都好过于简单佩戴,虽然你这样也能温养魂体,但效果差得太远。所以,假如你没有撒谎,能将项链完整交到你手上的只能是布拉德这个大善人,杀人夺宝者抑制不了对神木药剂的贪念。”
什么神木精灵,神木药剂?苏尔都不知道,为什么一条简简单单的项链也能牵涉出这么多的东西来?爸爸,你究竟向苏尔隐瞒了多少东西……或者,你只是来不及说。对,应该是这样。爸爸可能想等他年龄大点再告诉这些。
阿班德看到苏尔表情似乎已经开始松动,赶紧趁热打铁,“而且,你刚刚展现出来的骄傲姿态像极了你的父亲,就算只是背影,我也能从你身上感受到布拉德的风姿和气息。这正是我现身拦住你的原因,因为直到刚才那一刻,我才真正确定你的身份。”
看来装傻是没什么用了,毕竟对方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看起来也不像有恶意的坏人。苏尔干脆一股脑儿地倒出自己的疑问,“那你为什么拦住我?你知道我要找什么?极武书屋没有我要的东西?”
守夜人的袍帽微微晃了几下,似像在摇头,“我想,你父亲应该已经过世,不然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放任你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儿到处乱跑,更不可能同意让你练武,何况还是最为阴煞的幽冥系。”黑衣人可不会想到苏尔的功法是由血脉传承,而不是自己选择。“不过,布拉德死了……这个事实真是难以置信。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你父亲其实还没有死。”
被人挑起心中的痛处,苏尔不期然腾起一丝怒火,“我父亲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还太小,偶尔会有这种浑然不顾一切的冲动。
如果换个人敢这样跟阿班德说话,他的幻刃只怕已经切断对方的心脉,断绝所有生机。现在,他却只觉得有些莫名的惆怅感伤,“罢了,原谅你这一回。……,群岛上的极武书屋不售幽冥功法,因为受众面太小,他们没有存货。如果你想寻找后续凡武篇,最好到吉瑞海湾内的最大交易公岛——福瑞特群岛上去问。”
苏尔凝立半晌,突然转身走向那名一直等候的男店员,“请问,你们这有幽冥系功法吗?”
店员脸上闪过一丝讶色,很奇怪为什么苏尔这样一个教养极好、仪态绝佳的孩子会选择最为阴晦的幽冥系,真是匪夷所思。“很抱歉,幽冥系仅在海湾的福瑞特总店书屋有售。如果你愿意等候,我们可以为你调来‘武种道灵’,不过负责授迪武灵的文明传承师来回费用将由你代为支付。所以,从顾客角度上,我们推荐你前往福瑞特的总店购买会更为实惠。”
“谢谢。”苏尔返身而出,一直走到门外阿班德身前才停下,“你有什么事,或者有什么要问的,直说吧,我会一一配合解答。”苏尔知道,阿班德对他没有恶意,否则也不会这么纵容着他。但是苏尔明明想要避开那个风华歌者的过往,不想承认这个耀眼的‘布拉德’其实是他的父亲,那太陌生了,就像是有人与父亲合伙起来想要欺骗自己一样。
越是早慧的孩子越容易执拗,他们只要认定了人和事就很难改变。
阿班德没有读心术,听不到苏尔的别扭心态,他只想知道风华歌者是怎么死的,苏尔又是怎么跑到卡尼号上。
原来,正是苏尔那天晚上在卡尼号的甲板上修炼时,夸张的气象惊动了同样有事赶往丁字群岛的守夜人。身为黑龙海盗团里大名鼎鼎的魔夜鬼师,阿班德对死月夜的任何异动都十分敏感,他自行驾了艘小船前来,悄无声息地登陆了卡尼号,果然发现了正衍化周天混沌的苏尔以及他胸前的傀木灵项链。
也就是从那时刻起,阿班德就一直跟在苏尔身边观察着他,却没有谁能发觉船上多了个人。幽冥系最为称道的就是他们的隐遁能力和鬼魅身法。就算是在黑龙团里,能成功发现魔夜鬼师的人也都屈指可数。
听说有这样一个陌生的家伙整天跟在自己身边,苏尔的心脏大受考验。
他连续深呼吸,勉强将某种类似于被妖魔盯上的惊惧感压下,就开始编织起谎言,说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病逝,自己是被邻居们养大,血脉觉醒之后就跟着大家出海讨生。前不久他下定决心要当个海盗,不想一辈子窝在同一个地方,所以离开了家乡红岩岛,出来闯荡。然后遇到史哲夫,觉得他年龄相近,容易相处,就加入一起作个伴。
至于最关键的逆冥心法,苏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编,就想糊弄过去,后面被阿班德追问不过,承认是血脉觉醒时自动传承的。这让鬼师异常惊讶,因为血脉传承的首要条件就是父母有一方练习了同样的功法,并且境界颇高,已经将魂体属性改变大半,如此才有可能将自身的功法烙印在血脉之中,传承给后代。
“想不到你父亲这样一个极度厌恶武力的人会选择幽冥系的伴侣,别是……”阿班德醒悟得极快,才没将后面那句‘被女方逼迫的’给吐了出来。不过看苏尔忿怒中饱含着幽怨的眼神,说与不说似乎都是一样。
“咳嗯,……下次想说谎编造历史的时候,至少要先学会骗过自己,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明眼人都看出有问题。现在,我想问你一句,愿不愿意跟我走,我会教会你该如何做个合格的幽冥行者。就当做是,报答你父亲当年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