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无声无光,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静。他站在那里,不语不动,却仿佛站到了世界的中心,黑暗也无法掩盖他的存在。
底下掎裳连袂,数不尽的观众挥动着手中荧光棒嘶声尖叫,声音却怎么也传不到他的耳中。看嘴型,呼喊的是他的名字。
观众的狂热情绪以及现场的火爆氛围难以给他带来一丝的安全感,下意识的,他缓缓蹲下,蜷缩着,试图寻找一丝温暖。
他知道,大限已至。
黑暗中,突兀地射出一道道或幽蓝或碧绿的视线,牢牢锁定他蜷缩着的身影。
成云成群的厉鬼怨灵挣破虚空,如狂风海啸般将那看上去有些柔弱的身子吞没。
漫天盖地尽是尖声厉啸的幽影鬼魅,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逃,而无处可逃。
身体,甚至灵魂都被厉鬼一寸寸的撕裂、咬噬、吞食。
难以形容的痛……
苏尔霍然惊醒,恐惧有如纹波般从漆黑的瞳孔内一圈圈扩散开来,恍若迷瞳,许久才有了焦距。
呼地一声掀开湿透的被单,苏尔翻身下床,找到水壶狠狠灌了一通,半晌才止住身体的颤栗。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因为根本就记不起梦中的任何东西。每次只要一苏醒,梦境中的一切就会像泡影一样瞬间在脑海中幻灭,不留一点痕迹。只知道,又是做了噩梦。
从出生以来,噩梦就如跗骨之蛆,折磨得苏尔苦不堪言。他紧紧抓住胸前以细黑藤绳系着的水滴状白色项链,仿佛抓着一棵救命稻草。温软如玉的触感从指尖传递回来,苏尔才感觉到一丝安心。这是父亲倾家荡产买来的傀木灵,有自动调温安神养身之效。
傀木灵表面有一圈圈代表着流逝岁月的波浪形年轮,层层叠叠,难以尽数。
苏尔从小体弱多病,多亏这颗有着两百多年寿轮的傀木灵才逐渐改善。不过每晚噩梦缠身,极差的睡眠让他黑发遮掩下的小脸总是带着股病态的苍白,偶尔还会透出一股淡青色,配上一对明净如宝石般的黑色眼睛,看上去竟显现出惊悚的丑意,恍如怨童。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你。”
好一阵子,苏尔才又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两下宏亮嘈耳的钟声,宣告着如今的辰时——景阳二辰(2:00),也是通常意义上漫长一天的开始。
苏尔一脸疲惫,勉强起身拉开厚厚的褐色窗布让光线透进屋内,扫除长时间处于黑暗而带来的阴霾。窗外街道上冷冷清清,一间间错落无序的木制小平房门窗紧闭,每家每户都用一帘厚重的窗布将门户遮掩得密密实实,光亮不透。
景阳日之前死月当空,死月之下生灵退散,有点正常思维的人都不会敞开门户睡觉。
青蓝星上,一天轮里有三日三夜,日辰夜时。
从零辰开始,依次是景阳日,赤阳日,夕阳日,银月夜,荒月夜,死月夜。每日夜八辰时,一天四十八个辰时,显得有些漫长。但对很多勤奋的人来说,他们恨不得一天有九十六个辰时来支配。
很可惜苏尔不是这种人,他甚至希望一天越短越好,最好只有二十四个辰时。这样睡眠时间就能减少许多,空白噩梦也会少做几个。这显然是不现实的,即使是神也无法让世界时间依照自己意愿流转。
抛除那些噩梦,苏尔的一天过得也还算充实。
景阳日
二辰(2:00),起床,打水,打渔,然后到阿西大妈的烘焙店里换些黑面包轻乳酪之类的作为早餐。苏尔的水性很好,就算没有渔网每次也能抓到不少海鱼。听父亲说,他难产而死的母亲身上留有少部分的海族血统,苏尔大概有遗传到一些。
4:00~8:00,东边树林幽谧处练习唱乐。父亲是吟游歌手,就想把苏尔也往这方面培养,不过苏尔没多少音乐方面的才能,学了三年至今仍停留在最低级的一羽阶段。
赤阳日
8:00~10:00,回家翻阅那几本已经散页的卡巴拉智慧,尽管苏尔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利他主义思想,但是父亲说过卡巴拉思想是文明发展的主流,必须掌握。
(4:00~10:00正是青蓝星上的所谓学习工作时段,下午是从14:00~20:00,一共12个日辰。不长,但也不短。)
10:00,熏鱼配搭剩下的面包做午餐,然后午憩。
14:00~16:00,海边游泳,再抓些海类换取食物,如果有贝类苏尔就直接吃了。这是少数几个可以生吃,而且味道甜美的点心。
夕阳日
16:00~20:00,练习唱乐。
20:00,下午餐。
21:00~24:00,对着夕阳发呆……。
继而入夜
银月夜
零时0:00,静思,感悟沉睡的灵身。
2:00~6:00,若夜空晴朗,就跟着高阳大叔学习辨认星图;阴天就跑到港口的内德大叔家里跟他学习木工,父亲说过,技多不压身。
6:00~8:00,整理收获,晚餐。
荒月夜
8:00~16:00,这个是自由娱乐时段,对苏尔来说却反而是最难熬的。
荒月夜的世界苍凉而沉寂,到处都是森森的惨白,很少有人在这个时段外出,正是室内娱乐的高峰期,一些棋牌桌游大行其道。
作为一个多才多艺的吟游歌手的儿子,这种消遣娱乐项目苏尔当然不会不懂,且十分精通,仿佛天生就是个玩家,一点不像个才四五岁大的小鬼。这直接导致没有人愿意让他凑局,有时候他们连旁观都不让,免得苏尔会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出声指点别人。
真人族从一周岁开智之后,只要有钱,就能够买来各式各样的灵种,直接继承前人的智慧,所以不能以年龄看待问题,有些人从小就妖孽。
只不过文明传承师后来发现这种做法会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孩子的思维发展,所以除非暴发户,真正的贵族已经不再流行这种迪智的方式,通常只让孩子继承一些基础言灵,方便交流。
苏尔所继承的深蓝语就是花两万白纹币继承来的粗劣言灵,其中所包含的词汇量只有三万零二十七个,生僻字没有,所掌握的字体同样是最普通的正楷,写出来后根本看不到一点艺术美。
这也不能怪父亲吝啬,他才刚为傀木灵费尽所有积蓄,哪来闲钱购置好一点的言灵。有那些钱还不如多买几种言灵,掌握多门语言。大陆上普通人家基本都掌握了四门以上的语言:一种真人族通用的安罗语,一种是海上专用的深蓝语,还有种族联盟流行的特洛语,加上本国语言四门。
苏尔如今还只掌握了深蓝一门语言,其他语言只能等他攒够了钱自己去购买。
自从苏尔因为玩得太精而被拒绝上桌,他每个荒月夜都过得异常单调,百般聊赖只能自己跟自己下棋,下最不拿手的天辰战棋。
作为世界上最为流行的一款战棋,如果下得好前途远大,各个地方经常会举办赛事,国际上每年也会举办一次大型棋赛。苏尔父亲年轻时就一度期望以天辰战棋为跳板混入上流社会,可惜棋艺平平,也就只能与苏尔斗个旗鼓相当,只好作罢。
无聊的荒月夜中还有一顿宵夜,用餐后不久就是几乎不属于现世的死月夜。
死月夜
16:00~24:00,睡眠时。
这样,一天就过去了。
除了有时候会因为长得比较丑而被其他小孩取笑排斥,苏尔的生活还算平静。这样很好,父亲说过平静是一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