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崇山峻岭,晓行夜宿,有悟空化斋,自是汤饭及时。眼前又到一山,山高林密,松涛高歌。悟空抬头,猛然看见远处有一片红云飘来,说声:“不好!有妖怪。”把唐僧一把按下马来。慌得八戒举靶,沙僧持杖,把唐僧护起来。
那红云里,确实有一个妖怪,几年前他便听说东土取经人是金蝉子转世、十世修行的好人。便在山中等待,今天才见到来。看唐僧白里透嫩,好一表人材,骑在马上前行。说:“果然是天朝圣僧!”便想手到擒来。刚一露面,便被发现,唐僧被三个丑和尚围起来。心想:“这唐僧必有高徒?眼光怎如此厉害!不能硬来,须用计赚,方能得手。”于是落下云头,在那路途林中变作一个七岁孩童,赤身**,背剪双手,吊在一棵大松树上,口喊救命。
唐僧骑马正行,忽然听到呼救声,说:“悟空,你听有人呼救!”悟空明白,知是妖精作祟,便施神通,把音隔起。师徒路过,没听到叫声,也没看见那孩童。好妖精,见唐僧没有反应,便把绳一松,吊在半空,用千里传音术穿透,把呼救声直送入唐僧耳中。唐僧说:“是一小孩呼救,快去,快去!”三个徒弟都说没听见,唐僧翻身下马,回头一看,那小童吊在那里,正被他看见。
唐僧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见死不救必入阿鼻地狱。说着便向那小孩走。悟空挡住说:“师傅,他是妖精。”唐僧说:“分明是个孩童,怎能是妖精?”只听那孩童凄厉的喊叫:“长老,快救我!”唐僧听到,再无考虑,说:“你这猴子,再不让开,我就念那咒。”悟空见他动怒,便与八戒、沙僧左右相护,来到树下。唐僧问:“你是谁家孩子?怎被吊在空中?”那怪说:“我家在西山古松涧边一村庄,姓红,有良田千顷,大片的房屋,乐善好施,常年斋僧,远近闻名。七天前,来了一伙强盗,杀死我爹,抢走我娘,见娘漂亮,说是带回山寨,给老大做个压寨夫人。强盗本想杀我,娘拼死相护,才留残生。走到这里,强盗说:‘岂能带小孩回山寨?倘若长大,必是祸害,不如在此杀掉!’说着拔出腰刀,娘被拉住,不能护救,眼见一刀两断,忽听娘说:‘若在我面前杀死孩儿,奴家至死不从。’强盗怕娘伤心寻短,便说:‘带是决不能再带,那就吊在这里,让他自生自灭,他若有命,或许能等个好心人来救下,死里逃生。若没命,便吊死在空中。’娘没法,只是诵经,被驼在马上离去。我已被吊了三天,长老就发慈悲救下我吧!”唐僧听了,心中十分不忍,便教悟空放下,悟空只是对妖精瞪眼,并不动弹。唐僧又教八戒向前放下,那呆子听话,过去伸靶,把绳子勾断,一把接住,把小孩放在地下。那小孩一腚坐下,只要回家。悟空怒说:“你已家破人亡,哪还有家?”那小孩说:“我姑家姨家老娘家,都在邻村,你们把我送到外公家,必有重谢,我愿把田产拿出一半,换成金银,送给长老当盘缠。何况也不绕路,顺路往西便是,求长老把我捎在马上。”悟空说:“那龙马岂是你坐的?”小孩哭啼。八戒说:“他家只是浮财被劫走,仍然富有,咱虽不图财,但捎到他外公家,起码好生招待,吃顿饱饭。”唐僧说:“若不要马驮,谁来背他?”悟空说:“我背,我背!”八戒挑担,沙僧扶唐僧上马,执宝杖相随,唐僧自牵缰而行。悟空拖后,把小孩甩在背上,却是很轻,没有几斤重。悟空故意慢行,说:“你这妖精,是何鬼精灵?为何这么轻!”那妖精说:“嫌轻?好办!”便口中念动真言,把黄山移来,压在悟空左肩。悟空说:“我的儿,说你轻,你就搬山压我,只是偏称了点。”那妖精见一座山压不住,就又移来庐山,压在右肩,悟空左右肩扛两座山,健步依然。妖精心里恐慌,赶紧解尸,元神起到九霄。只听行者大喝一声,说:“好妖精,竟然移山压我!”说着抓住妖精的两个小手,从背上摔下,可怜这小儿被摔成肉饼,行者又拽下两个胳膊,扯着两腿擗为两半。那妖精看了咬牙说:“好狠!要不是脱出元神,岂不被他所害?”便又把西岳华山遣来,搂头砸下,行者一时顶不住,被压倒在山下。
妖精赶上唐僧,朝下吹口气,狂风骤起,飞沙走石,把唐僧刮下马来,吓得白龙马颤栗嘶鸣,八戒、沙僧伏地不动。风止起来,唐僧没了踪影。
行者被压在山下,急得大喊:“是何处山神、土地,敢搬山压老孙?”原来观音菩萨有旨,唐僧师徒叫天天应,叫地地灵。那三山神众,听到呼声,来到行者面前,见是压住孙大圣,吓得战战兢兢。大圣说:“为何听那妖精驱使?”三山神众说:“妖精神通广大,时常拘我等,谁敢不听!”悟空怒喝说:“你等怕妖精,就不怕我把你等打入地狱十八层!”三山神众说:“我等只听咒命,不知来压大圣,这就把山移走,万望恕罪。”话落三山不见影。
悟空跳起,急赶唐僧。见马嘶鸣,八戒、沙僧正寻唐僧,看悟空赶来,急忙相迎。哭说:“刚才刮来一阵大风,眼睁不开,风息不见了师傅。难道被刮入沟中?”悟空怒斥说:“我说那小孩是妖精,你们都不听!我驮他遭他移山压住,是我喝退三山,就这一霎间,师傅便被摄去!”八戒说:“这如何是好?教我们那里找。还是散了!”悟空说:“似他这等,就该叫妖怪吃掉!真不该再保。”沙僧说:“二位师兄差了,咱都是犯了天条,蒙观音菩萨教化,师傅收留,取得真经,修成金身正果,不枉此行。师傅有难,就该救应,怎能放弃自去?”悟空、八戒不再吭声,白马点头嗡声。
好大圣,跳在空中,落于巅峰,变作三头六臂,把金箍棒晃一晃,变为三条,劈哩哗啦,一阵乱打。八戒说:“不好了,师兄急疯了,山峰也得被他打塌。”打了一阵,打出一群山神,跪在悟空脚下。悟空停棍一看,都穿得破破烂烂,饿得面黄肌瘦。悟空问:“此山有多少妖精?你等何以如此穷困潦倒?”众神哭诉说:“此山名叫号山,共有三十个山神,山中有个小妖魔,名叫红孩儿,又称圣婴大王,是牛魔王之子,在火焰山修炼三百年,神通广大。十年前,牛魔王把他送到这里,教他镇守号山。他住在枯松涧火云洞,向西只在百里之间,我等经常受他呼唤,为奴当值,不当人看,弄得我等庙宇残破,没了香火钱,无有新衣,饥饿无食餐,真是度日如年。今盼大圣来到,渴望解救我等于倒悬,本该早来拜见,怎奈大多数在洞中指使,出来不方便,刚才尊师傅被摄入洞,因红孩儿要闭洞门,才把外人撵。我等刚聚齐,便见大圣棍棒震撼,特来参见。”悟空听了大喜,便喝退山神,收了法身,来到八戒、沙僧跟前说:“原来是这般!这孩子不是外人,说起来还是我侄儿呢?”八戒说:“我看不是妖精,原来是猴哥亲眷!怎不和你一般。”行者说:“说起来话长,还是几万年前,我本是天帝从宇宙中带来,与先天诸仙放在混沌的天体中一起孵化,不想那盘古生成快,混沌的天体容不下他,他便持斧把它劈开,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我还没成形,被排斥在花果山,在巨石中得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继续孵变。不知过了多少年,终于有一天,我破石而出。在花果山,我觉得孤单,便云游四海,走遍天下名山,就与牛魔王等结拜为兄弟。五百年前我大闹天宫,众兄弟也曾来花果山参战,助老孙打败那些天兵天将。我被捉上天,才都离散。这红孩儿是大哥与罗刹女之子,想来要出师傅不难。”沙僧说:“三年不上门,有亲也断亲,何况是牛魔王的儿子,难说他认。”悟空说:“你怎这么量人,他再小不懂事,我总是他老叔!说起我与他的爹的交情,他必定不伤唐僧。”三人便收拾,沙僧牵过白马,马上驮了行李,一路向西。
在路马不停蹄人急走,走了百十里,来到一片松林,林中有一曲涧,涧中有一石桥,石桥正对一洞府,府门上镶嵌着醒目的“号山松枯涧火云洞”八个大字。悟空对沙僧说:“你好生在林中看守马匹行李,我与八戒前去要师傅。”二人应声。沙僧把马牵入远处密林,八戒扛耙随行者跳过枯松涧,但见洞门半关,有四个小妖持刀执剑,站在门前高度警惕往四下看。悟空老远呼喊:“赶快报告,交出唐僧,牙崩半个不字,我便捣毁火云洞,踏平号山,把你一洞妖精,全都打杀!”那小妖听见,两个瞪眼看,两个跑进洞把门掩,前去报告。
红孩儿把唐僧摄进洞,剥光衣服,四马攒蹄,捆在后院,吩咐小妖说:“用清水洗净,上笼蒸了,准备好食盒,把两条腿送给母亲与老大王享用,其余本洞分食,人人有份。”众小妖无不欢喜。互见在洞外警戒的小妖跑来,口喊:“大王,不好了!洞外有个猪头大耳和一个毛脸雷公嘴的高叫要师傅!那毛脸说:‘若迟便捣毁洞府。’”圣婴大王听了说:“是猪八戒与孙悟空找上门来了,且把唐僧吊起,待捉了那猪与猴子,洗净同蒸,猪耳猴脑,装入食盒,我一块送走。”便喊:“小的们,把车推出。”便有十个小妖开了前门,推出五辆车,按金木水火土放好,五个看着,五个回去报告。说:“大王布置好了。”红孩儿喊说:“抬枪来!”就有两个小妖抬出一柄丈八长,可把粗的火箭枪。红孩儿绰枪在手,出了洞府。
悟空看那小红孩,并不穿衣甲,只是腰间束了一个绣锦战裙,手拿火箭枪,人虽小,却是蛮有豪气,威风凛凛。只听红孩喝问:“是谁敢如此大胆?在门前叫喊!”悟空上前,笑着说:“贤侄,早晨你吊在路边,我师傅被你蒙骗,救下你,我好心驮你,你却移山压我,把我师傅摄来,赶紧送出,免得教令尊知道没了脸面。”红孩儿说:“你这泼猴,胡说八道,我与你有何亲情?谁是你侄?敢枉自托大!”悟空说:“当年我与你爹八拜为交,结为兄弟,我便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五百年前大闹天宫,你爹还有与我结拜的许多兄弟,都到花果山相助,那时还没有你,自是不知,这也难怪你,不信便问我那个平天大圣牛魔王大哥。”红孩儿说:“你在东胜神州,我父在西牛贺州,就会与你结拜?”他哪里肯信,举枪便刺。
悟空跳在空中,取出金箍棒,大喝说:“你这小畜牲,我向你把话说明,你自找死,须怨不得我!”两个一齐变脸,在空中一场恶杀。战有二三十回合,毕竟悟空棍重,八戒在旁看到,悟空占上风,那红孩渐渐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心想:“若被那猴子一棒打杀,自己却是没有寸功。”便扯起钉靶,跳到高处,猛力一耙当头筑下,小红孩见来势凶猛,急拖枪败回洞门口,行者、八戒赶来,那红孩站在一辆小车上,用力猛捶鼻口。八戒说:“你看这小子,打不过,想捶破鼻子赖人。”突见他七窍冒烟,口中喷火,那火从五辆车上发出,把火云洞笼罩。八戒说声:“不好!”拔腿便跑。好大圣,他却一手捏着避火诀,一手执棍,钻进火里,竟寻妖精。
红孩儿见行者钻来,便又喷出几股烈火,这烈火十分凶猛,行者圆睁火眼金睛,什么也看不清。只得跳出火中。小红孩见悟空跳走,便收了火功,得胜进洞。
行者窜过涧来,寻着沙僧、八戒。只听沙僧笑说:“旁观者之清,若论武艺,妖精不行,可他在火中练成火功,便依长逞能。岂不知五行相克,若以水克制,不难成功!”大圣顿醒,说:“你两个只好生等待,不要挑战,我去东海龙宫,讨水灭火,一会就回来。”说完,一声唿哨不见。
悟空一个筋斗云,直到东洋大海,径到龙宫,慌得东海龙王熬广率龙子龙婆、众臣将出宫相迎。熬广问:“大圣又降临何事?”悟空说:“老孙保唐僧到号山,山中枯松涧火云洞有个妖精叫红孩儿,称圣婴大王,把我师傅摄去,我与他交战,他却放火,不能近前,想水能克火,特来求些雨水,待那怪放火时浇灭,我擒住那怪,救唐僧一难。”熬广说:“大圣差了,龙王只能奉御旨而行雨,下几尺几寸,起住时间,都遵令传,岂能自专!何况还需《》:“不用这么麻烦,只需你到那枯松涧上空,吐些口水,还不简单!”熬广说:“凭我一人之力,恐怕不及,须聚的我那三个兄弟。”悟空说:“哪来得及!”熬广说:“容易,那悬挂的大钟,只要敲起,须臾他们便来到这里。”悟空大喜。钟声响过,那北海龙王敖顺、西海龙王敖润、南海龙王敖钦接踵而至。问:“大哥召弟来有何事?”熬广便教向大圣见礼,悟空说起借雨水之事,都满口答应,踊跃愿往。
悟空与四海龙王,霎时来到号山。行者说:“你们在空中等待,我若拿的他,便不用助战,若见他喷火,便猛吐口涎。”
悟空来到洞口叫战,那红孩儿又和先前一般,出到洞前,与行者大战。金箍棒,火尖枪,来来往往。两个上下翻腾,互不相让。斗有二十余合,红孩见大圣越战越勇,料难取胜,便虚晃一枪,一溜火光,跑到洞口车上,又擂胸捶鼻,喷出烟火。悟空急喊:“龙王何在!”四海龙王听到呼叫,一齐现形,张口喷水,四道水柱从天而降,化为漫天大水浇下。
大水浇到火上,火反而更旺,犹如火上浇油,却把烟冲得浓裹地上。悟空正捏决挥棒寻妖厮打,被浓烟灌于鼻腔,冲得头昏脑胀,一个踉跄,顺势一个筋斗,直上九霄。在半天空中,憋得一口气不上,一个倒栽葱,跌落涧中。慌得龙王急收住口,落地呼喊:“天篷元帅、卷帘大将,快寻你师兄!”八戒、沙僧听到喊圣号,即牵马出林,不顾泥泞,沿涧寻找。忽见上流头飘下一具尸首,沙僧跳下涧,看正是大师兄,便抱上岸来。只见他四肢挺直,脸色铁青,浑身冰冷。沙僧哭说:“大师兄啊大师兄,你本与天地齐寿,万劫不死,何以便寿终?”八戒笑说:“你莫哭,这猴子死不了,他会七十二变,便有七十二条生命,他是在吓我们,你摸他胸口可有热气?”沙僧说:“即使有点热气,浑身挺硬,岂能回生?”八戒说:“你拽住脚,看我用功。”真个沙僧拽着脚,八戒搬住头,把悟空捋直,将腿蜷上,盘膝坐定。只见八戒把两手猛搓,捂住他的七窍,运起神功,那手上的热流,便灌入悟空体内,冲开凝冰,血液沸腾,渐渐流动。悟空猛地吐出一口烟气,苏醒过来。口喊:“师傅!”八戒说:“你真忠心耿耿,生死想着师傅,这里只有我八戒、沙僧,亏我救你命,不谢我只喊唐僧!”悟空睁开眼,说:“老孙吃大亏了,龙王在哪里?”四海龙王应声说:“在侍候大圣。”行者说:“劳驾无功,他这三昧真火乃是火之精,在火焰山炼成,看来凡水难灭,诸位且回,待来日再谢。”四海龙王辞去。
沙僧扶悟空到林中坐下,行者泪如泉涌,说:“即使在老君炉中,也难伤我命,何曾吃过如此大亏?一口烟差点把我呛死在火中,忘了避火诀,我冲起在空中,身躯将要溶化,昏迷后落在涧中,被冷水一淬,几乎丧生。我现在难动,可怜师傅,谁能救他命?”沙僧说:“师兄忘了,观音菩萨曾经许诺我们,但有难,叫天天应,叫地地灵,若需她时,必定亲临。她有净瓶甘露,灭此火,降此妖,非她不行。”悟空说:“我身子转动不灵,谁去请?”八戒说:“师兄放心,我还中用。”悟空说:“你到那紫竹林里,只管礼拜,菩萨不问,切莫吭声。”八戒答应,驾云而去。
圣婴大王得胜回洞,高兴的说:“那孙悟空吃了大亏,不死也得发昏,也许他要搬救兵,不知去搬谁?小的们!看好唐僧,准备好口袋,我若把他们引来,便把袋口张开,一个个装进宝袋。”说完出的洞府来。只见八戒驾云向南,小红孩一数算,说:“这厮必是去搬观音菩萨。”便腾云超赶在前边,落在一高山之巅,端坐莲台之上,手托净瓶杨柳,顶上放出豪光。那八戒驾云正行,忽被豪光阻住,在云端下看,见那豪光影里,正是大慈悲的观世音菩萨。慌忙落下云头,倒身便拜。菩萨问:“八戒,你不保唐僧,到何处瞎逛?”八戒答:“我们走到号山,师傅被那小红孩、叫什么圣婴大王,摄入松枯涧火云洞,生死不明。大师兄又被他几乎烧死,特来请菩萨降服那妖,救我师傅。”菩萨说:“八戒别急,那圣婴大王我认的,从不杀生,也许是那猴子说大话吓人,他才显神通比个高低。你随我来,到那洞中,要出你师傅便是。”八戒不辨是非,跟着便行。顷刻来到火云洞口,菩萨说:“悟能!你进去唤出那大王。”八戒有些踌躇,菩萨把手一推,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八戒不由自主,闯入洞中。洞门里张着口袋,众小妖把八戒收起,扎住袋口,吊在后院。小红孩现出本相,乐的直笑。
悟空与沙僧在松林中正坐,忽然从火云洞方向刮来一阵臊风。悟空说声:“不好!八戒被妖精逮住了。”沙僧说:“怎么知道?”悟空说:“那刮来的臊风,分明是八戒的尿味。我进洞。”说着忍着浑身酸疼,变作一只蜜蜂,展翅飞向洞中。
悟空来到洞中,趴于二门缝,先听八戒唉哼,看原来被吊在袋中。又听八戒大骂说:“泼妖精,假变菩萨把我哄。我大师兄,早晚打破火云洞,活捉你这小妖精,吃我不成,我要搂你千个窟窿!”悟空一听,八戒虽被吊在袋中,到是硬汉,没充孬熊。便飞出洞,设法救应。
行者心想:“你能变菩萨哄八戒,我就不能变你爹!”于是摇身一变,变作牛魔王,驾祥云回到洞口,那门口小妖看见,喊道:“老大王来了!”都跪下叩头,有的就跑入洞中报告。红孩儿心想:“父王来的蹊跷,怎么不请自到?来的却是正好。”便出门迎接。
红孩儿跪倒牛魔王面前,叩头说:“不知父亲到来,所为何事?”魔王说:“我儿起来,有话坐下再说。”父子入洞,魔王高坐,红孩跪下朝上拜了四拜。魔王说:“孩儿无需多礼,起来吧!你娘想你,教我来看你,这一向可平安无事?”红孩说:“这两天,有个东土来的取经人唐三藏,被我捉进洞,他是金蝉子转世,十世修行,吃他一块肉,不老长生。孩儿本想蒸好后送给二老,可他有三个徒弟,两个上门胡闹,故想把他们都擒了,一块吃掉,才暂且把他吊。”牛魔王惊说:“我的儿啊,这可不得了!我听说那唐僧有个徒弟,叫孙悟空,他曾与我八拜为交,神通广大,手段比我高,大闹天宫,天兵天将治不了!你赶紧把唐僧放掉,看为父面道歉拉倒。”红孩儿听了,心中推敲,便说:“父亲与那孙悟空结交不结交,孩儿不知道,可他确实狂的不得了!也曾与我打斗,被我用三味真火烧得发昏,便使八戒去请观世音。我超过在一高山之巅变作菩萨,那呆子真假也不问,见了便叩拜,我把他哄入洞中,他自己走进口袋,到时一块蒸熟,那猪头大耳,非您莫能享受?”牛魔王说:“儿啊,这些年,为父虔诚吃斋念佛,保佑你母子平安,并不吃荤。难得你一片孝心,依我看,那唐僧、八戒不吃也罢!看在为父信佛的份上,你今后不要再杀生,还是把他们放掉为好。”红孩一听,不大对劲,心想:“父亲从来吃人,什么时候皈依佛门?变得好生积德。不行,得问他一问。”说:“日前孩儿出游,在天上遇到张道陵天师,他对我很喜欢,要给我测一下生辰八字,可我不知道,正想去问二老?”悟空见问,这可难了,真是艺高人胆大,并不惊慌,和颜悦色说:“为父近来潜心佛事,你的生辰,一时忘了,等回去问你母亲,就回来相告。”红孩一听,冷笑一声,绰枪在手,分心便刺。悟空一看,哈哈大笑,说:“我的儿,真是孩子面,怎么说变就变!满口喊爹,岂能弑父!”说着现了本相,羞得小红孩猛地一转头,悟空怕他放火,不敢相斗,化金光而走。回见沙僧,喜的前跌后仰,说了概况,感到无限风光。沙僧说:“既然这样,教你赚了便宜,他若恼羞成怒,恐对师傅不利,须快请观音菩萨。”悟空说:“说的是,这就去。”沙僧说:“师兄身子不适,如何去的?”悟空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有人喊爹复健康。这不,依然硬朗,我去了!”话落一个筋斗无影无踪。
悟空在云端,哪消半个时辰,早到南海,落于紫竹林前,有那二十四诸天接着,禀报菩萨。引悟空拜见。菩萨慧眼遥观,早知唐僧落难。悟空拜倒在莲台前,简述经过。菩萨说:“何以不早来请我?”悟空说:“当时我身子驾不了筋斗云,教八戒前来,谁知那妖精假变您,把八戒哄回,装入口袋,吊起来。”菩萨一听,拔下杨柳,把宝蓝净瓶扔入大海。
悟空心想:“这菩萨从天地初开便修道,至如今还火气不小,听人扮她,便发怒了。只可惜这宝瓶给我也比扔了好!”忽见一个大海龟驼着那净瓶从海里出来,爬上岸来,向菩萨点了二十四下头,算是二十四拜。悟空笑说:“这夯货,原来是给菩萨看净瓶的!”菩萨说:“悟空,你把那净瓶搬来。”悟空向前,右手攥住瓶颈,想提起来,提不动。两手捧住,用上全力,还是莫动分毫。说:“弟子知菩萨神通广大,法术高,这瓶子你把它定住,搬不动。”菩萨笑说:“悟空你不要小看,这净瓶刚才在海中已走过五湖四海,共借来一海水,盛在里边,你没有驾海之力,故此难动分毫。”悟空心想:“菩萨卖弄神通,故弄玄虚,这小小净瓶,霎时便能传遍五湖四海,还装一海水来?”菩萨看悟空心思自明,便从莲台上摘下一片莲瓣,扔入海中,说:“悟空,事不宜迟,我先送你与净瓶过海。”悟空说:“小小莲瓣,我无法站在上边。”菩萨说:“你只管跳上便是。”悟空纵身跳上,落下却见是一艘浩大的海船,有广阔的空间,菩萨念动真言,把手一招,那净瓶从龟背上飞起,送入那莲花瓣。只见菩萨吹口气,那船便到彼岸。又一吸气,那船又回到菩萨面前,悟空登岸,匍匐于菩萨莲台前,叩拜说:“弟子知菩萨佛法无边,把我呼来挥去,只在吹吸之间。”菩萨喜说:“悟空!你今天方悟天地之大,宇宙浩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师傅落难,那红孩儿修炼是在火焰山,他那三味真火,非同一般,龙王之水,浇在上边,便是火上浇油。只有我这净瓶甘露,能灭其烟火,消弥于眨眼之间。可这净瓶你又拿不动,我想差善财龙女前去,又怕你见她美丽,陡起邪念!”悟空说:“弟子不敢,自从出世,天上人间,从未动凡念。何况皈依佛门,心比钢铁还坚。”菩萨笑说:“我知你与八戒不一般,心诚志坚,没有邪念。我慧眼遥观,见那红孩儿与仙家佛教颇有渊源,欲亲往收伏,留在身边。”便对善财龙女说:“闭了洞门,我要到号山。”又唤慧岸说:“到你父王那里,借天罡刀一用,送到号山。”木吒听命而去。于是菩萨收了莲花瓣,手托净瓶,白鹦哥前飞,悟空跟后,驾起祥云,经到号山。离枯松涧还有八百里,便落于山颠。慌得那山神、土地赶紧前来拜见。
菩萨念动真言,把千里之内的神灵都召来,说:“给我清理八百里地面,把生灵暂且全部搬迁。我要把此地变为南海,全淹。”众神听令。悟空说:“果然是一个大慈大悲的菩萨,若俺老孙,谁管哪些?”
慧岸直上苍天,进了南天门,径见托塔李天王。李靖在天,被封为天王,大儿子金吒也叫金叉,在佛祖莲花坐下护法;二子木吒也叫木叉,是观音菩萨弟子,叫慧岸行者,随菩萨护法;只有三子哪吒在身边,与杨戬一起,领天兵天将降妖捉怪,维护三界安定。木吒拜见父亲,与哪吒相见。李靖问:“我儿上界何事?”木吒答:“奉菩萨之命,借天罡刀一用,稍时送还。”李靖命哪吒取刀付与木吒,木吒告辞说:“来不及见母亲,等送刀时再面见问安。”哪吒送出南天门,木吒直到号山。
菩萨把地面收拾完,木吒回还,奉上天罡刀,菩萨接刀在手,那刀本有三十六,菩萨撒手,说声:“变!”那刀即化作一座莲台,金光四射,菩萨跃上端坐,把左手净瓶抛下,顷刻眼前成为汪洋大海。悟空站在莲台下,菩萨说:“悟空,伸过手来!”悟空把左手伸上莲台,菩萨用柳枝在他手心划了一道符。说:“你把手攥起,见了那妖,便把手松开,他自会跟你前来,我自有法治他,你去吧!”悟空领了法旨,把左手攥起,右手拿着金箍棒。腾云来到火云洞前,高叫:“我儿快出来!”红孩听到呼叫,骂说:“这烧不死的泼猴,赚了便宜逃走,还敢再来。”便绰枪在手,冲出洞来。悟空看到,当头一棒劈来,那红孩用火尖枪架开,两个你来我往,一个更比一个狠,金箍棒力道千钧,火尖枪刺破苍穹,霎时便斗了十数合。悟空怕他放火,把左手朝他松开,起在空中,说声:“来、来、来!”那妖精被他所迷,忘了放火,只管跟来。行者筋斗云快,先来到菩萨莲台,藏到金光影里。红孩驾云赶来,不见了悟空,却见观音菩萨端坐于莲台。心想:“怎么到了南海?那猴子一定是她藏起来。”便一拧手中枪,照菩萨搠来。菩萨化金光直上九霄,悟空跟上,木叉也在菩萨身旁。悟空想说话,菩萨说:“莫吭声,你看那妖精。”都往下观看,但见那妖精说:“好一个观世音菩萨,经不住一枪,便无影无踪,连宝莲座都丢下。且待我上去坐坐,也当回真菩萨。”便跳上莲台,你看小红孩,盘膝端坐。菩萨用杨柳枝一拂说:“退!”那莲台没了花瓣,祥光尽散,那妖精却是坐在刀尖上。菩萨命慧岸用降魔杵击打刀柄,慧岸落下云头,猛力打了百余下,直把红孩儿屁股两腿全都穿透,鲜血横流。悟空拍手说:“好、好!这才叫自作自受!”只见那妖精,忍着痛,抛掉枪,两手拔刀。悟空说:“不得了,那妖精不怕疼,还拔刀,惠岸猛揳刀柄,菩萨说:“慧岸,莫伤他命,你上来吧!”慧岸收起降妖杵,跳在空中。菩萨口念真言,用杨柳枝一点,那天罡刀刀尖都弯了,成为倒钩,无法拔出,妖王才心慌。搬着刀尖苦苦哀告,说:“弟子有眼无珠,不知菩萨广**力,乞饶一命,愿入沙门,从此不再作恶。”
菩萨与悟空、慧岸,白莺哥落下祥光。菩萨问:“你真的肯皈依我门?”妖王流泪说:“若饶性命,便弃恶修行。”菩萨问:“你果真愿受我戒行?”妖王说:“愿意!”菩萨便从袖中取出一把金剃刀,给红孩儿摩顶受戒,劈头顶剃了几刀,把头发分开,扎起三个朝天角。悟空笑说:“看来这孩子永远长不大!”菩萨说:“你既受我戒,也不慢待你,你就跟我做善财童子吧!”那妖王点头答应。菩萨用手一指,说声:“退!”只听锵琅一声,天罡刀落地。菩萨说:“木吒,把刀送给你父王!可直回南海,会众诸天等候。”木吒听命而去。
善财童子野性不改,见伤口没有,毫无疼痛,伸伸胳膊蹬蹬腿,毫无不适。心想:“原来是幻觉。”便走到枪前,用脚挑起,接在手中,劈脸向菩萨刺去,悟空跳出,举棒便欲打。菩萨说:“莫打,莫打!我自有法惩治。”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金箍儿,迎风一晃,变作五个,朝那童子抛去。喝声:“着!”那童子项间、四肢各套一个,菩萨默念咒语,就见那童子疼得满地打滚,四肢抽搐,项上那圈,更是勒得喘不过气,两眼一瞪,就要断气。菩萨不念,那童子便和没事一般,拾枪欲再刺,菩萨用手一指,说声:“合!”那童子便扔掉枪,双手粘在一起,合掌当胸,再也不能分开。童子方知菩萨**厉害,才倒身下拜。
菩萨把净瓶扔下,那一海之水,被吸的点滴不剩,用手一招,托在手中。对悟空说:“我要教善财童子收性,使他一步一拜,你就快去救你师傅吧!”悟空谢菩萨说:“有劳菩萨,弟子当送一程。”菩萨说:“不用,快救你师傅西行。”悟空叩头,菩萨受了童子五十三参拜,驾祥云回南海。
沙僧等得心焦,牵马驮着行李从松林出来,正见悟空笑嘻嘻驾云而来。沙僧问:“师兄何以才回来?”行者说:“我早已把菩萨请来,那妖怪已跟菩萨成了善财童子,咱赶紧去救师傅,放了八戒!”于是二人从桥上走过涧来,行者用金箍棒,沙僧挥舞宝杖,把满洞妖精剿灭,从口袋里放出八戒,又寻着唐僧,但见他被扒得光溜溜,洗得干净净,吊在最后院大锅边,随时准备上笼。沙僧上前抱住,悟空解开放下,陈述了经过,唐僧向南叩头礼拜。沙僧收拾了洞中宝物,找来粮米,做成斋饭,师徒饱餐,不尽情言。吃饱喝足,说够话,牵马出洞,又向西行。
师徒在路,过了无数艰难险阻,又是一个春秋!将要进入隆冬,师徒正行,忽然刮来一股热风。唐僧在马上说:“徒弟啊!快到隆冬,怎会刮来热风?”悟空说:“管他寒风热风,总要西行!待见了路人一问便知。”越往西行,天气愈热,路上不见行人,竟然棉衣穿不住,胜过三伏天。走到一村落,靠路边有一个大院,一老者手拄黎杖站在门前,唐僧说:“天气实在热,咱就在此借住歇息,明早趁凉再走吧!”便下马向那老者走去,那老者恭敬的请入。行者在后,忽见一人推辆红车吱呦吱呦而来,口喊卖糕。悟空拔下一根毫毛,变作一串铜钱,过去买糕。那人接过钱,掀起盖顶,拿出一大块糕,递给悟空,悟空接糕在手,却是滚烫,自然的这手倒到那手,说:“热、热!这糕怎会如此热?”那人说:“怕热就不到这里来,我们这里就是热!”悟空说:“你这人怎如此说!我是想问你:天热地热,五谷不结,糕米从何而来,怎能生活?”那汉子说:“天热地热,地广人稀,少有烦恼,正好生活。若需粮米,就求铁扇仙,便五谷丰登,院满仓流。”悟空问:“铁扇仙,竟有如此神通?”那汉子不答,推车而走。
悟空进到院里,落座分糕,也递与老者一块,老者说:“茶饭未奉,怎好意思吃你的糕?”悟空说:“但吃无妨。”那老者接过糕,唤小厮上茶,诸人边饮茶边吃糕,坐在一起谈笑。唐僧问:“这里为何这么热?”老者答:“这里靠近火焰山不足百里,故此热。”唐僧说:“可否过去?”老者答:“过不去!火焰山八百里,那火长年不息,这里不分春夏秋冬四季,昼夜一样热。这里人家,每十年集礼一次,抬着整猪整羊,花红表里,到西南翠云山去。那山离此一千五六百里。山上有个仙洞,叫芭蕉洞,洞中有个铁扇仙,也叫铁扇公主,她有一把芭蕉扇。众人献礼作歌,请她出洞,来到这里,一扇熄火,二扇生风,三扇降雨。人们便下种,这一年就是好年景,取得好收成。”悟空说:“既能熄火,过山又有何难?待老孙去借芭蕉扇。”说完唿哨一声不见。慌得那老者叩头说:“诸位原来是活佛下凡!”
行者纵筋斗云,眨眼便到翠云山,见一樵夫,便上前问:“请问樵哥,这里可是翠云山?”那樵夫答:“正是。”行者又问:“山中可有个芭蕉洞?”那樵夫答:“有!”反问:“你问洞如何?”行者答:“我要找铁扇仙。”那樵夫说:“洞中住着铁扇公主,又名罗刹女,乃是大力牛魔王之妻,不是什么铁扇仙。”行者听了一怔,心想:“原来是冤家!他儿子虽然被观音菩萨收在座下,无忧无虑,但毕竟是在人下,善财童子,怎比那圣婴大王快活!他父母能不记恨?岂肯借扇于我!”那樵夫见行者迟疑,说:“长老有何疑虑?”悟空说出顾忌,那樵夫说:“长老不必在意,他令郎又未受伤,反成好事!只要耐心解释,多用心计,她必然会把扇给你。从这路一直往西五六里,便是洞府,此去还需努力。”悟空说:“说得也是!”便谢樵夫指路,径自来到芭蕉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