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师徒一路西行,正值寒冬腊月,北风呼啸,凛冽刺骨,悟空倒不觉得,可唐僧却是难敌寒风侵袭,冻得手脚发麻脸发木,穿越的是崇山峻岭,走的是悬崖峭壁。风响又听水流急,唐僧在马上问:“徒弟,你听是哪里水响?”悟空答:“我记得这里是蛇盘山鹰愁涧,必是那涧中水响。”不会到了涧边,三藏勒马观看,此涧果然恶险。
师徒俩正看,忽听涧中一声响亮,钻出一条龙来,张牙舞爪,扑向长老。慌得悟空急伸右手把三藏从马上抱起,左手抓住行李,往后便走,那龙追赶不上,遂回身把那马一口吞下,潜入水底。悟空把三藏安顿高处,说:“那孽龙无有踪影,只是把我们的马惊跑了。”三藏说:“赶紧找,赶紧找!”悟空说:“放心,放心!”只听唿哨一声跳在空中,睁火眼金睛四下观看,不见马的踪迹,便落下云头。说:“那马不见,或许被那龙吃了!”唐僧说:“不可能,一匹大马连同鞍辔,岂能一口吞掉!你再找找。”悟空说:“师傅不知道,我这火眼金睛,是在太上老君八卦炉中炼成,千里之内,别说是马,就算蠓虫连公母也分得清。这马定是被孽龙吞了无疑!”唐僧听了大哭说:“这如何是好,前往西天路遥难行,就这崇山峻岭,如何能走得动!”悟空说:“你看着行李,待我去找那孽龙要!”唐僧说:“你若远去,他伺机出袭,连我也吃了,岂不人马都失。”唐僧哭哭啼啼,悟空大急,说:“又想要马,又不教我离去,难道只守在这里?”恼怒之声惊动了神灵,只听空中有人说:“大圣休恼,御弟莫哭,我等奉观音菩萨佛旨,暗中保护取经人。”大圣问:“你等都是哪路神祗?”空中答:“我等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轮流当值,我乃是五方揭谛的金头揭谛,却是日夜守候。”大圣见众神都在这里,说:“难得今天你等全在,就守候住我师傅,待我去寻那孽龙!”众神听令,唐僧才放心坐在那里。嘱咐说:“行者当心!”
好行者!只见他整一整裰裙,取出金箍棒拿在手中,抖擞精神,跳在空中,半云半雾,顺涧高呼:“泼泥鳅,快还我马来!否则抽你的龙筋。”
那龙吃了三藏的马,潜入水底,正在修心养性。忽听有人叫骂,不由怒火千丈,跳将起来,掀波冲出水面,喝斥说:“是谁竟如此大胆?海口伤我!”悟空怒喝一声:“还我马来!”举棒便打,两个在涧上边一场恶斗。一个五百年来未显身手,一个血气方盛只想恶斗。一个张牙舞爪凌空抓,一个舞棒弄神通。金箍棒挥起鬼神惊,龙啸飞舞天地动!两个缠在一起,那龙岂能斗得过齐天大圣?少时便筋疲力尽,哧溜滑入水底。任凭你叫骂,只是充耳不闻,再也不出。
行者无奈,只得回见三藏说:“那孽龙被我骂将出来,被我打得躲入涧底,不肯出来。”三藏说:“你可肯定那马是被它吃了!”行者说:“这还用问,不是被它吃了,他怎肯出来招认?”三藏说:“日前你打虎时,不是说有降龙伏虎的手段吗?今日如何不能降他!”悟空最不能急,听了唐僧言语,气得嗷嗷怪叫说:“我这就去再与他见个高低!”遂再跳到半空,来到鹰愁涧上边,手中金箍棒喝声“长”,便从空中直插到涧底。使出翻江搅海的本领,把一条清澈的深涧,搅得像九曲黄河一般!那龙正伏于涧底,却被搅得如此,恨声说:“我刚脱天条死难,又遇恶魔,莫如要决一死战!”再难按捺,奋勇从涧底冲上。悟空见波涛激荡,一条水柱冲天而起,便收了长棒,拿在手中,飞纵迎上,劈头便打。那龙经不起千钧一击,慌变作一条小水蛇,随水而落,钻入草丛。悟空把条铁棒,遍地乱戳,拨草到处乱找,只是找不到。气得他急念“唵”字咒语,唤出本地山神、土地。怒喝说:“你等都该挨打!那孽龙在你处为害,为何替他隐迹?”山神、土地吓得战战兢兢地说:“大圣息怒,我等有失出迎,请饶恕。此山千孔万窍,孔窍相通,不易找。它不是条孽龙,乃是西海龙王敖润之子,因在家里闹翻,龙王告他忤逆,玉帝定他死罪,被观音菩萨救下,一年前被菩萨送到这里,等候取经人。教他不许作恶,那龙饿了时只捕些鸟兽充饥,不想却冲撞大圣!”大圣说:“俺老孙便是随师傅到西天的取经人!”山神、土地大喜说:“原来大圣已皈依佛门!你也不用找得如此费心,只到南海,请来观音,自然收服。”行者便领二神来见唐僧。一切说明,悟空说:“师傅在此等,我到南海一行。”唐僧说:“你去不知几时能回,为师已是饥寒难耐,你须给我化斋。”只听空中金头揭谛说:“不劳大圣亲往,小神替你去南海。”悟空大喜,说:“快去,快去把观音菩萨请来!”那揭谛驾起祥云,经往南海。悟空吩咐山神、土地守候三藏,日值功曹去弄斋饭,他又回到涧边巡看。
金头揭谛纵祥云不大会来到落伽山,直进紫竹林,有那金甲诸天与慧岸迎着,便托慧岸禀报,菩萨准见。揭谛礼拜毕,菩萨问:“你来何事?”揭谛说:“取经人路阻盘蛇山鹰愁陡涧,马匹被孽龙吃掉,那孽龙被大圣打得钻入孔窍,遍找不到,特来请菩萨降伏!”菩萨说:“他本犯天条,是我相救,好给取经人当个脚力,好,好!我这就与你走一遭。”菩萨下了莲台,与金头揭谛驾起祥光,出了南海。
菩萨一会来到盘蛇山鹰愁涧上边,停在半空往下观看,只见悟空在岸边搜寻叫骂,菩萨教揭谛叫他上来。揭谛按落云头,对大圣说:“菩萨来了!”行者听了,跳到空中,也不见礼,口中大叫说:“你这万佛之师,慈悲的教主,为何生法害我?”菩萨笑说:“你这痴愚的石猴,顽劣的猢狲,我着意度你,教那取经人救你,你不谢活命之恩,反而嚷我!”悟空说:“你既救我,就让我逍遥快活,那天遇见,训斥我要好生随伺唐僧,也就罢了。如何又给他花帽,让他哄我,把箍儿戴在我的头上,教他咒语,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菩萨说:“你这猴头,不听教化,不遵教规,肆意妄为,又曾诳上欺天,若再生出事来,谁给担待!想修金身正果,没有约束,像你行为难成!”悟空说:“我既入空门,杀生乃是为了善果,邪恶不除,好人难立,善道难行。不似你,把条孽龙放在这里,危害人间,我师傅的马,不就教他吃了!你这不是纵歹人为恶,实在不善。”菩萨笑说:“你这孽猴,随性杀人还满口有理,竞妄说诬我不善。那玉龙乃是西海龙王的玉龙三太子,因烧坏玉帝所赐龙宫的硕大明珠,犯了天条,被玉帝就要处死,是我要下,放在这里,教他等候取经人。你想,到西天万水千山,那凡马怎能去得灵山,上的雷音宝刹?须是龙马才行!”行者说:“他被我打怕,潜藏于涧底孔中不出,如之奈何?”菩萨说:“呼唤便出。”遂对金头揭谛说:“你到下边直喊:‘西海龙王玉龙三太子,观音菩萨到此,快出来相见!’他就会出来。”金头揭谛到涧面大叫了两声,只见波涛起处,一条玉龙冲天而起,化作一俊美的后生,到菩萨面前行礼。说:“感蒙菩萨救命,教我在此等候取经人,却不见踪影!”菩萨指悟空说:“这不是取经人的大徒弟?”玉龙说:“我腹中饥饿,欲寻鸟兽充饥,见有人骑马来,便把他吓跑,吃了他的马匹,潜入水底。他来只是叫骂要马,更不提取经二字!”菩萨说:“悟空,这就是你的不是!我知你恃强好胜,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这一路,还有人归顺,若相遇,先说取经二字,省得劳心费力。”行者欢喜答应。
菩萨唤玉龙来到近前,说:“见过你的大师兄孙悟空。”玉龙点首礼拜。菩萨从净瓶中抽出杨柳枝,朝那玉龙挥洒,喝声“变!”,那玉龙便变成被他吃掉的那马,鬃毛无异,只是稍胖了一点!菩萨说:“你须忠心不二,驼着你师傅唐僧直到灵山,见了佛祖,自然给你个金身正果!”那龙马只是频频点头。喜得个悟空仰面跌脚,爱的行者上前抚摸。忽然悟空又变色,朝菩萨嚷说:“不去、不去,老孙不去了!去西天吉少凶多,性命都难说,还哄说什么给金身正果!”菩萨喜说:“你看你这猴子,凶顽不说,又耍起刁乖,怎么立时变卦,又说不去了。我答应你:‘这一路叫天天应,叫地地灵,若有甚难处,我定会解救!’”悟空才喜。礼拜菩萨说:“谢大慈大悲的菩萨,我一定保唐僧取得真经,功成正果!”菩萨喜悦,但闻一阵香风,只见那彩云飘飘,菩萨径回南海。
悟空领着那马从空中落下,来到三藏面前。说:“师傅马来了。”三藏问:“徒弟你是从何处找到这马,怎么比前肥多了?”悟空笑说:“师傅还在痴迷,原先那马不是早被那龙吃了!是观音菩萨来到,把那玉龙化马,这便是白龙马!”三藏赶紧捻土向南礼拜。悟空说:“如今马有了,师傅赶紧上马走吧!”三藏说:“这光溜马,如何骑的?”悟空说:“你先抓住马鬃骑着,我把行李挑着,到前边再说。”于是悟空用金箍棒挑起行李,抚三藏上马。
师徒来到涧边,涧水已经清澈,但深不见底,涧面十分宽阔。三藏说:“怪不得叫鹰愁涧,这水清如天空,你看远处那鹰直往水里落!似此怎能过?”正说,忽见从上流头一渔翁划来木筏,行者高声招呼,那渔翁靠过来,三藏师徒上了筏,筏向对岸划去。到岸,三藏从包裹中取出大唐的几枚铜钱给他,那渔翁不收,说:“不要钱,不要钱!”说着将筏向下流如飞划去。三藏不过意,只是称谢。悟空说:“那是此涧水神,他不来相见便该挨打,你还谢他,咱还是走吧!”于是登程。
走有数日,天将晚,见前边有一庄园,师徒入庄求宿,一老者与小童相迎,引入厅堂,老者叫小童办斋饭,悟空见廊下有一凉衣绳,顺手扯下,拴住马腿,系于院中树下。老者看到笑说:“这是从那里偷来的马?”行者瞪眼说:“你真会说话!”三藏见悟空怒斥,便解释说:“日前来到鹰愁涧,我的马连安辔都教龙吞了,是观音菩萨把那龙化成这马,还没有置鞍辔。谁知这顽皮拴马,却拽了凉衣绳,还请恕罪。”老者说:“我是笑耍,谁知你高徒竟认真?我年轻时,也经常骑马,有现成的鞍辔在朋友家,明早取来赠与长老吧!”小童端上斋饭,献上香茶,一夜无话。
次早起来,小童又端来饭茶,用罢,师徒便欲启程。悟空说:“那老者答应给鞍辔,不要白不要,你还得骑光腚马,且等一下,我去问他。”忽见小童捧鞍辔,老者跟来。对唐僧说:“我把鞍辔取来,请长老笑纳,只不知合适吧!”行者接过备马,就像量着做的。鞍辔马上用品一应俱全,三藏看都不是凡品,喜得笑哈哈。那老者又从袖中取出一条马鞭,说:“这手梢儿也赠与你罢!”三藏接过,见是香藤柄子,丁皮寸扎,虎筋丝穿结的梢儿,爱不释手。便谢过,辞老者上路。出了庄园不远,回头再看,那庄园已是不见,三藏惊异。只听空中有人说:“我等是珞珈山神、土地,奉菩萨佛旨来送鞍辔,今回去交旨啊!”话落去远,慌得唐僧赶紧滚鞍下马对空礼拜,悟空催促起行。
光阴荏苒,师徒晓行夜宿,两个月过去,已是春风拂面,万物复苏。一日天晚,来到一座寺院,三藏抬头看山门上写着“观音院”三字,对悟空说:“这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咱就在此借宿一晓。”师徒进了山门,有值事僧接着,果然好大的一座寺院!大殿宏伟,正中供着菩萨塑像,栩栩如生,僧人众多,香火旺盛。三藏上前礼拜,拜毕被引入客房安歇,茶毕饭罢,师徒挑灯说闲话。忽听房外有人说:“师祖来了!”三藏出迎,只见一老僧在两个小沙弥的搀扶下来到,唐僧与其礼毕落座。那老僧说:“小的们报说有大唐圣僧到此,故来一叙。”唐僧说:“有劳老院主,贫僧轻入宝刹,惊动老院主,还望恕罪!不知老院主仙寿几何?”老僧答:“痴长二百七十岁。”语气不免因高寿而自豪。悟空说:“是我万代子孙辈!”三藏以眼瞅他说:“少胡说八道!”那老僧只当疯话,并不在意。问唐僧:“听说大唐乃是天朝大邦,离此多远?”唐僧说:“自从离了长安,走了五六千,到两界山,收了小徒,出了大唐界,又走六七千,已走了一年,方到宝地。”老僧喜说:“路程够远!”便命小童献茶。霎时,一小童端来一个羊脂白玉的茶盘,上有三个法蓝镶金的茶碗;另一小童提一把镶嵌金质狮兽的黄铜壶,壶盖上的宝石闪光耀眼。把茶斟满,端到唐僧面前,香气扑面。三藏脱口称赞:“好个器皿,好香的茶!”老僧笑得眯缝着眼,说:“污眼、污眼,似这等茶具,无甚稀罕,圣僧来自天朝,地大物博,自有极品宝贝,可否教弟子一观?”唐僧说:“山高路远,综有宝贝无数,却是不能带来一件,实在遗憾!”悟空在一边说:“师傅何必悲观?我那天翻花帽时,就见包裹中那件袈裟不凡,天朝物品,随便一件,都是宝贝扎眼!”有几个老僧弟子,在旁听见,齐声说:“我等虽居小国穷邦,但袈裟却是每年几件,像师祖在此当和尚二百六十余年,好的袈裟总有**百件!不信抬出来你看。”那老和尚也是故意卖弄,便教人抬出挂展请唐僧看。一会便抬出十八大箱,众多徒子徒孙在天井一件件摆开,三藏与行者往来观看,果然是件件精品,全是锦绣绫缎!绚丽多彩,光华耀眼。
行者看了却不以为然,说:“虽然质地优良,做工精细,但凡品怎与宝物比!收起、快收起。把我们的拿出,教你们见识见识。”三藏拉住悟空的衣,悄声说:“徒弟啊,你不要与别人比富斗强,我知你有好胜心理。虽有宝贝,不能在人前显露,若遇那贪婪奸伪之人,必然心动。你若给他,他当然欢喜。你若吝啬,他便设法害你。祸因此而起,宝贝丢了不说,性命也会危在旦夕。”行者说:“师傅不要有过余的顾虑,有俺老孙,你尽管放心。”不顾三藏阻拦,径直打开包袱,虽然那袈裟包着两层油纸,已是金光万道,瑞气千条!众僧无不惊喜,那老僧更是喜极。说:“莫打开,莫打开,这宝贝晃得我眼睁不开。”随即跪倒唐僧面前说:“弟子真是没福气,与此宝无缘,还没展开,便晃眼如此,岂能看得仔细?”三藏说:“老院主不要伤心,可慢慢的展看。”那老僧直叫:“晃眼,晃眼!须是静静地观看,敢求长老借弟子拿回后禅房看一夜,福分不浅,明日一早送还。”唐僧一听傻了眼,悄声对悟空只是埋怨。悟空说:“有老孙岂能出乱?”便对老僧说:“拿去无妨,只是不要沾污一点!”说着把袈裟递与他。那老僧千恩万谢,说:“请爷放心,就看一夜,明天一早奉还。”接过袈裟,教小童捧着,吩咐众僧说:“把前边禅房打扫干净,放两张藤床,安设铺盖,教二位爷歇息,准备好斋饭,明日一早给爷送行。”交待完,自与小童回后禅房。
那老僧回到房中,就灯下展开,果然是金花万朵,光芒四射,越看越爱,愈看愈喜,喜极生悲,便对着袈裟大哭起来。越哭越哀,哭到将近子时,那小沙弥告众僧说:“师祖只是啼哭,如之奈何?”有两个徒孙,最得老僧疼爱,一个叫广智,一个叫广谋,便急来相劝。问:“师公何以哭泣?”老僧边哭边说:“我空活二百七十余岁,虽然袈裟无数,何曾见过这宝贝!真是无缘,只能看一夜。若能穿着,也不妄为僧一世!”二徒孙说:“这还不容易,你留他一日便是一日,留他一月便是一月,还不任你穿戴?”老僧说:“岂能这样随便?他交待不教污了丝毫,就算留他半载,还得给他西去,最终还是与此袈裟无缘!”广智说:“这还不简单,就两个行脚僧,趁他熟睡,给他个一刀两段,埋在后院,谁能知道闲管?”老僧收住眼泪,面露喜说:“还是徒孙想得周全,但须做得干净利落,不要落麻烦。那个大和尚倒是易对付,但恐那徒弟凶顽,要先看动静再办。”广谋说:“这法子并不保险,他师徒俩能来到这里,必然有些手段。倘若杀不成,反遭其害。我有个法子,不用杀砍,只需一把火,搭上个禅房,保管他命都归天。”老僧说:“还是广谋这法绝妙,神不知鬼不觉,把它烧死在里边,搭上个禅房也合算。”广谋对广智说:“咱这就去布置!”此时僧众有睡的,也有还未睡的,已睡的被一一叫醒。此寺有三百多僧众,都悄然行动,一抱抱干柴,在唐僧师徒住的禅房外堆积起来。
唐僧师徒闭门歇息,三藏甚感疲劳,呼呼睡去。悟空乃是灵猴,睡不着,忽听房外有人走动,心想:“三更半夜,他们在做什么?”悟空隐身出房,但见满寺僧众都在往这禅房堆积柴草,几欲放火。悟空心想:“果然如师傅所说,那老和尚见了袈裟,真的起了歹心!我若把他们打杀,师傅必定又埋怨我。也罢,那就让他尽情烧吧,看他们到何处住!”想着,便一个斤斗,跳上南天门。慌得那守门天兵天将惊呼:“闹天宫的又来了!”悟空摆手说:“我是来找广目天王!”却见广目天王迎来,说:“前者观音菩萨来借六丁六甲,四值功曹,五方揭谛,并给玉帝说:‘你已皈依佛门,给唐僧做了徒弟,怎有空到天庭来?”行者说:“那唐僧路遇歹人,要放火烧他,万分危急,特来向您借‘避火罩’一用,少时便送还。”天王说:“大圣欲救火,只需借雨水浇灭,何用避火?”悟空说:“你不知就里,若是把火熄灭,还用这么罗嗦,你快给我,稍迟恐大火烧着!害了唐僧,你便有祸!”广目天王说:“你这猴子,只管保护自己,还是这么做作。”不敢不借,便把避火罩给他。
行者眨眼便回,见那些人正在点火,便把那罩罩在禅房上,把唐僧、白马、行李罩在当中,他却纵到大殿之上,从巽地上吸一口气吹开,偌大一个寺院,去了前边禅房被罩住,后边方丈因有袈裟不着之外,其余皆烈焰腾空,被风吹的火焰拧绳,直冲半空。
大火烧起,满寺僧人傻了眼,真是水火无情,想扑灭根本不可能,只是人跑乱哄哄。这大火把数十里内照得通明,引出了南山上一个黑熊妖精。这妖精看是观音院起火,便驾云来看个究竟,来到院上,但见寺院成为火海!看一人正坐在方丈房上吹风助火,只是方丈的禅房不着!心下疑惑,定睛一看,但见房中有霞光透出,便按落云头,在浓烟裹下,进了后禅房,见霞光起处,乃是放在桌上的包裹,急打开,见是一件锦襕袈裟,知是佛门异宝,便再包起,提在手中,也不作声,溜回山中。
大火烧到天将明方熄。但见满寺僧众被烧得焦头烂额,大都赤条条,没了僧房、衣物,抱头痛哭。行者取了“避火罩”,一个筋斗又上南天门,把罩还给广目天王。说:“谢了,谢了!”天王说:“大圣诚信,我正想借给你不好意思要。”悟空笑说:“我岂能骗你宝贝?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广目天王说:“许久不见,请到宫中叙谈。”悟空说:“如今跟了唐僧,不似从前,以后有空再叨谈!这就辞回。”于是一个筋斗打回。来到寺前,变作一个蜜蜂飞进前禅房,见唐僧仍在沉睡未醒,便唤说:“天亮了,师傅起来早上路。”唐僧睁眼说:“正是。”穿了衣服,开门想方便,但见昨日的殿宇僧房不见,只剩下烧焦的断墙残坦。唐僧大吃一惊,说:“这是为何?”行者答:“失火了!”三藏说:“我怎么不知道!”行者说:“我护了禅房,师傅浓睡,未有打搅。”三藏说:“你既有本事护了这禅房,为何不都护了?”行者说:“那老和尚果然起了歹心,教徒子徒孙架柴欲烧死咱,我教他恶人恶报,助他一把风,这大火好烧!”唐僧说:“你这猢狲,又顽劣了,若是烧了佛宝,决不轻饶,我便把你咒死!”行者说:“师傅放心,那老和尚住的后禅房那不还完好,咱赶紧要了袈裟走吧!”于是行者挑了行囊,牵过白马,扶唐僧上马,往后禅房而来。那些僧众看见,都惊呼:“索命的魂灵来了!”皆都跪下磕头说:“冤有头,债有主,请找师祖!”都以为他师徒是被烧死的鬼魂。
唐僧见后禅房果没有烧灼迹象,便教行者讨要袈裟。那老和尚见一场大火把寺院烧得那样,十分悲伤,又听报没把唐僧师徒烧死,来要袈裟,更是恐慌。对小童说:“赶紧把袈裟还给神僧,教老爷去吧!”可是遍找不到,吓得一腚毛。急说:“昨日放火时,我已包好,放在桌上,怎会不见?”又听行者催要,更是急的不得了。袈裟拿不出,寺院又烧了,感觉走投无路,末日已到,便弓着腿,弯着腰,凝聚浑身力量,朝墙上撞去,脑袋开花,命见阎王。
那满寺僧众跪了一地说:“师公撞死了,袈裟找不到,这如何是好?”行者厉声说:“给我找,找!”还是遍找不到,连那老和尚的衣服也剥了,没有!悟空撒急了,从耳中掏出金箍棒,迎风一晃,便要打那些僧众,唐僧赶紧念动真言,疼得悟空扑腾跌倒。唐僧住口说:“找不到袈裟,我就把你咒死,你不要再杀戮,只须再问他一问!”僧众见长老救命,都口喊:“活佛老爷,实愿那老死鬼,他贪恋你那宝贝,说什么留作传寺之宝,教我们放火烧死你,我等见火借风势,愈烧愈大,便都救火,这袈裟谁能顾了!却向哪里找?”行者说:“找不到,我被咒死,也得把你们都打杀了!”众僧都吓得颤抖。有个年龄大的壮胆说:“此去正南三十里,有个黑风山,山里有个黑大王,常来与师公论道。他是个妖怪,想必是他趁机拿去了?”行者说:“火光照耀数十里,必然惊动那厮,它既是妖精,错不了,准是他趁火打劫,掳走了。”说着拿起铁棒,照那残颓的大殿一棍打下,打倒一大片,对众僧说:“你们好生侍候我师傅,白马要用精料,行囊不许动了,稍有怠慢,棍下不饶!老孙要到黑风山走一遭。”说着唿哨一声,跳在空中,把腰一扭便去了,慌得僧众往空礼拜,说:“原来是神佛,怪不得烧不死!”都乖乖的侍奉唐僧。
悟空眨眼便到了黑风山,见那山峻拔却郁郁葱葱,云雾缭绕,风景秀丽。行者在云端里看,只见一个黑脸大汉、一个白衣秀士、一个老道,三人坐在崖下。他便落于岩后听他们在说什么。只听他们在谈天论地,还有烧汞炼银制丹之术,都是旁门左道。一会,那黑脸大汉说:“夜里,我见观音院起火,纵云前看,见好一场大火,只是方丈禅房未着,忽见房中闪烁金光,便潜身而入,见桌上放着一个包裹,便顺手牵羊拿来,原来是一件锦襕袈裟,乃是异宝,我想在明日寿辰,办个‘佛衣会’,为我添彩,让大家观赏,不知你俩参加不参加?”白衣秀士说:“往年都来,给大王拜寿,今有这等好事,岂能不来!”道人说:“咱这就散去,回头准备,明日赍寿礼准到。”行者听了,大喝一声说:“好妖怪!偷了我的佛衣,快还来!”跳起举棒便打,惊得黑汉化风而逃,道士腾云便走,直把个白衣秀士被一棒打杀。原来是一条白花怪蛇!行者提起,抖为数段,扔在一边,又去找那黑脸大汉。在险峻的山峰下,发现一个洞府。洞门紧闭,上书“黑风山黑风洞”六个大字。
行者抡棒向前叫门,慌得那把门小妖赶紧报告说:“大王,不好了!一个毛脸雷公嘴的找上门来,佛衣会做不成了!”气的黑脸汉嗷嗷怪叫说:“小的们,快抬我的枪来!”立即披挂,绰枪在手,开了洞门,出洞高叫说:“哪里来的小辈,敢追门闹事!”悟空听了笑说:“你这黑炭,你爷爷说出名号,必然把你吓倒。”那怪冷笑说:“说来我听。”悟空说:“我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那怪大笑说:“我当是谁?原来是那弼马温,你敢欺上门来!”悟空听那怪提起在天庭官衔,恨声说:“你快把我师傅的袈裟拿来,若迟疑,你爷爷便把你打杀,捣了洞府,把一洞妖精杀光!”只听那怪怪笑说:“大话、大话,你这泼猴竟还有师傅,我便拿了袈裟,你又怎奈我何!”气的悟空抡棒便打。两个在山中一场恶杀。那怪也不含糊,力大无穷,把一杆混铁枪舞得风雨不透,金箍棒力道千钧,却也占不到便宜。两个枪来棍往,直打得山摇地动,斗了百合,那怪以枪架住棍说:“我饿了,要吃东西,填饱肚子再来与你相斗!”说完竟进洞。悟空与他打成平手,也只有先回观音院看看师傅,再回来厮杀。
行者按落云头,见众僧都侍奉在唐僧左右,便放心。唐僧问:“可有袈裟消息?”悟空答:“有,有!只是那怪与我打成平手,取回还须费些手段。”唐僧问:“那怪是何物件?怎如此厉害!”悟空答:“看似个大黑熊成精。”唐僧说:“天地造化无穷,万物都能修炼成人形。有的进入仙道,有的却变异成精灵!徒儿你尽管放心前去,为师有众僧照应。自你去后,已进了三次茶斋,马匹也喂饱饮足,你就用心取回袈裟吧。”
好行者,拧身而起,将到黑风山,见一小妖赍书信而来,行者迎上打杀。看那书信,原来是请那老僧赴宴,观赏佛衣。悟空心想:“怪不得他活了这么大年纪,实因他与妖精沟通,得到一些吐纳之术与丹药,看来死有余辜!那妖怪不知他死,却来请他,莫若我变作他的模样,看他袈裟藏在哪里,顺手牵羊取来,岂不省事。”于是摇身一变,与那老僧一般无异,竟到洞口叫门,守门小妖报告,那怪惊说:“刚才去请,这就来到。莫若小妖没碰到,也许是孙大圣教他来讨袈裟,小的们,快把袈裟藏了。”
悟空进了洞门,里边别有天地,草木茂盛,四季花香,松竹交翠,桃李争妍。只见二门上写着一副对联,上联是:静隐深山无俗虑。下联是:幽居仙洞乐天真。横批是:清静修真。悟空心想:“这厮竟是一个脱垢离尘,修真悟道的怪物。”又往里进,但见雕梁画栋,明窗彩户,那黑汉头戴逍遥巾,身穿皂丝缕金衣裤,罩一领黑绫青花披风,脚登虎皮快靴,降阶相迎。礼毕,落座,献茶。那怪说:“刚去相请,不知老友金池长老来得如此神速?”悟空说:“本来进拜,路遇差翰,知大王欲办‘佛衣盛会’,故此匆匆赶来,欲先睹为快!”那怪说:“老友怎如此说?那袈裟就在你处,你能不看?我见火起,本想前救,因见此袈裟,怕烧坏佛衣,故此取来,邀三山五岳道友,借我寿诞之日,前来观赏,故此少不了你。”悟空说:“袈裟本是唐僧的,我求看方拿到方丈,还未打开,便火起,哪来得及!还好,被大王取来,又设会请我,真是福分不浅。若能观展,真是求之不得。那唐僧的徒弟,很有本事,大王可要仔细。”那怪方信,正要取袈裟,忽有巡山的小妖跑回报说:“大王,不好了,那送请柬的差遣,被孙行者打死,变作金池长老,骗袈裟来了。”那怪笑说:“我说他不能来得这么快!”纵步取过枪来,向行者便刺。行者急忙跳起,现了本相,从耳朵里取出金箍棒,两个打在一起。从大厅中打到天井,又从天井中打到洞外,又直打到山顶,他们驱云喷雾,各施神通,都显手段,从地上打到天空,地面飞沙走石,树木拔起。空中两个搅在一起,拼命相斗,只厮杀到日将落西。那怪说:“天色已晚,你死我活不在今日。且罢,明日我再取你!”悟空哪里肯依,直把个金箍棒如风车相逼,那怪猛地把棍挡开,化清风竟回本洞,闭门不出。
行者无奈,只得回观音院。那三藏正眼巴巴地望,忽见行者落下云头,自是喜。又见他两手空空,便忧心袈裟,说:“这番又未取回?”行者拿出请柬说:“那怪差小妖来请此院老死鬼,我便把小妖打杀,变作金池长老,想哄他取回袈裟,却被巡山的告发。我两个打斗,他却又躲进洞中不出,看这请柬上写着熊罴,此物必是黑熊成精。”唐僧说:“你说与他打成平手,如何才能取回袈裟?”行者说:“明日我自有法。”众僧摆上斋饭,唐僧师徒用罢,就于禅房歇息,一夜无话。
天明,众僧又端来汤斋,献上香茶,饭罢,悟空说:“我到南海去请观音菩萨,师傅放心好啦!”三藏说:“此去南海遥远,需几时能回?”行者说:“快则一个时辰,最迟半日便回来了。”唐僧说:“有众僧侍候在为师左右,你就速去吧!”
悟空一个筋斗经往南海,霎时便到。但见碧海蓝天,脚下便是普陀山,便按落云头,直进紫竹林中。早有诸天接着,说:“听菩萨宣扬大圣已经从善,保唐僧西天取经,何以有闲空来此?”悟空说:“路有所阻,故来请菩萨,请通报。”诸天奏告菩萨,菩萨准入。悟空来到莲花台下,礼拜说:“我师傅在你的禅院丢了袈裟。你享受人间香火,又容一个黑熊精为邻,我明察暗访,才知是他所为!我屡上门讨要,它只是耍赖不给,说不得,要请大慈悲走一回。”菩萨说:“你这泼猴,竟耍无赖,自己逞强好胜谝宝,动了小人心。又作恶吹风助火,烧了我的香火院不说,到赖别人罪恶。说不得,我要念咒教你改过!”吓得行者只是对着莲台礼拜。口说:“莫念、莫念,弟子胡说,菩萨慧眼,一切都看得清楚,不再多说。万望菩萨驾临,要回袈裟。”菩萨说:“看在唐僧面上,我就与你走一遭。”
菩萨下了莲台,与行者驾起祥云,须臾便来到黑风山,在云端看见一老道手端玉盘,盘托两粒仙丹,往黑风洞走。行者亮光一闪,从云端挥棒打下,那道人便被打杀。行者接住玉盘,看那道人原来是条苍狼!说:“造化、造化,炼丹不易,死于棒下!”菩萨落下说:“你这猴子,怎如此凶顽?他修炼不易,又与你无怨无仇,为何便一棒打杀!”行者说:“菩萨不知,前天他还与那妖精在一起。”菩萨说:“你入我佛门,便是进了善门,只有除恶劝善,切不要轻易杀生!世间万物都可修炼成仙,只要走正道,不变异邪恶,便不在除恶之内。似此苍狼,已修道千年以上,炼丹以延年,吐纳以轻身,当不甚邪恶,只要引入正道,与人间又有何害?我门广大,一切皆空,无来无去,无失无得,能容万物,就是那黑熊,手段不在你下,修炼何止万年,不要轻易打杀!”悟空说:“有了,就依老孙,免动干戈。”菩萨说:“何以见得?”行者说:“这仙丹有两颗,我吃掉其中一颗,变得稍大一点,菩萨变作这道人,端丹献给那黑熊,教他吃那颗大的,只要把我吃下,他若不还我袈裟,看我不把它心肝拽下!”菩萨说:“这倒是个法。”菩萨千变万化,随念而变,接过行者手中玉盘,行者伸手把一颗仙丹吞下,即变作稍大一颗。
老道手端玉盘向黑风洞走来,众妖都认得,经入。菩萨见了洞中天地,又看到对联,心想:“这厮倒清修悟道,看来并无大恶!”进了两重院,见一黑大汉笑哈哈相迎。黑汉说:“难得道友连年孝敬,丹药又已炼成!”道人说:“这一炉经千年熬炼,赶到你的寿诞而成,只这两颗,咱共用,你吃那棵大的,请大王笑纳。”黑熊也不客气说:“好!先吃了再落座献茶。”于是拣大的那颗一口吞下。行者到了肚子里,现了本相,在他腹中拳打脚踢,疼得黑熊怪满地打滚,菩萨现了本相,向黑熊要了袈裟,悟空从鼻孔出来,那黑熊窜起,拿了长枪向菩萨便刺,菩萨起在空中,从袖中取出一个箍儿,丢在那黑熊头上,念动咒语,疼得那熊抱头打滚,喜得悟空手舞足蹈,扯棒便欲打。菩萨住咒说:“莫打,莫打!待我问他。”菩萨问黑熊:“你肯皈依吗?”黑熊答:“但愿菩萨饶命,皈依,皈依!愿听菩萨教化。”菩萨便给他摩顶受戒,说:“我那洛迦山后,无人看管,教你做个守山大神如何?”黑熊说:“一切全依菩萨。”悟空说:“好一个大慈大悲的菩萨!若是我会念咒,准念他个千遍,教他不死也难活。”菩萨把袈裟交给悟空说:“你休多言,回去吧!保你师傅西去,要忠心不二,勿生懒惰!”说着菩萨唤黑熊驾起祥光,径回南海。行者捧着袈裟跪拜。
菩萨走后,行者进洞想把小妖打杀,不见一个,原来都跑了。行者便搬来干柴,放火烧了黑风洞,径回观音院。
唐僧正等得焦急,忽见一片彩云降于阶下,悟空手托袈裟说:“师傅,袈裟取回来了。”三藏大喜,行者说了经过,三藏往南礼拜,众僧赶紧焚香烧纸,向南祷告。
次日大早,悟空挑着行李,牵马引路,众僧远送方归。唐僧师徒又往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