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将天穹压得很低很低,不断翻涌,终于吞掉了王宫的檐角。天空开始下起小雨,大街上已经横尸遍野,苍蝇哄哄声不绝于耳。我看见我自己蜷缩在墙角的一张破席子上,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无助的看着城门。城墙上的幡旗已经将易换成了吕。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这件事,但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
易华王三十二年九月初八,那年我刚刚六岁。易国国相勾结外国攻进易国王城,易华王携家眷东逃。杀伐过后,留下的是一城的尸体,活下来的寥寥无几,我便是这寥寥无几中的一个。
这时已经是杀戮过后的第五天,桂花正开着,和浓重的血腥味混在一起刺鼻又恶心,虽是在梦里,我也能嗅到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雨越下越大,积水没过了膝头,街上的尸体都浮了起来,整个城都像浸泡在一个血池里。尸体们大多睁着双眼,张着嘴,口中血液还在不断淌出来,浸染着积水。
我仍旧蜷缩在墙角,没有动。一直盯着城门的方向。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是吕国大军来打扫战场。
那是我第一次见云天青,他身着黄金战甲,脚蹬战靴,骑着是汗血宝马,雨水顺着的面颊淌下,英武非凡,那是他才十六岁,就已经当了将军。前边二十名军人手中握着戟,步履深沉的朝这边走过来。他在正中央,后面跟着一行骑着战马的士兵。
我神采奕奕的窜出来,拦住他们的去路,“大哥,给我点吃的东西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他却将长戟一挑,把我甩在路边边,怒骂道:“娘的!哪来的野种!”为一口馒头,我又扑了过去,跪在雨水里苦苦哀求他,他眼珠转了转,讥笑道:“若是你能打过我,我便把这个馒头给你!怎么样?嗯?”他扔给我一把长枪,咬了一口馒头。
整个军队停了下来,好像在看一出极好笑的戏文,唯有云天青一脸严肃的看着我,不阻止,也不同意。我恶狠狠盯着他,把枪从积水里摸出来。
我记得当时想的是,拿点吃的东西救爷爷的命,这样爷爷就不用死了。而粮食只有他们吕国人有,要不是为救命,我打死也不会跪下去求他。我看着梦里的自己退后了几步,晃晃悠悠的握着枪,大叫一声,壮了壮胆,朝他扎了过去。
结果没靠近他一丈以内就被甩到了一边,整个军队的人都在哈哈大笑,云天青仍旧面不改色的看着我,不带情绪。我的爹娘,和奶奶全都死在这帮人手里,现在我要跪下去求他们给点东西吃,这是莫大的耻辱。心头之火把我烧的目疵欲裂。
我重新又爬起来,跳到他身上,狠狠咬住他的胳膊,直至他疼的哇哇乱叫,军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我,我才松口。
捞起泡在血池里被啃了一半的馒头冲进了茅棚,“爷爷,爷爷!有东西吃了!我们再也不会饿了!”可我往爷爷嘴里塞东西,他竟然连动也不动了。
“你爷爷,他已经死了。”淡漠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云天青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茅棚里。我试了试爷爷的鼻息,果然没了动静。爷爷的死在我幼年的世界里留下太重的创伤,一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爷爷死了,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怎么办,都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爷爷!”我又去咬他的胳膊,他动也不动。直到我松口,他才蹲下来,扶着我的肩膀:“害死你爷爷的不是我,更不是他们,他们只是奉命,我也只是奉命。如果他们不杀人,别人就会杀他。你要知道,没有人喜欢战争。只有强者才能拥有保护别人的权利。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带你走,跟我一起回吕国,我让你成为强者,替爷爷报仇。”
他这番话说的很坚定,我听得很认真。
其实那时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以为报仇就是能再见到爷爷,再见到爹爹和娘亲。
把爷爷从死人堆里拖出来,找了块死人不多的山坡掩埋后,我阔别曾经的易国山川,上了他的战马。
结果这么多年过去,我没见到爷爷奶奶爹爹娘亲,我也成为了一个杀人无数的所谓强者。也许听起来有些荒诞,但都是在这些年头里,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然而现在他就这样我俩抛弃在戚国,很久都没有来信。云天青啊云天青,你果真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