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雨漫是我姐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是名义上的兄妹。
但我爱她,不管不顾这个世界的那么多伦理要求。
这是我曾经所以为并且坚信的,但我没想到会有一天这个论断是被她亲手摧毁,这导致了我整个世界的塌陷。
自从妈妈去世后,我和爸爸的关系弄得很僵,我把那场事故之后的所有后果全都加诸在他身上。我心里面那道永远过不去的坎时刻在提醒着我,而我总在怪他,要是那天他没有应酬到那么晚,那么房子着火的时候扑进火海去救妹妹的就不会是平常连杀条鱼都不敢的母亲,我至今仍旧想不清楚,为什么母亲从来胆小,那个时候却能勇敢到那种程度。但更多时候我是在怨恨,恨那场大火的无情,恨他的姗姗来迟。我甚至认为那晚如果他在家的话,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生那场大火。他倒是在外面逍遥快活,妈妈却跑进火海再也没有出来。
他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成为了灰烬,包括家,包括母亲,包括我对他的最后一丝感情。
看着他对着仍旧在冒烟的房子哭得歇斯底里,我只觉得是在做戏,嗤之以鼻的同时忍住了将要从口中蹦出来的冷嘲热讽的话。
我知道他在外面有了女人,不是母亲告诉我的,是我半夜迷迷糊糊爬起来找水喝,听见他们两人的争吵,才知道这些年来母亲的辛苦难捱,守着一个比空壳更不如的家,等待一个身体回家心却还在外面的男人。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恨。
直到这次的火势蔓延,成了我情绪临界爆发的导火索,我有了更充足的可以恨他的理由,于是开始明目张胆的讨厌和排斥,我和他的关系恶化到了极点。
后来,他买了更大的新房子,我却再也感觉不到半分温暖。我叛逆着他安排好的一切,无恶不作,无架不欢,他也没什么办法,每次我被开除他只负责给我转校赔钱和道歉,。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我做的再过分他也不会打我,我就猜想他应该也是像我对他绝望一样也对我绝望了,因而他的维诺让我的蛮横无理更加变本加厉。
可是,两年后,发生了一件让我更加难以忍受的事。
那天放学,我像往常一样一脚踢开家里的门,便看到本应该一个人都没有的家里面和乐融融的一幕,那幅画面有多和谐就有多刺疼我的眼睛——他居然带着他外面的女人登堂入室了,其中还包括那个女人的拖油瓶,而且拖油瓶看起来似乎比我大了好多。所以当那个扎着马尾穿着百褶裙的拖油瓶跑过来喊我过去吃西瓜的时候,我使出浑身力气,把她推到在地,撞倒了比我还高出许多的搪瓷花瓶,那是父亲珍藏的景德镇精品瓷,今天被我毁了,看着从她额角上渗出来的血,他们手忙脚乱地收拾,对我依旧没有半句责备,那一刻我心里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报复快感。
她在我家住下后,给我增加了许多报复的机会。比如我会起得很早,然后在早餐前,在她坐的椅子上抹上番茄酱。我会把她的作业本藏起了,把她的课本泡进都是泡沫的浴缸里,她找书找的团团转的时候我就躲在房间里面偷笑。她在客厅写作业的时候我会装作走过去打招呼然后趁她不注意把一坨嚼得发臭的泡泡糖糊在她长长的马尾上。诸如此类,繁不胜数,而我也沉浸在自己的恶作剧里面乐此不疲。
但奇怪的是她从不生气,久而久之,让我产生了一点点的负罪感。
跟她的关系彻底改善是在我14岁那年的清明节。
那天已经日上三竿,我还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其实我是故意的,就想让她们都走了,然后我自己一个人去看妈妈,问题是就她不让我如愿。听到敲门声我故意装出打呼噜的声音。企图告诉她我正在睡觉,好在她也算识时务,见我没搭理她也就没有锲而不舍的敲下去。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估摸着她们应该都已经出门,因为昨天傍晚的时候我听见他们在商量着要去乡下给奶奶扫墓,我不打算同去,就没有发表意见。
但是我起床的时候却看到了在门口斜靠着一束马蹄莲,那是妈妈生前最喜欢的花,露水还停在上面,一看就是新鲜采的,我知道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的人只有她。
心里有一股一样的感觉,嘴上却还是不饶人地说:“谁tm这么不讲卫生,到处乱放东西?”我却估算失误,以为家里面没人了,她却从墙后探出脑袋:“阿一,你终于醒了?快点吃早餐吧,吃了后今天又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重要事情?”看他神神叨叨,我忍不住问出了口。
“边吃边说好不好?快点去洗脸。”说着她就把我推进了卫生间,我更是觉得莫名其妙。
“说吧,什么事?”我边往嘴里塞东西边问她。
“吃东西的时候不许说话,这样不礼貌。”
“哪来那么多歪理谬论的?”我不服气道,好像全世界就她一个人会讲道理似得。
“好吧,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她拿眼睛偷偷看了我一眼,才下定决心说。
“不说拉倒。”我哪是那么容易让她威胁的。
“阿一,你不要生气,我是想说今天就让我和你一起去拜祭阿姨吧。”她的语气小心翼翼。
本来应该是极度排斥她去看妈妈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嘴上说出来的话却和心里不一样,虽然只是硬邦邦的两个字:“随你。”
“真的吗?”她却像是得到了最高的嘉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从瞳孔到眼底都是笑着的,我就不知道这种小事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为了早点出发,我先去准备东西,你也快点吃东西吧,我们就拿那束马蹄莲去好不好?”她眨巴着眼睛征询我的意见。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天,她穿了一条黑色的裙子,搭配一双黑色的鞋子,说不出的庄严肃穆。多年后我仍记得当时的场景,她对着旧迹斑驳的墓碑说:“婉婉阿姨,以后阿一我一定会替你照顾好,您就放心吧,我会把他当做最亲的人来看待,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最亲的人。”我无法苟同她的那句我们本来就是最亲的人,但是她这些如宣誓般的话语却让我早已经静如死海的心顿时翻起滔天巨浪,那些莫名的感动就这么席卷而至,我突然就有了想哭的冲动,仍是强忍着,就是那一刻我对自己说:“以后,她就是我要守护的人。”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只是我开始努力,想跟紧她的步伐,我不再逃课,不再打架,不再像刺猬一样活着,我甚至开始会说对不起,谢谢,会微笑,接纳新的人群。
如果说漫漫是我人生的一大恩赐,那么喜乐可以说是我人生的一个惊喜。
那年我考上了漫漫读过的高中,自是有些得意忘形,骑着单车的我撞上了正在听音乐的她。他没有像其他女生一样炸毛,面对我的对不起,她说:“我也有错,不该走路的时候听歌。”我忽然就觉得这个人怎么跟漫漫一样善良的不行?
是的,我从她身上看到了漫漫的影子。
我进高中的时候,漫漫刚结束高考,直升x大,于是x大成了我的目标。
真该感谢狗血的缘分,我居然和她一个班,而且还是前后桌,相处下来,我和喜乐的关系越来越铁,再好的哥们也莫过于此吧,无关乎爱情!
死党阿阳总跟我抱怨:“小凡凡,你说喜乐为什么对你的时候就是一大家闺秀,整一个水灵灵的丁香姑娘,而面对我的时候就是一条东北大汉,总嚷着老娘就是黑社会,不吵不成欢?”
我摸摸他的头安慰道:“”乖,喜乐不喜欢跟动物沟通,尤其是某种带着颜色的——狼。
每次我会把“的”字拖得特别长,狼字垫后,自然最后都被阿阳打的灰头土脸。
我向上天祈祷我们能够一直保持这样亲密而幸福的朋友关系,这个我们包括了我,阿阳和喜乐。
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老天突发慈悲,我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了x大,那所有漫漫的大学。
我不想任何人分享我的喜悦,只是急着奔赴。
记得高一那年我到北京看漫漫,他跟我坐在肯德基里面,看我大快朵颐,我边吃边跟她倾诉我的思念。
她有些羞怯,眼神定定地看着我,温柔得就像一潭幽深的湖水。
“阿一,你以后不要每次放假都来看我了,这样太累。”她说。
“为什么?”我嚼着鸡腿顿时有些不爽,语气含糊地问,难道我做的这些还不够证明我对她的重视?
“没有,我只是担心你。”她垂下眼睑。
“如果我说不呢?”我就是天生的倔脾气,让我往东我偏要往西的性格。
“只要你考上x大,我就和你在一起。”她这一句话掷地有声,让我重拾了精神。
“真的吗?”
“真的。”她肯定地点点头。
突如其来的神清气爽,让我感觉空气都在变得香甜。
那年我高一,她大一。
三年后,我以为我终于迎来了和梦想与幸福的尘埃落定,我也以为一切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但我玩不过造化,反被它耍得再也输不起。
说要离开,就是漫漫最终给我的答案。
她说喜乐是个好女孩,看得出来喜乐喜欢我,她说她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她说她想替我找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来照顾我,这样她才可以安心离开,她说。。。。。。
什么都是她说的,不知不觉我竟然心甘情愿让她包办了我的人生。
于是,我和喜乐在一起了,如她所想,放她离开。
那年我大一,她大四。
直到后来,我渐渐发现,自从跟喜乐在一起后我就很少会想起漫漫,这种感觉让我很慌张,很不安。我怕我会忘了漫漫而喜欢上喜乐,我的原则不许我做这样的人。
我做出了离开的决定,在一切还有办法收拾以前,我下定决心去芝加哥找漫漫,我要和她在一起,哪怕千万人阻挡,我也无所畏惧。
和喜乐说分手的那天是圣诞节,大街上一片喜洋洋的景象,来来往往的男女都拥在一起,像是宣誓主权般的依偎着。
在临行前我还没做好开口说分手的决定,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哥们,喜乐是无可挑剔的,作为一个女朋友,喜乐更是趋近完美,从不像其他人的女朋友般无理取闹,我们在一起之后,一句话都没有吵过,突然要说出分手,我甚至想不出第一句措辞。于是走下了已经好不容易挤上的公交车,我打算步行过去。
我到的时候喜乐已经在站牌下面等我,原本避在遮雨棚下的她看见我走来,面对迟到没有丝毫抱怨和责怪,反倒是走近我拍去我身上的落雪,动作娴熟自然得就像是几辈子以前就在一起的老夫老妻。
那天喜乐穿的很漂亮,奶白色的针织帽和雪花进行了完美的结合,美得不真切。
我没有结果她递过来的圣诞礼物,我开门见山地说出意图,因为我害怕再迟一秒,我就没有办法再说出来。
预料之中,喜乐的震惊、不信、恐慌等表情依次上演,我的心很疼,表情却在故作麻木。
面对我说的我们分手吧,她说:“阿一,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我可以改的”。
我说:“对不起。”
她仍旧布依。
我只好选择说出更伤人的话:“喜乐,我可以为了你去死,除了爱你。”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看着喜乐渐渐呆滞的表情,我的心也跌落谷底,我只好安慰自己我必须这么做,于是勇气又理直气壮地回来了。
我告诉自己不能成为自己最恨的那种人,不能背叛。当阿阳的拳头招呼在我脸上的时候,我的思维才略微有些清晰。
我知道有些话说出口了就再也收不回来,可是我已经下定决心去找漫漫,我要为我的感情付出自己应该付出的努力,抱着这样的心态,我终于还是把喜乐隔离出我的世界。
阿阳的拳头并没有唤醒我,而是让我终于明白过来了阿阳对喜乐的感情。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阿阳改变那么多的原因。难怪他会变了那么多,难怪他会放弃一直追寻的梦想,我原本以为的是我们三个人友谊的坚定让他来到大北京,可直到此刻我才看懂阿阳曾经眼中的失落和隐忍。
自从遇见喜乐,我就再也看不清他眼底的东西,原来他内心深处竟然藏着的是这样一个秘密。
但我立刻就释然了,我将奔赴我的漫漫,喜乐也会有阿阳悉心照顾,没有什么可以再放心不下的了。
至少可以安心离开。
芝加哥的天气比北京干净很多,一望无垠的蓝色,洗去了我心底原有的郁积。这座有着漫漫额城市繁忙而庸碌,我来到这里一个月,每天呆在漫漫的出租屋里面打游戏,漫漫不上课的时候会给我做饭,我心安理得做了一个闲人,日子过得舒适而潇洒。
这段幸福的时光让我一度以为漫漫至少是对我有感觉的,但是我又从她脸上看不出半点欣喜,他对我的到来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感觉,随着我到芝加哥时间的增长,漫漫眉心的凝重越来越深。
她问我什么时候回国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我总是吊儿郎当地回答她我要等着你一起回去。
她总是无奈叹息。
那天她约我到出租屋最近的咖啡馆,我到的时候她还没来,百无聊赖,我拿着手机发呆。
她来的时候捧着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
她没有坐下,而是把手中的文件袋放到了我面前。
“阿一,有些话我选择在今天说出来,因为我担心时间越久对你的伤害会越大。”从没有见过他对我讲话这么严肃,我还故作轻松地说:“是不是你背着我找男朋友了?”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用眼神示意我打开文件袋。
我至今任然记得当时从心口涌出来的恶心感,漫漫的话在耳边继续回响,可我,再也听不清任何一个字句。
真相往往最残酷。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漫漫已经离开,事实是她真的是我姐姐,同父异母,这就意味着另外一个惨不忍睹的真相——我最敬爱的母亲才是破坏别人爱情的卑鄙小人,这种真相叫我如何接受?
我想起了曾经不谙世事的时候,那时候在我眼里什么都是美好的,不用考虑太多,父慈母爱,原来一切皆是假象,我终究伤害了所有人。
我一直引以为头号敌人的父亲,原来真的爱我。
我一直深深挂念的母亲,原来是小三上位。
我发誓要守护的女孩子,竟然真的是我亲姐姐。
爱我也许我也爱过的喜乐,终究和我走失在人海。
我的好兄弟阿阳,我们也已经反目。
这个世界上在没有事情能够比这些个更讽刺了。
四年时间,我走过很多地方,最终下定决心回到所有故事开始的a城。
我却没有想到我这么快就能再次见到喜乐。
准备进咖啡馆喝咖啡的我遇见了从咖啡馆急匆匆走出来的喜乐,撞到我也只是一句简单抱歉,她没有抬头看我。
我却一眼就认出了她。
不想和她这样擦身而过,于是我开口喊她,她的错愕让我最终明白,在这个时刻,她甚至没有认出我。
最终简单的寒暄过后,陷入僵局,我意想不到曾经我和喜乐无话不谈的状态退化到现在竟然相对无言,时间真是无情,轻易就摧毁了曾经以为很重要的东西。
那个拥抱也是我故意而为之,我再一次当了卑鄙小人,喜乐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感受到了浓浓的满足感。我看到阿阳的车头在巷子拐角消失,唇边再次泛起了笑意,我的好兄弟阿阳还是缺少勇气,也许他对这份感情并没有我相信的笃定,因为他的退缩让我燃起了新的希望。
“对不起阿阳,就让我再自私一次吧!”我在心底对自己说。
事实并没有朝我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阿阳失踪了,喜乐疯了一般找他,他们的感情里面我连当第三者的资格都有已经没有,我输了,也开始后悔我的自私。
时间把一切雕刻变了模样,不能说谁薄情,先离开的人,对爱和被爱的结局都自当承担后果。
大抵这世间的所有情爱都是经不起等待的,除非你能忍受最后一生的孤独终老,我们终需要一个怀抱,去停泊那些整日不安的期盼。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会早早珍惜,把她放在掌心里好好呵护,同阿阳一样的小心翼翼,可时间不再给我机会。
所以喜乐,请你一定要幸福,带着我的那份祝愿,一并快乐着。
我开始痛恨自己,辜负了那么多情。
亲情、友情、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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