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谷二百余年来的宁静,在黎明到来之前,终于被彻底打碎。
不管百姓们愿不愿意相信,世俗战争的烽火,终于已经燃到剑谷,他们将不再是凌驾世人之上的隐世高人,战火会把一切都化为灰烬,他们必须为自己的家园而奋战。
在这决定生死的一刻,不管是剑谷百姓,还是高高在上的长老和家主,此时都已经分化成两派,相互争执不休。
一派认为应当将入侵者驱逐出谷,让他们知晓剑谷的厉害,以后再也不敢动半点坏心思。这一派人诸多年轻力壮,他们这一生乃是祖辈父辈的一生,都从未见过也未听说过军队的模样,自然不知道战争到底残酷冷血到何种地步。在他们认为,剑谷超凡脱俗本就凌驾世俗之上,再者剑谷百姓个个武艺高绝,又有精良兵器,何须惧怕那外来大军?
但他们却忘记了,在两百多年之前,他们的先祖和世人何异?更甚者,他们甚至忘记,如今剑谷百姓总数依然不过数千,其中身强力壮能战斗的,怕是连一半都没有。但剑谷外的大军,却足足有三万之众,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胜利的天平注定不会向他们倾斜。
不同于主战派,另一派则认为应该和入侵者谈判,既然陆昆吾能够和他们打成协议,那么剑谷也应该能和那所谓的楚国达成协议,大不了借他们三千柄利剑便是,剑谷如今虽然是百年成就一剑,但贮剑之数绝非三千,更何况在以后的岁月里,又何尝不能一年成就千百剑?
针对和谈派的建议,主战派立即嗤之以鼻,在他们看来,若是果真答应借入侵者三千柄利剑,便无异于死囚送给刽子手一把利刃,只能让自己死得更快!即便是陆昆吾当初和外人达成协议,但或许连他都未曾料到,在三年之后来到剑谷的大军,竟然多达三万之数。
那些人不是来借剑的,他们是来夺剑,更甚者夺取剑谷人的财富,以及生命。
在认识到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和谈判终于屈服,两派合二为一,积极为将要到来的准备做着准备。
一身白袍的老人,曾经的剑谷谷主明尊却知道,这些入侵者绝非仅仅是夺剑而来,因为力竭归来的葛青告诉他,在那三万大军之中,隐藏有许多非常厉害的人物,他们并不是士卒,因为他们穿着的是一种奇怪的衣服,不同于战甲的布袍,在夜色中却能闪烁着淡淡的荧光。
明尊知道,那些人定是来自修道界的修士,他们既然随同大军来到这里,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情:《琅琊剑典》的存在,终于还是被外人知晓了!
剑谷人躲了二百多年,最终依旧未能躲开命运的伏击,世外桃源将被烽烟弥漫,但谁也不知道,它是否还能撑得过这一次灾难。
在明尊身后站着的,是手持修长利剑的朱磬郢,两人一黑一白,恰成反衬。
葛青并不在这里,他将楚军的消息带来之后,便立即消失不见,但明尊却知道他的去向,他去寻找他的伙伴、他的挚友去了!
这些年来,明尊虽然守护在剑池峰底部溶洞里,但有谨慎沉稳如朱磬郢的帮助,他自然对剑谷中的事情一清二楚,只不过素来不干涉罢而已。直到这一次,剑谷人终于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所以他不得不现身而出。
那三万大军已然足够可怕,足以让剑谷人无法抵挡。但那些修士却更为可怖,他们的到来,或将泯灭剑谷人生存的最后一丝希望。
这一瞬间,老人的心中只有悲哀,无穷无尽,但在他脸上却未表现出分毫,仍是眼神和煦,满脸微笑。
在这一刻,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就是剑谷人的保护神,只要他不死,只要他还在,那么剑谷就还有希望。所以他必须让自己不露出哪怕一丁点的颓废气息。
这一夜,整个剑谷人都无眠,长老们和两位家主陪在老人身后,谷中百姓们则自发的组织防御力量,他们将剑谷库存的全都取出,每个壮年男子都分配一把,剩下的老弱妇孺则被安排各自回到家中,但每人手里依然握着一截利器,那是为最终的反抗所做的准备。
一小队人马借着夜色前往剑谷东方,他们冒着生命的危险,去侦探敌军、勘测地形。剩下的许多人,则按其所属世家和宗谱,组成六个方队分别驻守大峡谷入口六个阶段,在所有剑谷人认为,战争必须结束在峡谷之内,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若楚国大军果真进入剑谷的话,这场战争即便胜利,却也必定被蒙上失败的阴影。
但即便这样,剑谷人的想法依然太乐观,他们妄图以一敌三乃至以一敌五,妄想着这一场战争将很快结束在旭日升起之前。他们对于自己的实力太过自负,以至于下意识里将军队的真正实力忽视。
明尊和长老们指挥着百姓们前进,看着他们很快从慌乱中走出,很快再度激情高扬,甚至幻想着一举击败敌军,从而达到震慑天下的目的,那样的话,剑谷将永远都是剑谷人的世外桃源,再也没有人胆敢侵犯。
与年轻人激舞飞扬的眼神不同,老人的眼睛里,在那深邃的智慧光芒里,依然还是无穷的悲哀,对于这一场灾难,他从不存半点侥幸心思,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早已经安排那些老弱妇孺离开剑谷。但是,剑谷地形太过奇异,三面死路,而唯一的进出口则已经被封,纵使想为剑谷留一些血脉,却亦没有半点可能的了!
剑谷百姓和长老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而准备,但葛青却没有丝毫心思,他发了疯一样在剑谷中乱窜,一边奔跑一边大喊明月和阿渠的名字,状若疯癫。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寻不到半点踪影,不知自己的朋友、自己所爱的人,究竟是在何处。
这时候的他,忽然开始在恨自己,他恨自己为何一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竟然不顾阿渠和明月的死活,一剑就将陆昆吾刺死。这个心思歹毒的人,定然知晓他们的下落,可惜再也无法问出来了!
但其实相对于当时的状况,他也只能如此出手,那些沉默如铁的大军,让他感觉异样压抑,直觉告诉他,必须在陆昆吾和外人汇合之前,必须一剑将他刺死,所以他就那样做了,做得毫不犹疑,一剑毙命。
“明月!阿渠!你们究竟在哪里?”不顾四周慌乱的百姓,葛青穿梭在人群和房屋之剑,大吼大叫,声嘶力竭。
在这一刻,剑谷百姓再也无贵贱之分,更何况他如今的实力,已然比谷主还要高上几分,哪里还有人敢斥责辱骂他呢?所有第一眼看到他靠近的人,都慌不迭让开道路,以免被他怒火波及。
对于身旁他人的反应,葛青无知无觉,他在人群之中奔跑、寻觅,寻找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恐惧。
三年之前,他的消失,让他们感到沉痛。
而三年之后,他们的不见踪迹,亦让他感觉心痛万分。
无论如何,必须将他们找到!这是葛青此时唯一的信念。他虽在剑谷土生土长,但在这些年的经历之后,归属感毕竟没有其他人那般强烈,他所在乎的,只有他的爱人,还有伙伴。
月将沉落,但他却依然毫无所获,他蓦然站在空旷的青石街上,拄着长剑,一声悲鸣:“明月!阿渠!你们究竟在什么地方!!!”
只有回应,却无人应答。
黎明将要到来,剑谷的东方或许战争已经开始,但他没心思去思考这些,他只想找到他们,只想再看到他们,哪怕只有一眼。
再度回到陆府的时候,已经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陆昆吾的阴谋以及失败,让所有隶属陆氏世家的百姓都感到羞辱,他们离开了陆府,全部加入防守,为剑谷奋力而战。
偌大的府邸,冷冷清清,再无昔日的繁华热闹,黎明之前的夜异常寒冷,葛青拖着剑棍,麻木的走向小石屋,那是他居住了十多年的地方,这时候的他,只想蒙头大睡一场,再不管其他任何事情。
寻遍剑谷各个角落,几乎问遍谷中剩下的每一个人,此时的他,已然绝望,也只剩下绝望。
“吱…”一掌推开石门,葛青闭着眼睛向前走,在如此漆黑的夜,他不需要去看,也知道自己的石床在何处。更何况,他已经不想再去,他只想睡觉,只想蒙头大睡。
“你…你是谁?”突然的问话,当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恐惧中夹杂着惊慌。
葛青怔在那里,颓废的他并未刻意去感应四周,竟未能发现这石屋中竟然还有人。难道在他走之后,这剑谷中又有其他奴仆搬到这里来了么?
他缓缓睁开眼睛,在重新适应了这石屋的黑暗之中,他终于看见了两个人,两个被捆绑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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