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人发现胜太康的时候,他胸口插着半截剑刃,奄奄将死。
那是明光剑的断裂部分,剑柄的那一头被陆昆吾带走,这剩余的一部分则已经和他融为一体。这样一柄堪比吴中八剑的利刃,是他费尽一生心血的结晶,亦是他在铸剑术上的最高成就。但这柄剑终究还是断了,才问世,便走向终结。
此时的胜太康奄奄待毙,却仍未死去,他嘴角处挂着一抹微笑,温柔的看着胸口的断刃,仿佛那是他美丽可爱的小女儿一般,值得他用一生的爱去呵护。他将它插在自己的胸口上,那里最靠近心脏,也最温暖。
“胜师伯!”莫青虹面带悲戚,轻声呼唤,他站在胜太康血泊前方,却不敢靠近。
伴随着陆昆吾的逃走,这一场阴谋已宣告失败,所以胜太康会毫不犹豫选择结束性命,他不愿以失败者的身份再和谷中人相对而视。又或许,他只是想陪伴着自己的剑一起下地狱,毕竟他已经将它看作自己的儿子一般。
莫青虹不敢靠近,因为他不敢和胜太康再扯上半点关系,哪怕他脸庞上的悲戚神色,就是他心灵深处感情的最真实表现。
白衣长老们聚集在另一侧,他们的正中央,是一脸冷漠的明傲,眼神清澈,冰冷而残酷。
明傲是一个易爆易怒、让人恐怖的人物,谁也不知他将要怎么对付方才他们这些袖手旁观的人?但明傲却并未发怒,只冰冷看着众人,在下了两个命令之后便转身离去:大范围寻找陆昆吾踪迹;寻找明月以及保证其安全。
他冰冷的语气,仿佛那冷冰冰的古老器械,与剑谷人热情如火的性格,截然不同。
但他是谷主,剑谷中权力最大的那一个,他的权力在今夜再一次被巩固,没人胆敢反抗半分。
但终究还是有人开口说话,让明傲才抬起的右脚缓缓落下。
“让开!”那是一声威吓,声如雷鸣。
对这声音感触最深刻的,当属此时正站在胜太康身前的莫青虹,因为这一声巨喝的目标就是他。莫青虹显然还未明白这话中意思,他只看到一抹白影闪过,而后便感受到一股大力向自己推来,他急忙向一侧闪去,却并未闪开,仍被推了个趔趄几乎摔倒。
“一群蠢材!”这是那声音的第二次喝问,此时他正站在胜太康身前,用内力试图去维持着将死之人的性命。
这是一个老者,身着长袍,须发皆白,满脸褶皱让人看不透其中的沧桑,他此时正专心致志为胜太康续命,似乎浑然感受不到周遭的变化。
当他出现的时候,这夜晚忽而变得更加宁静,静到每个人都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
谷主明傲亦止步转身,看着这个忽而出现的老者,许久后跪倒在地,开口说道:“爹……”
爹?!
明傲的爹,那是谁?上任谷主明傲么,可是他不是早已经去世了吗?
在场诸人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即便来不及清楚,反应稍快一些的,已然都随着谷主一同下跪,而反应慢的亦随着身畔的人一同跪下身子,一时间这铸剑阁外再无一个站着的人。
许久后,老人将干枯手臂收回,长吁了一口气,面庞之上的怒容也渐渐散去,代之以淡淡的悲哀和怜悯,他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胜太康,和煦说道:“康儿,你醒啦?”
胜太康循着声音向老人看去,待看清楚老人模样后,眼角处忽然溢出泪水,颤颤巍巍说道:“老谷主,是你出来了吗?”声音孱弱,细不可闻。
但老人却听得很清晰,他坚定的点了点头,继续微笑说道:“是我,康儿,是我从那里出来了。”
胜太康挣扎着做起身子,但却被老人将他制住,只能继续躺在冰冷的地上。他胸口处的创口已然不再流血,若是被触及的话,只怕神仙也回天乏力了!
“老谷主,你为什么不早点出来呢?”胜太康紧紧拽着老人衣袖,哽咽说道:“老谷主,请你原谅我,我做错了事,对不起整个剑谷。”
老人没有丝毫诧异,淡淡点头,笑着说道:“康儿,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才出来了!”
胜太康眼中闪烁一丝惊诧的光芒,他挣扎着说道:“老谷主,你都知道了?那您惩罚康儿吧,康儿对不住你当年的教诲。”
老人缓缓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康儿,我不怪你,这一切或许都是必然,都是剑谷人的命运,我们躲不过去的。再说了,剑谷这二百多年来,你第一个铸出能与吴中八剑争锋的绝世利刃,在这一点上,你是剑谷的功臣,我又怎么惩罚你呢?”
胜太康艰难的点头,眼角处掩饰不住淡淡的泪花,忽然,他奋起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右手,猛然拍在那断刃之上。
锋利的兵刃穿透血肉和骨骼,将身体的鲜血再度挤压出来,将那一双手彻底染红。
胜太康做出这一切的时候,那老人并未动弹一分,只静静的看着他,眼神中无尽安详慈悲。
胜太康就这样死了,死在他心灵得以解脱的时候,他带着嘴角处的微笑,前往另一个时间。
将胜太康双眼阖上之后,老人缓缓站起身子,抬手说道:“都站起来吧,跪着又什么用呢?”
“爹,你到底为什么会出来?”明傲依然跪在地上,仰首问道。
老人摇了摇头,叹息说道:“我既然出来,这事情难道你们几个还不清楚么?”
“明爷爷,难道剑谷有危险么?”另一侧的莫青虹问道,他虽不认识这老人,但关于他的传说,却是晓得一清二楚。
老人淡淡点头,叹息一声,才无奈说道:“傲儿啊,你到底还是做错了!”
明傲仰首不动,许久后开口说道:“爹,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老人将身子转向另一侧,看着西方那一弯圆月,抬手指着那个方向,淡淡说道:“我说,在那里至少有三万军队,你信么?”
这话一说出,包括明傲在内,所有人立即色变,纷纷抬头向那里看去,但除了漆黑林影,却什么也看不见,然后他们都把头转了回头,继续看着谷中这唯一站着的老人。
直到此时,他们才忽然有些明白刚刚老人与胜太康的对话,到底有何深奥含义。
“都起来吧,孩子们,我们需要做好准备,战争将要开始了!”老人再次抬手,示意所有人站起身子。
人们陆陆续续站了起来,却都站在原地不动分毫,他们眼睛之中,只有犹疑,以及麻木。
剑谷历经二百多年的平静岁月,在这样一个美好而宁静的月圆之夜,忽然出现一个老人告诉他们:战争将要来了,你们必须做好应对准备!这样的言语,教他们如何相信。
明傲却忽然色变,他踏前一步,惊声说道:“三年前,那个相剑师?”
老人淡淡点头,平静说道:“傲儿,当年你不该放他回去的,他当日知道了剑谷的所在,今日的事情便就注定会发生,更何况,我们剑谷中还有他的内应呢!”
内应?!
这话一出口,人群立即炸锅,议论纷纷。
明傲抬手示意人们静声,然后才开口说道:“是陆昆吾和胜太康?”
老人点头。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忘记这剑谷是我们唯一的家么!”明傲的声音中,充满愤怒。
“因为你做错了,傲儿,你不该让剑谷变得冰冷,变得压抑,所以他们想推翻你,所以他们才会选择借用外部力量。”
“不,爹,不是这样的!”明傲疾声说道。
但老人却并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而后摇头说道:“傲儿,从今天起,直到战争结束,剑谷谷主之位由我暂代,你且去寻找我那明媚可爱的孙女儿吧!记着,千万莫要伤害了那个男孩儿,那个陆昆吾的孩子!”
明傲静立许久,点头离去。
老人依旧站在原地,所有的人都围着他,等待着他下一步的指示。
他们不愿意相信战争的烽火已经燃烧到了剑谷,但却并不意味他们宁愿坐以待毙。
西南方向,一道黑影急速靠近,飘逸,而又轻灵。
那是一个健壮的年轻男子,此时正提着一柄剑,朝着众人的方向赶来。
老人缓步来都朱氏家主朱磬郢面前,微笑说道:“磬郢,我找了个接班人,所以…你以后不用再像我一样,如老鼠一样蹲在那个山洞里了!”
原来朱磬郢一直都不是陆昆吾或者明傲的人,他是一枚棋子,而执棋人便是这位老者。
朱磬郢郑重的点头,恭敬说道:“磬郢多谢谷主。”
老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磬郢,数十年不见,难道你就没有想对我说的么?”
朱磬郢点了点头,又摇头说道:“谷主,磬郢现在不知该说什么。”
“是啊!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了!那就让我们等待着青小子的到来吧,剑谷的血脉流传,说不定就系在他的身上。”;老人点头说道,此时他正看着来人身影,眼神之中一片宁静。
那提着长剑的年轻人终于赶来,他从众人头顶一跃而过,飞快来到老人身前,喘气说道:“老前辈,那…那边有…楚国三万大军,他们黎明的时候,将要发起进攻。”
老人淡淡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
周围的人终于恐慌,年轻人的到来告知了他们,老人方才的话语并不是恐吓,也不是预言,而是真真正正的事实。
如今月已西斜,黑夜将尽,黎明未至。
但恐慌中的百姓,心中依旧在不住疑惑,只知大周的他们正在疑惑:楚国,到底是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