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慕容夙夜忽然张口,大口的血从口中涌出,他没有回答,却淡淡说道,“毒,是下在你的嫁衣上的么?”云落手脚并用的爬到了慕容夙夜的身边,将那件被他褪下的嫁衣扔到了他胸口,笑,“是啊,你说,我聪明么?”慕容夙夜摇摇头,将那嫁衣拿到受伤,“很聪明,落,一直很聪明。”
见他脸上依旧笑意,云落不禁皱眉,拿起藏在单衣里的匕首,一点一点的靠近慕容夙夜,猛地一下捅进了他的肋下,笑的诡异,“你知道么?在我的孩子离开我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总有一天,我也要让你尝尝这种切肤之痛。”说着,一点点的用力,直到他身体上只剩下一个刀柄,“你知道么?那时候,真的好痛,他慢慢的离开我的身体,他一声一声的叫着娘,可是,我保护不了他,保护不了,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他说他恨我,说我狠心,可是,他根本不知道,他该恨的是你,狠心的,也是你!”她用力的一按那个刀柄,泪如雨下,“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痛,永远不会知道。”
猛地将那刀柄拔出,看着那四溢而出的血,云落伸手按上了那个伤口,感受温热的血液在她的指缝间流淌,滴滴眼泪掉落,“还有,百里府,你还记得么?你恐怕都不记得了吧,云菀为什么会在归云山庄,我总是天真的以为她是为你所救,原来,原来一切都是与你有关,知道么?那血流成河的景象,我永远不会忘记,永远不会,那个时候,我才十岁。”说着,抬起手臂,用那沾满了血迹的匕首刀刃缓缓游移在慕容夙夜惨白的脸上,划出一道道血色的痕迹,“你说,我该不该恨你,为了我的亲人,为了我的孩子,为了我。”
慕容夙夜伸手抓住了刀刃,缓缓移到了他的脖颈,用力一划,血泂泂的淌了出来,“这样,够么?”见云落并不说话,用了点力,然后,再次抬头,“这样够么?”
“啊……”云落尖叫一声,蓦的抽出被慕容夙夜抓住的匕首,手一松就扔出了床,“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云落双眼赤红,眼神从那掉落在地的匕首缓缓移到了床上,看着满床的鲜血,她忽然笑出声,“你那么急着死么?你不要弈国了,不要皇位了?”
“你不想要我死了么?”慕容夙夜反问。云落凛了眼神,“我想你马上死。”慕容夙夜唇角扬了扬,“你要在这里看着我血尽而亡么?”说罢,缓缓闭上了眼睛,“你自便。”
房间里,是两人的呼吸声,一个急促,一个虚弱,梁上的一块红纱忽然被风吹下,摇摇晃晃地飘到了床上,遮住了慕容夙夜的身子,云落愣了愣,伸手去把那红纱扯了下来,不小心碰到他的胸膛,却发现,上面已经没了起伏。云落颤颤的伸出手去,触上了他满是血的脖子,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云落的眼泪簌的就掉了下来,她,报仇了么?
为她的亲人,为她的孩子,为她自己,她已经报仇了么?那满是脏污的手掌蒙上自己的脸,眼泪从指缝中缓缓流出,她真的报仇了,可是,为什么却没有半分喜悦,没有半分快乐,心里空荡荡的,好像有着无尽的冷风吹着。她屈起膝盖,身子蜷缩成一团,不知道为什么,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感从她的胸口渐渐往整个身子蔓延,惹的她只有浑身颤栗的份。
忽然,一股冰凉覆上了她蒙着面的手,慢慢的揉捻,低低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新房里响起,“落……你在哭。”是陈述句,并不是疑问句。
云落身子一僵,带着哭音,“没有,我为什么要哭。”那股冰凉突然从她的手上消失,云落移开手掌,却见浑身是血的慕容夙夜此时正微眯着眼睛,将手伸在眼前,他见云落看他,笑,“你为什么哭,你不是巴不得我死么?”
云落狠狠的拍去慕容夙夜伸着的手,大吼,“是,我是巴不得你死,所以,我为什么会哭。”说罢,猛地转头,没有看到,慕容夙夜,脸色愈加苍白,他的手终究是无力的垂下,带着满满的遗憾。
“落,珉峰上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你……”他话音渐渐低了起来,云落回身,却只见他双唇开合,却没有半点声音,才一凑近,却发现,他嘴唇微张,没有了半点气息。她怔怔的坐了一会,似乎是不相信慕容夙夜就这样死在了她眼前,木木的将那件带毒的嫁衣扑上了他满身是血的身子,然后,笨拙的爬下床。
看着自己身上染满血迹的白色单衣,云落笑着闭了闭眼,踉跄着走到了桌边,拿起那壶没有喝完的酒就猛地灌了起来,方才,就在方才,他们还在喝合欢酒,可是现在,云落被酒呛到,扶着桌边就咳嗽了起来,可是现在,他已经死了,没有了,他不在了,而她更是报仇了!满室的红纱飘来飘去,云落却忽然觉得那满眼的红色全变成了白,晃悠晃悠的……
云落总觉得自己心里空空的,不管怎么样都不舒服,伸手捂住胸口,却觉得好像自己的心也不再跳了一样,眼泪却总是不听使唤的掉出来,她没有哭,只是眼泪不听话,总是掉,她擦掉,马上又爬满了脸颊,双腿一软,她忽然就瘫坐在地上,透过那旁边的窗户看着外面的天空,隔着模糊的眼睛,只看的朦朦胧胧,外面没有月亮,似乎是被乌云遮住了,只有两颗星辰尤其的亮,云落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忽然发现那两颗星辰的旁边,竟还有一颗比较暗淡的,而且,越来越黯,越来越黯,渐渐的,看不见了……
看着大片的乌云爬过,将那另外两颗发亮的星辰也遮住,而后,风陡然大了起来,满室的红纱胡乱的飘着,竟有种幽深可怖的感觉,以手撑地,摇晃着站起身子,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床边,风很凉,窗外,是树被吹的哗哗响的声音,云落伸手出去,竟发现掌心微微有些凉意,下雨了呵……
一身单衣的云落摇晃着走到了门口,放到门闩上,却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弄了许久才将门打开,她冲了出去,大颗大颗的雨水已经开始掉落,她扬起头,感受着那雨点落在自己脸上的冰凉,周围静谧的没有半点人声。
雨,越下越大……
云落沾血的白色单衣完全湿透了,紧紧的贴在身上,听着雨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她却忽然扬起了一个微笑,伸手捂着胸口,还是感受不到一点温度,为什么会觉得胸口那么痛呢,像是被生生挖去了一样东西,她皱着眉头想了好久,忽然笑,对了,她失去的那样东西,是心,她的心,已经活生生的被自己挖走了,如今的自己,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哪里,还是什么人呢?
她笑着想要离开,却忽然有人站到了她的面前,她木木的抬头去看,那是一张并不熟悉的脸,如今,满是雨水,却全是哀恸,云落见他一直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衣,不禁也低头看了看,她朝着那个男人笑了笑,,伸出食指放在自己的唇边,“知,知秋?嘘,”她轻声道,“这血不是我的,是里面那个人的。你知道么,我把那么尖的匕首,狠狠的插进了他的身体里。”说着比划出一个动作,“我明明应该开心的,可是,我为什么会难受,为什么?”
那个男子在听完云落的话之后身形猛地一颤,不可抑止的往后退了退,“你说,你杀了他?”云落点头,“是啊,好多血,好多,都是他的。”眼睛红肿,她却伸手抹了把脸,嗔道,“这雨,下的真大。”
男子忽然笑出声,往前几步猛地抓住了云落单薄的双肩,“你杀了他,你杀了他!我还是来晚了,还是来晚了……”看着云落那双赤红的眼睛,他又猛地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笑的凄惨,忽然,抬头深深的看向云落,低声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云落歪头想了想,眼前的人,见过,她微微甄首,“我知道你,知道你,知秋啊。”那男子笑的更是不可抑制,缓缓伸手触上了自己的脸颊边缘,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伸手猛地一扯,一块透明的薄膜被他从脸上掀了下来,一张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呈现在了云落的面前。那脸虽然苍白,却还是掩盖不了他独有的那种温润的儒雅气质,“上官迟?”云落似乎有些回身,喃喃道,这个人,消失的太久了,久到,差点让她忘记了他的存在。
上官迟笑,那张清俊的脸庞狰狞无比,“你该报复的人是我,命人打掉你的孩子的,是我,让人把你送出归云山庄的,也是我,你该杀的人,还是我?”云落忽然觉得周围一下子静止了,耳边只有上官迟的那几句话在循环,她讷讷的抬头看他,“你是什么意思?是莫向离,是他,是他逼我吃的药,是他让我没有了孩子,是他,都是他,不是你,不是你,怎么会是你……”她一点点的往后退,却不小心踩到一处凸起,脚一崴,猛地摔倒在地,“是莫向离,是慕容夙夜,是他,都是他,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云落一遍一遍的说着,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上官吃说。
上官迟跨步上前,蹲下身子拉住她的手臂就将她从地上拉起,“你没有听懂么?是我,当初从那个陵墓里回来的,是我,和云菀成亲的,是我,给你堕胎药的,依旧是我!所以,你该恨的,是我!”
“那他呢?”云落喃喃出声,似乎是被耳边的这一切变故给弄的糊涂了。
“他?”上官迟大笑出声,“你以为,陵墓里那个奄奄一息的人,会忽然好转,然后没有了全身的伤么?你觉得,那可能么?他留在了陵墓,他喘着气说让我带你走,他说,让我给你自由,他说,不能让你知道,一切,都不能让你知道。”
云落双唇微张,这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天空猛地一亮,雷声乍起,惊扰了众生。她缓缓的抬起头,让雨水浇在她的脸上,洗去她满脸的泪痕,云落只觉得胸口处痛的厉害,痛的让她全身痉挛,痛的,让她想要将自己的胸腔挖空,不是的,害死她孩子的是莫向离,害她不能视物的,也是莫向离,怎么可能不是他,怎么可能!
云落伸手摔掉了上官迟抓在她手臂的手,一字一句道,“我不会相信你的,你在骗我,你想让我愧疚,我告诉你,我不会的,我不会相信你,我更不会愧疚,一切都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一切都是,我没有做错,我什么都没有做错!”
“你一定要那么欺骗你自己么?你该报复我的人是我,是我!”上官迟猛地上前,朝她大吼。
“不!”云落伸手捂住耳朵,“这些都是你编出来骗我的,都是,我不会相信的,不会的,”她一把推开身前的上官迟,猛地朝前跑去。泪眼朦胧,没跑几步便摔倒在地,扑在地上,脸贴着泥土,感受着雨水冲刷的冰凉,忽然发现,眼睛里,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干涩的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没有半点眼泪。
手缓缓的伸到自己的小腹,轻轻按着,他已经死了……是她害死的……他一直知道自己恨他,一直知道……孩子明明不是他下令的,为什么要一起承担,为什么……想让她愧疚么?不会的,她永远不会,不会……
“抓小偷啊,快来抓小偷!”一个男子在街上胡乱跑着,朝街上的人大声叫道,“快点抓住前面的那个小偷,她已经偷了好几次我的包子了,快点。”他口中的小偷,是前面那个一身污垢,蓬头垢面,一边跑着,一边还顺带着将手中的包子往嘴里塞的人。
那人转头看了看身后正不停追着她的那个包子铺的老板,猛地转身跑到一边的巷子里,七拐八拐的,倒是把那个人给甩掉了,随便的蹲在了一个角落,就把手中的包子全都咽了下去,伸手抹了抹脸上的脏污,将脸上的散发捋到了耳后,竟是露出一张俏丽的脸庞来,可惜,那双眼睛却是灰暗无光,倒像是失明了一般。
盘腿坐在地上,女子木木的看着自己已经脏污的白色单衣,上面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被泥土遮掩,谁还能看的出来呢?唇畔扬起一抹微笑,她如今胸口空空荡荡,没有了心,她又能去哪里?哪里,才是她可以安家的地方?
那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沐王府,满身湿透,满身血污的她就这样离开了,她走出沐王府,却猛地瘫软在地,雨水冲刷着大地,也冲刷着她,全身都被砸的生疼,心里却依旧是空,好像外界再如何,她都无所谓了一样。她从来没有想过,一切会变的那么快,就在她自以为是的觉得报仇了之后,却猛然出现一个人,你杀错人了,该死的不是他!
云落伸手捂着胸口,朝满是红色的沐王府望去,那里,或许可能成为她的家,可是,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她亲手抹杀了那种可能,她让莫向离,让慕容夙夜死在了她的眼前!她可以安慰自己,就算孩子不是他杀的,就算自己不是她害的,那么,百里府的那夜总是与他有关,他死有余辜,自己没有杀错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空荡荡的胸口还是会不可抑止的疼,那种疼痛,像是有千万根针齐齐刺向身体,让她无所遁形,让她避无可避,让她眼睛愈加的干涩……
可是,她哭不出来,脸上全是雨水,再也没有泪了,她想逃,这漫天的红色,逼得她害怕,逼得她心痛,她想逃,踉跄着起身,才发现,天地之大,哪里又有她的容身之处,她从来只是一个人而已,以前是,现在,更是!在这莫名的大陆,在这不知名的时空,她睁眼就是十年的安然时光,她以为,她会适应这个有爹爹,有姐姐,有亲人的地方,可是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么多年,竟是重重磨难,她接受,她全都接受,那么现在呢?谁又来接受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那么她的责任又是什么?她报仇了,为了她的亲人,可是,她并不快乐,甚至是痛苦,那么,她又该怎么办?伸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闭着眼睛随意的走着,或许,她本就是这个时空的闯入者,她不应该来的,不应该的……
她扶着墙壁站起身,慢慢的走出了小巷,几天的时间,已经让她到了洛丹,还有一段路,她就可以到了,云落吃力的迈出她的步伐,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
日以继夜,她不知道又过了几天,当她看到那高大的城墙时,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西介……”她轻声念道,声音却已经多日的折磨而失去了原本的清脆,反倒是一片沙哑,她也不顾,径直走了进去。她终于到了,西介,她终于到了……
全身脏污的她受着所有人的排挤,街上的每个人看到她都避让三尺,云落却悠然自得,愉快的迈着步子,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她只知道,她已经来到了西介,这个,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地方。
天色渐渐黯淡,云落也终于走到了西介最里的兴盛煤矿,她带着笑意看着里面人群的劳作,缓缓的转过身子,继续走了起来。远远的,她就看到了那块空地,那是,曾经流淌着莫向离鲜血的地方,她定定的站着,眼睛缓缓闭上,眼前开始一点点的回放着当初的情景。
一把长剑从身后刺入了莫向离的身体,一剑贯穿,莫向离单膝跪地,抹了抹自己唇角艳丽的血渍,勾唇一笑,伸手触上那剑尖,而后,“咔”的一声,他竟是将那剑尖硬生生的掰断。莫向离嘴边绽放出一个残忍的微笑,慢慢地站起身来,往前跨了一步,那剑缓缓地从他身体里离开,剑上,鲜红一片,妖媚如斯。
干涩的眼睛终于开始有了湿意,颤抖的睫毛将她内心的一切全都反应了出来,眼睛的晶莹终于缓缓落下,划过她脏污的脸颊,没入这曾经吸收了莫向离血液的土地。身侧的双拳紧紧握住,眼前的那一幕幕还在继续。
一剑又一剑的刺入莫向离的身体,他的血沾满了他的全身,荼蘼,却又绚丽,那个时候,她的心已经动了,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厥的时候,那个时候心中满满的痛意,竟是到现在还那么明显。可是,就在前几日,她却亲手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的插进了他的身体,她看着他的血慢慢的从身体里流出,那么鲜艳的红色……
云落浑身一颤,差点就瘫倒在地,双拳越握越紧,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力气,还在支撑着她,渐渐的睁开眼睛,伸手抹去眼角的湿润,缓缓的移动了步伐。
水声渐渐清晰,云落扯了扯嘴角,终于站到了悬崖边上,看着眼前那湍急的瀑布,她唇边的笑意渐深,感受着那微微带着凉意的风,她再次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在这里,她曾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她从来不不知道,她也曾经那么的不希望他消失……
水溅湿了莫向离的整个身体,他两鬓的湿发粘在脸侧,完全没了平常那桀骜不驯的样子,那个时候,她心里没有一切,只有眼前的那个男子。她看着莫向离涨红着脸,一手死死抓住一边的藤蔓,一手则是抓着自己,明明是应该没有任何力气的他,却一再的努力,想要让两人一起活下去。
开始飘起了小雨,云落仰面让雨丝飘到她的脸上,而后缓缓睁开双眼,张开手臂,脏污的裙脚随着风扬起,发丝凌乱,云落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绝美的笑容,足以让鲜花都褪色的笑容,而后,身子猛地前倾,竟是随着那瀑布的激流倒了下去。身上有些微微的疼痛,那空荡的胸口却忽然有了一种充满的感觉,有些许的痛,却是那么的真实。
云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仿佛徜徉在风中一般,她大声的笑了起来,却笑出了眼泪,和周边的水渐渐融合成一体。这次,不会有人紧紧的拉住她的手了,这次,不会了……闭上眼睛,或许,这就是她的归宿,她原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那么,她就应该离开,她的离开,是不是对所有的人,都是一个喜讯呢……
好吧,那就这样,她没有任何牵挂,再也没有了,离开吧……
一道白色的身影就这样从高高的悬崖上飞下,如同一只伤了翅膀的小鸟,坠入了那滚滚水流之中……
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悬崖峭壁之中努力的攀爬,却忽然听见一阵落水声,他猛地抬头看去,竟是看到一个白衣人影掉进了那湍急的瀑布之中。他身形一动,将手中的一棵绿色草药塞进衣襟之中,伸手迅速的将腰际的一个钩子勾住了悬崖上的一处,而后,猛地一跃而起,冲入了瀑布之中,抬起右手手将那身影揽进怀中,另一手一拉腰际与悬崖之间的长绳,迅速的从水中回到了悬崖上。
他垂首眼去,怀中的女子昏迷不醒,已经失去了意识,皱了皱眉头,继续用右手扯出自己腰间的另一条长绳,将女子与自己绑在一起,而后,双手抓着勾住悬崖的绳子,一步一步的往上爬,爬到一半又是往侧方向走去,那景象,竟像是一只螃蟹在悬崖上行走,慢悠悠的爬到了瀑布边,他先是低头看了看怀中女子的情况,见她无碍,便伸出一只手,猛地拉上身边的一棵藤蔓,只听的一声响动,那瀑布之中竟是开启了一扇石门。
白衣男子松开藤蔓,一手搂进怀中的云落,一手抓住自己与悬崖连接的长绳,而后,脚撑住崖壁,整个人的上半身渐渐悬空,就在危急时刻,他双脚用力一蹬,就着那条绳子,猛地就从这一端晃到了瀑布里面的石室之中。教踩到实地,他才缓缓的松了一口气,先是解开了他与女子之间的联系,将她放在角落里,而后,走到了那石门边,将那条绳子用力一拉,只听的“嗖”的一声,那绳子竟然迅速的回到了他的手里,待他全部整理好自己的行头,关上石门,才重新走到了那昏迷的女子身边。
他缓缓蹲下身子,伸手将散落在那女子脸上的青丝捋开,一张倾城的脸瞬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眉头微皱,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轻叹了一声,起身走到另一边,在那石壁上按了一下,一声响动之后,另一边石壁移动,出现了另一番天地,仿真的小桥流水,商家店铺,竟像是一个小型的城镇一般。他回到了女子身边,矮下身子将她横抱而起,走出了那间狭小的的石室。
走出之后,那男子顿了顿,似是在犹豫要将女子安顿在哪里,最终,他转向左侧,走到了一面石壁旁边,右手搂着女子肩头的同时,在那石壁上摸索一下,将五个手指放进了五个小孔里,之中用力一压,那石壁缓缓上移,出现了一个女子闺房。男子笑了笑,走了进去,将怀中的女子放到了一张雕花红木大床之上,转身走开,却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折回去,将床上的被子展开,扑到了女子的身上,而后,唇边微微一弯,走了出去。
云落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莫向离,有云菀,有上官轩凛,有南宫御,有上官迟,之前的一幕幕重新在她的脑海里浮现,直到最后,那满床的鲜血终于将她惊醒,她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伸出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而后,狠狠的用右手掐了一下左臂,那刺痛提醒着她,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猛地抬起头,云落观察着自己所处的房间,所见之处,皆是雅致,忽然,她的眼神聚集到一处,那是一个古朴,精致的屏风,屏风上,是一个倚着窗台的白衣女子,面色苍白却我见犹怜,那双含泪的双眸如泣如诉,云落迅速的闭上了眼睛,制止自己陷入那个女子悲戚眼神的漩涡之中,脑中却忽然清明了,她没有死,不仅没死,她现在更是在那瀑布里的陵墓之中。
云落闭了闭眼,伸手掀开身上的被子,昏昏沉沉的下了床,没有了莫向离,她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她明明记得,她确实是掉进了瀑布之中的,那么,是谁救了她?是谁将她带到了这里?
“哈欠……”大概是受了凉,云落的鞋子又不知所踪,赤脚踩在这冰凉的地板上,寒意四盛,她刚想走动,外间却传来了一阵稳妥的脚步声,她抬头看去,一个白衣男子出现在了门口,他手里托着药碗,脸上,是似有似无的笑容,见她已经下床,不由得快走几步,温声道,“你醒了?先去床上躺着吧。”
云落木木的点了点头,眼前的这个男子,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干净纯粹,竟让她不忍心说不,缓缓转身回到了床上,坐下之后,那男子已经走到了床边,他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云落,“喝吧,你受了些风寒。”云落也不问其它,仰头就将手中的药喝的一干二净,喝完,她抬头看向那个男子,“你是谁?”声音同预期中的一样,沙哑无比。
“无尘,你叫我无尘就好。”无尘拿回那瓷碗,微微扬起了唇。云落也扯了扯唇角,“云落,我叫云落。”无尘点点头,走到一边的衣橱里拿出一套蓝色衣裙,放到了云落手里,笑,“你的衣服应该是不能穿了,把这个换上吧。”说着,露出一个倾城的笑容,转身走了出去。
云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却见又脏又破,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红,抓紧了手中的那套蓝色衣裙。走到屏风后面换上,发现这衣裙倒也合身,只是还欠一双鞋子,脚上好像是被石子给划伤了,痛的很,她皱着眉头回到了床上。她缓缓的躺了下去,这张床上,他也曾经躺过,她曾经亲手为他处理伤口,他流了那么多血呵,怎么会她才出去了一会就完全伤愈了呢?那个时候,她怎么就没有多想一下,他从来没有好过,他原本就羸弱的身躯为了她去大战那条蛟蛇,怎么可能一转眼的时间身上的伤口就全部消失,怎么可能……
云落眯了眯眼睛,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她明明只是上官迟没有骗她,明明知道的……疼痛再度席卷了她的全身,云落难以抑制的蜷缩起了身子,试图能让那种痛感小一些。
“云落?”一个试探的声音在外间响起,云落伸手拭去脸上的泪痕,坐起身子,笑,“无尘。”
无尘缓缓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木质的托盘,走到床边,他道,“我见你脚受伤了,来帮你上些药吧。”说着,伸手就去抓她的脚。云落一惊,猛地将脚收回,用裙摆遮住,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无尘笑了笑,“你不必在意,无尘只是一介医者而已。”云落犹豫了下,终究是将教慢慢的伸了出去。无尘坐到了床沿,先是拿出一块白布轻轻擦拭着云落略显脏污的脚,而后,用东西将伤口中的一些细小的石子全都捡了出来,之后,便是上药,在他小心翼翼的为自己包扎的时候,云落忍不住出声问道,“无尘,你生活在这里?”
无尘没有抬头,“嗯,从小就生活在这里。”
“你没有见到过其他的人么?或者,没有与其他的人相处过么?”
无尘将伤口包扎好,抬起头,笑,“我自小便在这里,若说其他人,倒也是有的,一个,是小时候便认识的玩伴,每年也就来一趟,另外一个,也就大概也就这几年吧,我在这里救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他身重奇毒,我没什么良药,就只有替他压制了下去,也不知道他出去之后有没有去医治。”
云落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别开了眼,“那人,死了。”她语气冰冷,却含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死了?”无尘一惊,“云落认识他么?算来,如果他没有去医治的话,也是活不过这个时候了。”他微微点点头。云落摇头,看向无尘的双眼,“他死在我的手里。”难掩语气中的颤意,“他是被我杀死的。”说着,眼睛一闭,一滴眼泪蓦的滚落。一双略微有些冰凉的手轻轻触上了她的脸庞,拭去了她脸上的那颗晶莹的泪珠,“不必说了。”
“无尘。”她蓦然睁开眼睛,清明的眼神中带着些悔意,“我既然没死,便不会再去寻死,我知道有种忘记前尘往事的东西,你会不会?”无尘略微有些诧异,“云落?”
云落伸手抓住了无尘的衣袖,凄声哀求,“无尘……”无尘微叹了口气,拍了拍云落,“罢了,既然你执意要如此,明日吧,给你一夜的时间,若是明日你依旧如此想,我定会奉上,这样,可好?”
云落微微勾了勾唇,“其实不必明日,不过,既然你说了,希望你明日不要反悔。”无尘轻叹一声,站起身子,“今日你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云落微微颔首,侧身躺到了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将一切光亮都隔绝在外。既然,天不要她死,那么,她就不死,可是,她不想在背负着那些记忆,一切好的,或者坏的,伤心的,还是开心的,就应该随风而逝了,她得到了她想得到的,没有什么再可以留恋,如今就算是让她在这陵墓里呆一辈子又如何,她只愿把那些记忆全都散去,她不再是背负着百里府血海深仇的百里云落,她不再是那个为了目的接近莫向离的十七,她不再是上官轩凛等着的云落,她只想做她自己,做一个忘尽往事的自己……
“无尘,无尘。”一个娇俏的女声忽然响起,“无尘,无尘,你去哪里了?”她把头从地上的那棵草药上挪开,转到四周看了看,没有任何人影,她撅着嘴起身,双手叉腰,“无尘又跑到哪里去了?”说着,皱了皱眉,犹豫了下,还是蹲下身子,伸手抚上了地上的那株草药,“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呢。”她低声喃喃道。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低弱的脚步声,女子的唇角微微扬起,待那声音停在她的身后,她猛地站起身,转头,大叫了一声,“无尘!”看到来人,她不由得惊呼一声,“怎么是你?”说罢,皱了皱眉,往后退了退,“无尘呢?”
男子轻轻勾唇一笑,“无尘让我来找你的,我们回去吧。”云落轻飘飘的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去,顿了下来,将地上的那株草药摘了下来放在手心,缓缓起身,“我去找无尘。”说着,越过那男子,走了开去。
“十九。”略略有些无奈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我明日就走了。”云落也不管他,冷哼了一声就往前走,嘴里还低声喃喃,“要走不走,无尘明明只让你在这里呆三天,你都快呆了半个月了,还好意思说的。”
李墨尘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只有快走几步,追了上去,刚想说话,却见身前的女子忽然惊呼一声,脚一崴,猛地朝地上摔去。
云落只顾着保护手里的草药,却没有看到地上的石子,就在把双手伸高,保护好了手里的草药,紧紧闭上了眼睛之后,忽然感觉一双热烫的手揽上了她的纤腰,等了好一会,没发现自己摔到地上,便试探着缓缓睁开了双眼,甫一睁开,一双戏谑的眼眸便抵在自己的眼前,她被骇了一跳,伸出空手猛地推了一把男子的胸膛,退了几步之后站稳,“你干什么?”娇嗔道。
男子伸手抚了一把脸颊,“英雄救美。”一点都没有羞耻之心哪。云落狠狠的朝他猛瞪了一眼,扭了扭腰就往前走,才踏出了一步,她就皱了脸蹲下身去,伸手去揉微微肿起的脚踝。
“怎么了?”男子也跟着蹲了下去,细细看了下看,也不管云落愿不愿意,伸手就将她打横抱起,不顾云落的挣扎反抗,他忽的沉声道,“不要动,再动,把你扔到那个血池里去。”
原本胡乱动作的云落听到这句话马上停止了扑腾,乖乖的握在了男子的怀里,她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微微有些急促的心跳声,忽的莞尔一笑,“李墨尘?”她低声唤道,“你为什么总是叫我十九啊?无尘明明说了我叫云落的。”微微扭动了下身子。
李墨尘低头,抿唇一笑,“你忘记了?你不是答应跟我回家,做我的第十九房娘子的么?”
“啊?”云落掩唇,惊呼一声,随即,她狠狠的切了一声,“李墨尘,你想的美,要是你想娶我做娘子,那你就必须把你家里的前面十八位都给废了,不然……”她没说完,却留下了磨牙的声音。
李墨尘轻笑,忽的低下头,拿侧脸稍稍磨蹭了一下云落的脸颊,“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把前面十八位娘子给休了,你就愿意嫁给我?”
“那是……”云落愣了愣,似乎明白自己中了他的圈套,急忙改口,“你不要断章取义,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李墨尘却一副自地的样子,“你无须再解释,我明白你的意思,回去就跟无尘说,你就跟我一同回府吧。”
“李墨尘!”云落怒吼,却忽然听到身前无尘淡笑着的声音,“云落要跟墨尘出去了么?也好,这陵墓终年没有阳光,云落总是呆在这里,也是闷的慌,倒不如随着墨尘出去走走。”
云落的眼神黯了黯,闷闷的说道,“无尘是在赶我走么?无尘不让我继续陪在你身边了么?”
“云落听话,我哪里是那个意思,多出去走走也好,墨尘见多识广,肯定不会让你觉得无趣的。”无尘走了过去,伸手轻轻抚了抚云落的头顶,如同兄父。
云落撅了嘴,垂下头,低喃,“可是,可是,李墨尘说让我最他的第十九房娘子,这样,无尘也愿意让我和他一起出去么?”无尘笑,“墨尘爱同你开玩笑,你不要尽信就好,他哪里有十八个娘子。”云落抬头看着无尘那张淡然笑着的脸庞,诺诺的问道,“无尘希望我出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