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宽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这一年多来他几乎已经忘记睡在床上的感觉了,此刻居然有些不大习惯。
他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身上的伤口都已被包扎了起来,从绷带里散发出来的药味就能知道,伤口处所敷的绝对是上等的金创药。抬头四处打量了一番,身处之地是一间装修的还不错的房间,从窗口的天色来看,应该快要到傍晚了。
床头的一张小椅上还放了套崭新的衣物,看着这套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衣服,他隐约猜到是谁救了自己。因为现在也只有她才知道自己最喜欢灰色,加上伤口处那名贵的上等金创药,他几乎可以肯定是唐雪凝救了自己。但是这里绝对不是唐家,估计应该是在客栈吧。
轻轻闭上眼,陆宽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没有一点惊讶的感觉,不过随即却又释然。最近这段时间来,他已经很少有过惊讶的感觉了,相信就算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天上,也不会太过吃惊的。
换成任何一个人从连续的打击下挺过来,再坚持过完一年连狗都不如的生活,估计也会变成他这样。只是换来这种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惊的境界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摇了摇头,陆宽心中一阵感慨,自己欠她家的太多了。不管唐家有没有参与争夺陆家的产业,他们父女俩都已经救了自己两次了。何况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些家产,他真正最在乎的东西,却都已经不在了。
短暂的自嘲后,陆宽缓缓地起身将衣服穿上,简单的洗涮后,他又在桌上发现了一张纸条。一看上面的笔迹,果然是唐大小姐所写。留言上说她有事需要回家一趟,要自己务必留在客栈等她回来,要是她回来看不到人,会很生气,很生气的。
看到这里,陆宽心里不禁暗想她在写很生气这三个字的时候应该是噘着小嘴的吧!想起唐雪凝那娇俏可爱的神情,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少见的微笑,不过没有多久,他的脸色又黯淡了下来。
陆宽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面对唐雪凝,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对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只知道自己每次想到她都会莫名其妙的想笑,心情也会变的很好,想来自己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可一年前和唐家主的那份约定却如一条沉重的枷锁,紧紧地套在他的心上,时刻提醒着他必须要刻意疏远唐雪凝。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她依然是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而陆宽现在不过是别人眼里一只可以随意欺辱的狗而已,这样的差距对一向骄傲的他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陆宽,陆宽,快醒醒……”陆宽被一阵有些焦急的声音吵醒过来,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又趴在桌上睡着了。
抬头映入眼中的是身着紫貂皮袄,穿着一双鹿皮小靴的唐雪凝。她那秀美的颈项上挂着一条少见的紫玉坠项链,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篮,正俏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有些生气。
看到她脖子上的紫玉坠链,陆宽又想起了最疼爱自己的奶奶。这本是奶奶送给自己的,却在唐雪凝十岁生日时被她半骗半抢的弄了过去。
“怎么不到床上去睡呢,要是着了凉怎么办?”唐雪凝取出篮中的青花瓷盅生气的说道,“大夫说你现在只能吃清淡的食物,人家专程给你带了燕窝粥,快趁热吃吧。”
陆宽默默地看着眼前那盅燕窝粥,连声谢也没说,接过便吃。
其实他并不是很饿,但不知为什么,却没有拒绝。或许是他觉得欠唐雪凝的太多了,多到没有必要在一点食物上纠缠,又或者是根本就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
温热的燕窝粥香滑爽口,这一年多来吃惯了残羹冷饭的陆宽,如牛嚼牡丹一般,一口气将满满一盅全部解决掉了。如果他知道唐雪凝还在燕窝里加了一颗千金难求的千年雪参丸的话,不知会做何感想。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住在山神庙的?”吃完燕窝粥的陆宽问出了心里一直没解开的疑惑。
他知道在这腾龙镇上,唐大小姐如果想要知道一些什么,是没有多少事能够瞒的住她的。他这样问,只是想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查到自己的住所的。
唐雪凝俏脸微微一红,娇声嗔道:“两个月前才知道了,你可真是个鬼精灵呀!每次回去都是偷偷摸摸的,害我派人查了好久才知道。本来早就想来看你的,可是爹爹一直不让我出门。”顿了顿又开始追问陆宽身上无数伤痕的来历,杀气腾腾地嚷嚷着要为他报仇,刚才那娇羞的表情荡然无存。
陆宽心中一阵苦笑,自己如果不是每次都小心奕奕的摸回去,恐怕早就被那些小混混找到给打死了。不过依靠女孩子为自己报仇的事,他是怎么也做不出来的,连忙委婉的表示自己可以解决,不愿借助他人之手。要知道,如果话说重了,铁定会伤到这位性子骄傲的大小姐。
当唐雪凝问到陆宽这一年来过的如何时,陆宽强笑着把原本凄苦的生活说的如同游戏人间一般,把被人欺辱打骂讲的如历险记一般曲折传奇。他不愿在她面前诉苦,所受的苦楚自己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唐雪凝似乎想起了什么,原本兴致勃勃表情渐渐黯然了下来。
陆宽疑惑的问道:“怎么啦,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唐雪凝低头咬了咬秀美的嘴唇道:“一个月前我去姑姑家玩,遇见了一位奇怪的大婶,她看见我后非要我做她的徒弟。当时我才没有理她呢,谁知道前两天她竟然又找到我家里来了,而爹爹居然答应了她,硬逼着我拜了师。”
陆宽哑然失笑,暗想这人也真行,能让唐家主这样的人,如此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啊!于是开口道:“你师傅应该很有本事吧!”
唐雪凝抬头惊道:“你怎么知道?她真的很厉害,竟能御剑飞行,简直跟神仙一样……”
听到这里,陆宽如同被电到了一般猛的站了起来,大声问道:“御剑飞行?什么御剑飞行,说清楚点!”一直淡定的目光竟变的异常凌厉疯狂,声音之大,就像是吼出来的一般。
唐雪凝被陆宽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低声道:“我没骗你,她真的能够御剑在空中飞驰,百里之距,片刻即至。”
御剑而行!
陆宽的心疯狂的跳动着,思绪也回到了一年前,那个紫衣男子,不也是御剑离去的吗?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为什么都有这种神仙一般的技艺?
一时间,陆宽脑中一片混乱,恍惚中,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陆宽每天都想着要报仇,却一直不知道该从何着手,此刻听到唐雪凝的话,就像在黑暗中找到了一盏灯,开始有了方向。
躁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陆宽终于明白了最关键的一点,自己和他们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样下去,永远也报不了仇,想要报仇,就必须要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你在想什么?”唐雪凝皱眉推推了兀自沉思的陆宽,“到底有没有听人家说话啊?”
陆宽抬头盯着唐雪凝的双眼道:“我想拜你师傅为师,请你帮我引见!”语中透露出请求期盼的意味。
唐雪凝微微一怔,轻轻的摇了摇头叹道:“对不起,陆哥哥,师傅说过不收男弟子,我姑姑的儿子曾求过师傅,最后也没有成功。而且,而且师傅似乎还很讨厌男人……”她从没见陆宽用这种语气与人说过话,而自己却又帮不了他,竟有些难过自责起来。
“哦,那还是算了……”陆宽隐隐有些失落,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有两个这样的人,那肯定还有更多这样的人,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寻求名师。
“明天一早,我就要随师傅去东海修炼了。”唐雪凝幽幽的说着,“师傅说这一去也许要十年,二十年后才能回来,你……”
“若是能学到那等神妙仙法,别说二十年,便是百年又……!”陆宽心中正想着报仇,闻言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立时封口,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唐雪凝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眼眸中升起了一层水雾,半晌才低声道:“别说二十年,便是百年又有何妨,是吗?连,连你也希望我去吗?”语声竟有一丝颤抖。
陆宽本想解释刚才是无心之语,忽又想起自己不也要出外寻师吗,若开口解释,留住唐雪凝,自己的仇又如何去报。
父亲和奶奶的面貌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心一狠便沉声道:“是,为什么不去,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她静静的看着他的双眼。只是,在那里,她找不到她想要找的东西……
这一刻,少女那颗满怀希望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要的不过是他的一句挽留而已,哪怕只是一丝的不舍,一丝留恋,就够了……
泪终于溢了出来,顺着苍白的面庞流下,那原本灵秀无双的眼睛变的再无半点神采,木然转身走了出去。
看到唐雪凝流着泪离去的身影,陆宽只觉得自己的心一阵阵的抽痛,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