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腾龙镇南面约五里处有一座废弃的山神庙,据说从前这座山神庙的香火非常旺。附近的村民大都来此烧香拜神,求得一年风调雨顺。
但就在十来年前,这里却接二连三的出了几件离奇之事。久而久之,来这里拜神的人也就越来越少,渐渐的也就再也没有人会去这个山神庙了。
只是最近这一年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荒废已久的山神庙内居然又有了人气。
陆宽蜷缩在山神庙里的香案上,身上盖了一堆厚厚的枯草,却仍然冷的牙关打颤。前两天在镇上被几个小混混殴打所致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炎了,尤其是右胸那道又细又深的伤口,几乎就要伤到肺部了。此刻伤口被凝结的血液封住,弯弯曲曲的看上去有些可怕。
最近这一年多来,陆宽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多少次受伤了。但以前每次受伤,不管伤的有多重,只要在这个山神庙里睡上一觉,身上的伤口便会奇迹般的愈合。到了第二天,整个人又会是生龙活虎的,感觉甚至比受伤前还要有精神。
百思不解的他也曾试图找出其中的原因。但每次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只是在昏睡过去之前,总会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在几次试探无果后,已经习惯了这个现象的陆宽很自然的把功劳算到了山神的头上。
奇怪的是,往日里百试百灵的方法,这次却没有一点效果。陆宽已经在供桌上躺了快两天了,伤势不仅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陆宽捂着受伤的胸口,艰难的转过头,无神的双眼呆呆地望着那尊一年多来朝夕相处的山神像,苍白的嘴唇扯出一丝微笑,用低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低语道:“山神爷爷,连您也要放弃我了吗?这样也好,以后我都不用再受苦了!您告诉我,我能见到爹娘吗,还有奶奶,我好想他们……”说到最后竟已是泣不成声了。
低泣中,陆宽的意识开始模糊了。父亲严肃的双眼,奶奶慈和的面庞,十多年来生活中的一些片段逐一在脑中闪过。当然,其中还有那个让他失去一切的人……
腾龙陆家,最初发家于黑道,乃是有着近三百年历史的家族,所涉及的生意小到酒楼当铺,大至私盐战马,绝对称的上是豪门巨富之家。三百年来陆家也曾遭逢过朝代更换,兵火战乱,但却能一直屹立不倒。只是不知为什么,陆家在商场上的气运极盛,但在香火延续上却出了些问题,最近几代的人丁是越来越少。
陆崇翰是当代陆家家主,膝下却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陆宽。自妻子去世后,他一直没有再娶,对陆宽也越加宠爱,更在他七岁的时候为其订下了一门亲事,亲家是同样巨富的唐家。
陆宽表面上是一个清秀可爱的乖乖仔,可私底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霸王。从小玩劣不堪,性子又倔强得很,争强好胜,凡事必定要犟个赢才肯罢休。仗着奶奶的溺爱,更是无法无天,小小年纪却经常闯祸,到处惹是生非,动不动就以欺负一些同龄小孩为乐。由于他那喜怒无常的个性,府中的家丁们也没有一个喜欢他的,见了他总是躲的远远的。
陆崇翰虽有管教之心,但一想到亡妻,往往也是雷声大,雨点小,事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虽然儿子屡教不改的性格让他异常苦恼,但也有让他欣慰自豪的地方。
欣慰的是,陆宽平时虽是一副目中无人,谁都不在乎的样子,可心里却还是非常在意亲人的。记得在陆宽八岁的时候,陆崇翰带他去参加一个豪门夜宴。宴会开始没多久,一些随着大人前去的小孩子在吃饱肚子后,一窝蜂的跑到后园里玩去了。陆宽也是小孩心性,哪里会对他们这些人谈论的事感兴趣,便乘着他不注意时,也偷偷地溜了出去。
只是没过一会儿,便有家丁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向主人禀报,少爷和一个小孩在后园打起来了,怎么也拉不开。那家丁口中的少爷是举办此次宴会的主人的小儿子,陆崇翰来的时候见过一眼,也有一些印象,那孩子大概有十来岁,长的肥肥胖胖的。
陆崇翰随着众人赶到后园里一看,与那小胖子打架的正是陆宽。便问围观的小孩,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小孩见大人问起,都一口指定是陆宽先动的手。素知儿子的性格暴戾向来喜欢惹事生非的他当即大怒,狠狠的扇了陆宽一记耳光。而陆宽忍着眼泪一句话也不说,冲上去抓着那小胖子又打了起来。
看到他还敢不依不饶的动手打人,陆崇翰更是怒气冲天,这小子撒野撒到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了。随手抓过一根手腕粗的木棍便要责打,却被周围的朋友拦了下来。事情弄成这样,他也没有心情再待下去,当即向那家主人告辞,强拖着还想冲上去再打的陆宽离去。
事后不管陆崇翰责打也好,语重心长的教训也好,陆宽就是闭口不说打架的原因。后来还是在奶奶的询问下,他才说出了其中隐情。原来那天陆宽本想和他们一起玩,但那小胖子却说他是没娘的孩子,不和他玩。陆宽向来横行霸道,哪里听得这些,二话不说便动手打了起来。至于为什么不告诉陆崇翰原因,则是因为他心中记恨父亲不问青红皂白便动手打他。从小就受不得半点委屈的他便再也不肯向父亲解释!
此外另陆崇翰感到自豪的是,陆宽非常的聪明,很多东西一学就会,而且还能举一反三。不过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儿子的聪明从来就没用到正途上,最喜欢的不是诗词歌赋,也不是琴棋书画,而是一些三教九流的杂艺,其中尤其钟爱赌术。
连名震中原的赌坛高手廖海在见了陆宽后都对其赞叹不已,大呼天才,多次向陆崇翰暗示自己有收徒之意,可陆崇翰却一直对他的暗示视而不见。身为父亲,他当然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将来做个赌棍。
陆崇翰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也没有多大的要求,只盼望他能快快乐乐的长大,然后看着他成家立业就心满意足了。这样,至少在自己百年之后也可以坦然的面对亡妻。
可是这世间祸福,谁又能看的透呢?快乐无忧的日子在去年端午节结束了。
那天,一向很看重传统节日的陆家摆了几桌酒席,家丁仆人也都全部放假一天,聚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吃顿饭。
这时,一个腰佩长剑的紫衣人却不请自来!当时陆宽还满是兴奋地看着他,对他腰上的宝剑生出了极大的兴趣,暗自盘算着将来怎么也要去弄上一把。
“谁是陆崇翰?”紫衣人冷冷地说着,冷电一般的眼神逐一从众人脸上扫过。
陆家主生平极少和这种江湖人士打交道,虽然这紫衣人的言辞极不客气,但他也不想轻易得罪这些人。连忙起身道:“不才便是,不知尊驾找陆某所为何事?”
“很好!”紫衣人淡淡地笑了起来,紫色的光华在空中一闪即没。
“沙——”细微声音在这安静的大厅中响起,细细听去,就像是微风吹过竹林时发出的声响。一股血泉从陆崇翰的脖子上喷出,淋了离他最近的陆宽一头一脸。
“大哥!”最先清醒过来的陆远鹏冲上去扶住大哥那即将歪倒的身体。
紫衣人冰冷地道:“你就是陆远鹏吧?正要找你!”语音刚落,陆远鹏已捂着咽喉倒在了地上!
满脸鲜血的陆宽睁大了双眼,连手中刚吃到一半的粽子何时掉到了地上也不知道。他惘然滑坐在地,既没有哭闹,也没有说话。这一刻,他就像是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离开了,再也不知道周围的一切,只是怔怔地望着父亲和二叔的尸体。。
家丁们也被这突发事件弄的傻眼了,一个个木立在当场,直到紫杉人御剑离去后才惊慌失措。有些胆大的围上前查看,最后在家主和二爷的咽喉上发现了一条细细的伤口,似乎是利刃所致。
不知过了多久,陆宽才稍稍清醒了一点,可还没等他痛哭出声,却又得知从小最疼爱他的奶奶由于悲伤过度也与世长辞了。破碎的心再一次受到重击,他终于彻底的晕了过去。
厄运来的是如此的突然,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他就失去了所有亲人!但是命运还没有准备就这样放过他,刚办完亲人的丧事,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的管家杜九金勾结几大家族顺势将陆家的所有产业据为己有,将浑浑噩噩的陆宽赶出了陆府,而陆府也正式更名为了杜府。
虽然陆家人丁稀少,但还是有些远房亲戚的!只是那些平日里与陆家来往密切的亲戚们,在陆家出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大名鼎鼎的陆家竟然出了这样的变故,一时间,腾龙镇的街头巷尾中流传着多种不同的说法。有人说是陆家得罪了武林人士,遭到了报复。也有人说是财产太多,而引祸上身。但最被人认同的一种说法是,陆家为富不仁,造孽太深,终惹的天怨人愤,所以上天才派来一名仙人为民除害……
一连串的沉重打击即使是成年人也未必能撑的过来,更何况陆宽只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如果不是被协议上的亲家,唐家接过去请良医救治,他就算不死或许也精神崩溃变成白痴了。
唐家主也算是个爽快之人,在陆宽恢复过来后,直接塞给他一张五千两的银票,条件自然是要解除他和唐家小公主唐雪凝的婚约。唐家主很清楚自己女儿非常喜欢这个青梅竹马的陆少爷,不过商人更看中利益,陆宽已经今非昔比了,没有资格再做唐家的女婿。
早已经麻木的陆宽答应了唐家主的要求,同时也提出一个小小的条件,只求唐家能保住腾龙镇西南面的陆家宗祠。在唐家主点头后,他轻轻地将银票放到桌上,神情呆滞的离开了唐家,到此刻他才算是真正的感受到了人生的残酷和无奈。
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陆宽一直在腾龙镇上艰难的生活着。他从不开口求人,哪怕是求一个低档酒馆的老板让自己做个不要工钱,只管三餐住宿的伙计。
镇上的一些小混混因为他以前的身份而特别的“关照”他,从前被他欺负过的小孩们现在也都来欺负他。有些好心人看他实在可怜,想施舍些食物给他,可他宁愿挨饿也不肯伸手去接。
他要活下去,靠自己活下去!
即便去偷,去抢,去和野狗争食都行!他不想求别人,也不会再接受别人的施舍,这就好像他想要报仇,也只能是靠自己一样。
失去的东西已经太多了,如果再把自尊也失去,那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陆宽记的父亲曾经说过,一个习惯于依靠别人,没有自尊的人,永远也不可能会成功。
--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