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路,总是行色匆匆。欧阳鼎父子与萧重山父女挥别之后,单道欧阳父子回到了开封抱月山庄。
平平淡淡过了几天后,一日,欧阳鼎对儿子说:“为父想去华山一趟,告知华山掌门燕南飞,门中出了叛徒之事。并告知各大门派,清理内部,提高警惕。你在家中好好研习剑法。”
欧阳皓听后道:“父亲不妨让孩儿一同前往,也好积累些江湖经验。”
欧阳鼎略思片刻后道:“如此也好,不过这江湖上规矩甚多,一语不合,便会刀剑相向。因此,一切由为父做主,万不可自作主张。”
翌日,父子俩打点行装,踏上了西去华山之路。一路之上,两人交流些剑法心得,或是欧阳鼎讲些江湖奇闻异事,倒也不觉寂寞。
这一日,天色已晚,暮霭沉沉,风尘仆仆的父子俩踏进了洛阳城内。两人在城中一路行去,终于落脚在一家名曰“四海客栈”的旅舍。
用过晚饭,两人在客房里准备休息。闲来无事,两人便闲聊起来。欧阳皓道:“天下常无事则已,有事则洛阳必先受兵。这可是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说的。不知父亲以为然否?”
欧阳鼎道:“这话有一定道理。且不说皇王帝霸,文臣武将如何开疆略土,定国安邦,必视洛阳为兵家必争之地。单就武林来说,想那二十年前,大魔头黑水神魔冷寒风为控制中原武林,就想先迫使洛阳黑白两道为他所用。洛阳一带的武林人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之展开激战。但终因双方实力悬殊太大,大都惨烈而死。正是这一战激起了武林各大门派的同仇敌忾,一代大侠李云天终于出手。今日故地重游,洛阳牡丹仍艳,但昔日人已仙去。”说到这里,追忆往事,不由得生出万千感慨。
欧阳皓心中一动,心想:父亲既是李云天的朋友,何不问问李云天的一些事呢。自从奇遇无名叟之后,他不知怎的便对李云天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关于李云天的点点滴滴他都想去了解,去探究。他正待再问,却见欧阳鼎轻声道:“有人到了。”
过了一会,只听见两下轻轻的敲门声,欧阳鼎道:“是谁?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却听门外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是欧阳伯父吗?晚辈是万里追风马云轩的徒弟,有极要紧之事相告。”
欧阳鼎心中有些疑惑,这马云轩一生逍遥自在,云游天下,而自己与他交情非同泛泛,但却从未听说他有衣钵传人······他一时间也来不及多想,全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上前将门打开。
门开了,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跌跌撞撞进来,从他身上的仆仆风尘来看,显是长途跋涉而来。但见那人纳头便拜,倒弄得欧阳鼎有些不知所措,便道:“这位朋友何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有话坐下慢慢讲来。”
那人也不客气,坐到椅子上,欧阳鼎这才看清那人面目,三旬开外,其貌不扬。那人接过欧阳皓递过来的一盏茶,一饮而尽。欧阳鼎这才道:“请问尊姓大名?找在下有何要事?”他显然还不太相信那人的身份。
只见那人忽地跪在地上,热泪长流,语不成声道:“家师······家师身遭不测,于十天前仙去······”
欧阳鼎暗吃一惊,但马上恢复了冷静道:“此话当真?但我听说,我那马老弟一生从未收过弟子,而你······”
话犹未了,只见那人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朱红酒葫芦,悲声道:“晚辈娄成,乃是万里追风关门弟子。师父常说欧阳前辈是他刎颈之交······前辈既不相信,晚辈马上就走。”言罢起身摇摇头叹道:“师父啊师父,想不到你所托非人啊······”说话间转身便欲离去。
欧阳鼎见了马云轩的信物,对此人已是信了十之**,心情不觉悲痛万分,但却不便在晚辈面前过于失态,抑住心中悲情道:“贤侄且慢,我欧阳鼎岂是胆小怕事之人。只是江湖人心险恶,不得不防。贤侄不必放在心上,且将你师父遇害经过慢慢道来。”
娄成点点头,抹去泪水,待心情稍稍平复后才道:“十天前,晚辈替家师打酒回来,只见三个黑衣蒙面人围着家师正斗得激烈。那三个奸贼武功甚高,但也只和家师打了个平手。晚辈一见便马上加入战团,但未曾想到这下竟然酿成大错。晚辈愚鲁,武功低微,一入战团,反倒加重了家师的负担。那三个奸贼想必都是江湖老手,一眼便瞧出了晚辈是个薄弱环节,便全力攻向晚辈。这样一来,家师一面要应付敌人,一面要分神照顾我,替我化解险招。如此此消彼长,我与家师便落了下风。这场恶战约斗了一个多时辰,形势对我们愈加不利。激斗中,家师双掌拍出,势如霹雳一般,顿将那三个奸贼逼退数步,大叫道:‘徒儿快走,投中州一剑去!这里毋用挂念,你师父只有主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晚辈岂能丢下师父独自逃生?但这时家师心中大急,双掌运起内劲,推向晚辈。晚辈顿时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被托出战团几丈开外。回头看时,只见家师缠住那三个奸贼,斗在一起。晚辈心想自己武功低劣,帮不上忙,却又不忍离去,只得偷偷躲在暗处观战。那三个奸贼真是诡计多端,见一时战家师不下,便围着家师游斗,拖垮家师。我家师武功虽高,但毕竟独木难支,渐渐体力不支,招式渐慢······欧阳伯父,可怜我家师一世英名就此付诸东流。晚辈无用竟连仇人是谁都不知,真是惭愧得无地自容。晚辈待那三个奸贼离去之后,忍不住抱着家师遗体大哭一场。晚辈葬了家师之后,便奉家师遗命,前来投奔欧阳伯父。不想真是天可怜见,在洛阳街头遇见,晚辈见街上人杂,不敢相见,直到现在才有机会。想伯父与家师交情莫逆,还望伯父为家师报仇雪恨啊!”说完之后,娄成以首顿地,大恸不止。
欧阳鼎听得早已双目噙泪,心中已是一团乱麻。但见娄成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忙用双手去扶。欧阳皓听了娄成一番话,心里隐隐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却又偏偏一时找不出什么破绽来,他忽觉一阵心惊肉跳,电光石火间一道灵光在脑海闪过,下意识地大叫一声:“且慢,小心有诈!”
但已是不及!
就在欧阳鼎双手刚刚触及娄成衣衫的一瞬间,娄成忽然间双目精光四射,双掌闪电般击出!
欧阳鼎虽听见儿子示警之声,但猝不及防在下,前胸结结实实受了这一掌。
书中交代,这“娄成”只是一个化名而已。他的真实身份是江湖上一个冷血杀手,根本不是马云轩什么关门弟子。只要有人出钱,他就不问好恶的杀人。欧阳皓其实已看出了唯一的破绽,试想这娄成既已欧阳鼎素不相识,那说什么“在洛阳街上人杂,不敢相见”云云。但欧阳皓还是慢了一步!
那娄成蓄力已久,聚全身内力毕其功于这一击,威力自非同小可。任是欧阳鼎内力深湛,也只觉得五脏六腑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欧阳鼎左手掩胸叫道:“你······你······好奸贼!”再也支撑不住,脚下发软,仰面倒地。
欧阳皓惊怒之下,昆吾剑疾出,连环数剑攻向娄成,但他在心浮气躁之下,剑法竟大失水准。却见娄成身如游鱼,从剑光中滑出,面露得色狂笑道:“总管大人当真是算无遗策!就凭你那点微末道行也想留着大爷?小子,你也忒嫩点儿!”
欧阳皓一听“总管”两字,心中一怔,剑法更乱。娄成心道:“既已大功告成,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但就在他得意忘形之际,只觉后心一麻,顿时跌倒在地。原来欧阳鼎心中怒极,强忍一口真气,顺手拿起一只茶盖疾射而出。娄成防备不及,后心穴道顿被制住。
但是欧阳鼎所受之伤实是重极,又妄动了真气,忍不住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欧阳皓心中大急,也顾不上那娄成了,一个箭步扑到父亲身边,却见欧阳鼎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欧阳皓骤逢巨变,一时间竟是不知所措,急得眼中泪水长流。
欧阳鼎吃力地伸出手,颤抖着抚摸儿子的脸庞,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用微弱的声音道:“皓儿,男儿有泪不轻弹,为父今日粗心大意,着了那奸贼的道儿······江湖诡诈凶险,日后你孤身闯荡,要步步小心啊······人心险于山川,千万不可轻信他人······”
欧阳皓只觉肝肠欲断,五脏俱裂,急道:“父亲,你不会有事的,你会好的!”
欧阳鼎无力的摇了摇头,凄然一笑道:“傻孩子,为父受了这一掌,奇经八脉皆被震断,五脏六腑亦已移位,纵然是扁鹊重生,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了。但你武功已略有小成,为父虽死无憾。放眼当今武林,山雨欲来,降魔卫道,任重而道远。吾儿请记住,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治国平天下,不可为一己私仇而废大义。皓儿啊,替为父报仇事小,匡扶正义事大!你好自为之吧!”
欧阳皓忍住泪默默点头。欧阳鼎忽然喃喃道:“陈达贤弟,你以死托孤,我欧阳鼎终究还是没有辜负你。”
欧阳皓心中一怔,正待启口相询,欧阳鼎又道:“皓儿,将那唐诗剑法使一遍为父看看。”
欧阳皓不敢违拗,当下抑制悲痛之情,缓缓抽剑,就在这客栈的房间内一丝不苟地将剑法源源使开。只见他攻如水银泻地,惊涛拍岸;守如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觉得自己还是第一次将这套剑法使得神妙如斯。
待到剑法使完,欧阳皓回首一看,父亲不知何时已含笑九泉。他忍不住大放悲声,一刹那父亲的慈爱和宽容全都涌上心头,顿时泪如倾盆。
也不知过了多久,欧阳皓觉得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四海客栈的掌柜。那掌柜叹了口气道:“人死不能复生,小客官还请节哀。如果有事要帮忙,请尽管吩咐。”
原来你掌柜既能在洛阳这样的大地方开客栈,自然是见多识广,平时接触的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江湖仇杀也是屡见不鲜,所以也不以为然。欧阳皓抹抹眼泪,站了起来道:“烦劳掌柜的明日去选一口上好的棺椁,却不知这洛阳城中何处可以寄存?”
那掌柜道:“洛阳城中白马寺,乃千年古刹,至今香火不断。寺中有一秘方,可保尸身十年不腐。寺中方丈与小可有一面之缘,小客官尽可放心。”
欧阳皓点点头,从包袱中取出五十两银子递给那掌柜道:“那此事便烦劳掌柜的了,却不知这些银子够不够?”
那掌柜连连点头道:“绰绰有余,绰绰有余。小客官请放心,小可一定尽力。”说罢他一瞥地上的娄成,小心问道:“小客官,地上那人怎么办?”
欧阳皓经他一提醒,方才想起杀父仇人,不禁咬牙切齿。俯首一看,娄成自嘴角之处流下一缕鲜血。他伸手一探鼻息,触手之处一片冰凉,了无气息,显然已死去多时。原来,万里追风马云轩遇害之后,娄成便被总管重金收买,持马云轩信物冒充其弟子去暗算欧阳鼎。他虽然得手却被擒住,他深知自己断无生还之望,遂嚼舌而亡。
欧阳皓兀自恨恨不已,心道:“此番真是便宜了这厮,不然千刀万剐也难消心头之恨。”略一沉吟道:“此事掌柜的不必管了,在下自会处理。你且请放心,绝不会连累你的。”那掌柜听闻此言,心中释然,便掩上房门,自去歇息了。
欧阳皓将父亲的遗体放置好,拜了四拜,然后挟起娄成的尸身,自窗户轻轻跃出,施展轻功出了客栈。
月色凄清,夜凉如水,天色已三更。白天热闹非凡的洛阳城如今笼罩在一片素月的清辉之中,显得格外静谧。刚刚经历了梦魇一般的欧阳皓一路发足狂奔,仿佛想要逃离这座给他带来无限痛苦的城市。他心如流水不止,不知不觉已至郊外。
也不知行了多久,欧阳皓才停下脚步才发觉自己已置身荒郊野外。他将娄成的尸体随手一抛,管也不管。这时,月光把他那幽冷的清光直洒在地上,四周的景物反射出惨淡的颜色。青草、野花、小树这一切情景此刻在他的眼中仿佛都写满了悲伤和愤怒的字样。
欧阳皓纵声长啸,顿时惊飞了一群夜鸟。他的啸声之中充满了悲凉激昂之气,他要将郁积心中的悲愤全都释放出来。一阵夜风吹过,欧阳皓忍不住拔剑而起,先是对着月光挥剑而舞,忽又高声吟咏,到最后泪水夺眶而出。
欧阳皓也不知反反复复将唐诗剑法使了多少遍,最后他只觉筋疲力尽,浑身衣衫全告湿透。他深知如果不能将总管这个大魔头除掉,江湖上将永无宁日,而发生在他身上的悲剧又不知会在多少人身上得以重演。但就凭他一个势单力薄的少年人,拿什么和总管对抗呢?
对于一个初涉江湖的少年来说,一下子失去了父亲这个靠山,就如同雏燕失去了巢儿。但有时候人受一点伤害,也并非什么可怕的事。因为人就是这样变得逐渐成熟坚强。欧阳皓显得稚嫩的肩膀能否挑起降魔卫道的千钧重担呢?对于这些问题,少年人挺挺胸,在心中默默地道:“能,一定能!”
这时,东方已有些发白。欧阳皓冷静了一会,复又施展轻功回到四海客栈,盘膝而坐,静候天明。
待到欧阳皓睁开双目,已是旭日东升之时。有钱能使鬼推磨,那掌柜的收了这五十两银子,自是格外殷勤,一早便送来早点。欧阳皓哪有心思吃得下?
那掌柜见另一具尸体已告不见,心知这种事自己知道得越少越好,也不敢多问,只是道:“小客官,你所托一切皆已办妥,白马寺那边小可一早也已打过招呼。”欧阳皓道:“有劳了。”那掌柜陪着笑脸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边说着边离开了客房。
待掌柜走后,欧阳皓便开始整理父亲的遗物。父亲怀中是一部《柔云剑谱》和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吾儿欧阳皓亲启”,这封信看起来有些陈旧,显然是父亲多年前便已写就。他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但此刻也来不及细看,将两样东西一齐放入怀中。然后他又整理了一下父亲的遗容,目光所及,不觉悲从中来。他心中默默道:“恕孩儿不孝,不能为你披麻戴孝,但孩儿一定为你报仇雪恨,一定不负父亲你临终遗言,以告慰父亲你在天之灵。”他又磕了几个响头。
而后一些琐事,自有那掌柜的一一办妥,在这里也不必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