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皓躺在草铺之上,辗转反侧,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他心中的思绪如同潮水一般奔腾不息,回想白鹤群盛情邀请的晚宴上,南宫父子在一片夸赞中是何等风光。而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为父争光,实在辱没了中州一剑的威名······
天空如一面暗蓝色的镜子,仅有的几颗星星恰似镶嵌在上面的宝石,闪闪发光。这两天来,高台之上新秀们的一招一式如同走马灯一般从他脑海里经过,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如坠迷雾之中。
这时,月光乌云之中直透出来,星光变得黯淡。而月光如流水一般泻在欧阳皓的身上,他心中不觉流出李白的《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这首诗充分体现了李白清高狂放不羁的情怀,是他这样一个具有远大抱负之人不能施展才能的痛苦心情的流露,引起了欧阳皓心灵的共鸣。
忽然之间,欧阳皓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他觉得两日来众人施展的招式,是那样的平庸,自己是有能力将他们一一化解的,但又不知如何化解,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古怪可笑而且矛盾的。他看看众人均已酣然入睡,便起身穿好衣服,蹑手蹑脚走出门去,漫步月下,不知不觉来到了五老峰下的一个小树林里。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乌云散去,月华似水,可以看清事物。欧阳皓觉得林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空气清新异常,他不觉深深呼吸了几下,顿觉自己的神思已至空明之境。
这时候,欧阳皓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潜在意识,他自幼诵读的唐诗精华如同海浪一般,从他脑海中汹涌而出,他忍不住双臂狂舞,口中朗吟,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物我两忘之境。
也不知过了多久,欧阳皓猛地撞到一物之上,软绵绵的,顿时停了下来。他吃了一惊,连退数步,定睛一看,月光下,一个老者葛巾布袍,鹤骨松姿,形貌苍古,须发皆白,大袖飘飘,手拈长须,飘飘然似 有神仙之概,正自笑吟吟地望着他。
欧阳皓暗想:此人八成是位隐者。不管怎么着,就冲着人家怎么一大把年纪,我也得称呼一声前辈。当下便定定神,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道:“这位前辈,请恕晚辈无意冲撞之过。但晚辈却要冒昧地问一问,前辈夤夜在此,不知所为何事?”
那老者笑道:“老夫也正要问你,你又在此何事呢?”欧阳皓顿时语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老者又道:“小伙子,老夫是特意来找你的。瞧你是个可造之材,来点拨点拨你。”
欧阳皓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半晌才道:“晚辈只是一介书生而已,并非是什么可造之材,前辈莫非找错人了。想那白凌风、南宫英等年少有为,他们才是前辈所要找的人。”
老者哈哈大笑道:“以白凌风、南宫英等辈同尔比之,譬如驽马并麒麟,寒鸦配鸾凤耳。你刚才舞得那一套,老夫在一旁观看多时,较之什么沧海剑法、河汉刀法不知要高出多少。小伙子,你也太小瞧自己了。”
欧阳皓心中疑惑,唯唯诺诺地道:“晚辈既蒙老前辈错爱,那就请多多指教。不过请恕晚辈无礼,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老者沉吟片刻道:“这样吧,现在向你透露姓名还不到时候,水到渠成之际,你自会知晓。你现在就权且称我为无名叟吧。”
欧阳皓心道:既然别人不便透露姓名,自有难言之隐,自己也不能寻根究底了。无名叟道:“小伙子,你刚才舞得那一套是何人所授?”
欧阳皓想了一想道:“是这样的,晚辈从未修习武功,只是自幼熟读圣贤之书,尤喜唐诗。去年仲夏的一天,不知何故,读到精妙之处,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情绪如潮水般泄泻而出,竟忍不住狂舞起来,几达忘我之境。”
无名叟听了,眉峰一皱,身形一晃,欧阳皓只觉眼前一花,对方的右手已经搭在他的脉门之上。欧阳皓惊道:“前辈,你······你要干什么······?”
一语未了,无名叟已松开手,自言自语道:“确实不会武功,奇怪奇怪,难道欧阳鼎没有教他武功吗?欧阳鼎不是这样保守的人啊。”
欧阳皓忙道:“父亲当年要传我剑法,是我自己不愿学的。但现在晚辈的观念已改变了。”无名叟却不理会,喃喃道:“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潜意识吗?莫非它真的存在?天可怜见,这样看来他后继有人了,天赋一脉相传,真是奇迹,更是我武林之福。”
欧阳皓听得愣了,正待出言相询,那无名叟又道:“小伙子,你舞的那一套实是一门极其高深的武学。这样吧,老夫替你取其精华,编成一套唐诗剑法,成就武林之中一段流芳百世的佳话。但你没有一点内功根基,即使你有再精妙的剑法,也难以应敌。小伙子,你先盘膝坐下,待老夫助你一臂之力。切记,心中万万勿生杂念。”
欧阳皓依言盘膝而坐,无名叟也依样坐于他身后,双掌紧贴欧阳皓后心要穴之处。欧阳皓只觉一股暖流自丹田处缓缓而来,不一会便遍布全身,如同春日里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有一种懒洋洋的感觉,令他全身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种异常舒坦的感觉才荡然无存。欧阳皓回首一看,无名叟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他不禁自言自语叹道:“真乃世外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
欧阳皓正待整整衣衫站起来,,双手忽然触及一物,他借着月光拿起一看,原来是个纸包。一打开,只觉得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原来是两颗朱红色的药丸。他正在迟疑,耳边传来一个声音:“速服之。”
欧阳皓回首一望,哪有人在,他张口叫道:“无名前辈!”却是无人回答。他再不迟疑,拿起丹药张口吞下,味道甘美,入口即化。
欧阳皓心想:刚才这无名叟说什么后继有人,一脉相传,却不知何意?他沉思片刻,觉得无法想通,便不再多想,又按原路返回,仍是无人察觉。他折腾了将近半夜,这才觉得沉沉乏意全都涌了上来,不一会便呼呼大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在迷迷糊糊之中,有人将他唤醒。欧阳皓睁开迷蒙的双眼,只觉阳光刺眼。只见父亲立在草铺前,说道:“皓儿,时间不早了,该起床了。”
欧阳皓伸了个懒腰,只觉得精力格外充沛,全身每一个地方从未有过如此的舒畅。用完早点,父亲俩随着人群来到了他们所在的贵宾棚中。大家互相打过招呼后,万里追风马云轩道:“南宫贤侄,今日一战,不知把握如何?”
原来,由于先前孟昌杰和司徒冠一战两败俱伤,使得白凌风不战而胜,所以南宫英要迎战古振飞,胜者休息半日,方与白凌风最后争夺天下第一少年英雄的称号。这虽然有些偏向东道主,但休息半日再战,也算合理。所以南宫文和武当派的长辈也并无异意。
再说那南宫英听后道:“多谢马伯父关心,今日一战,事关我南宫家族的荣耀,小侄是势在必得。”
马云轩笑道:“好!果然英雄出少年。”南宫文眉头一皱道:“马兄过奖了。英儿,你昨日侥幸胜了一阵,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吗?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南宫英顿时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孩儿知道了。”正在这时,从高台之上传来一声锣响,台下顿时肃静下来。仍是白鹤群走到台前,先是拱拱手,向群豪打了个招呼,然后朗声说道:“今日比武开始,望大家多加小心。”
南宫英对其父道:“父亲,孩儿要上台去了。”南宫文点点头道:“一切小心。”南宫英昂首走了出去,纵身一跃,上了高台。
与此同时,古振飞使出武当派黄鹤冲霄的轻功身法,轻轻地落在台上。这黄鹤冲霄乃是武当派的独门轻功身法,使开姿势优美,顿时赢得了满堂喝彩,连一向以严谨稳重着称的公证人之一武当派名宿红叶道长,也不禁微微点头。
高台上的比武已经开始,古振飞的长剑已是斜斜刺出,这一招正是武当剑法中的“落叶萧萧”,看似简单平常,其实中间藏着无数个变化。南宫英也非等闲之辈,自然识得厉害,当下凝神将雁翎刀一横,如岳峙渊停一般,以不变应万变。因为只要南宫英一动,古振飞的长剑必会如影随形,攻击而至,终被控制。所以只有守住要害,才能以静制动,后发制人。
古振飞见南宫英将刀一横,便轻易破了他的招式,心道:今日遇上对手了,自己必当全力以赴。当下“唰”的一剑刺出,只见剑尖震动,嗡嗡作响。
南宫英顿觉六、七朵斗大的剑花,飘忽不定,将自己的胸前各处大穴团团笼罩,便使开河汉刀法的防守招式,将自己的身形护在刀光之中。古振飞一时倒也奈何他不得。双方刀来剑往,一时间台上出现了胶着之状。
这时,在欧阳皓的竹棚之中,众人凝神观战,一片肃静,连一向善言的万里追风马云轩也缄口不言了。欧阳皓正觉得索然无味,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喂,小伙子,你想法子溜出来,到昨夜去过的地方,老夫有要紧事。”这正是无名叟的声音。
欧阳皓看了看左右众人,都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便知无名叟使的是一门父亲曾经讲起过的“传音千里”上乘武功,便道:“父亲,孩儿有些不适,要出去休息一下。各位前辈,失陪了。”欧阳鼎点点头,继续目不转睛地观看台上的龙争虎斗。
欧阳皓走了出来,便快步向昨夜的小树林奔去。他不禁有些诧异,自己竟然健步如飞。其实,他一点也不知道,昨夜的奇遇,使他的内力从无到有,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打下了根基,与江湖上二流人物相比,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不多时,欧阳皓已到了那片小树林。只见无名叟已经等在那里了,欧阳皓施了一礼道:“见过老前辈。”无名叟点点头道:“今日老夫要传你七路剑法。但实际上,是你自己创立的。老夫根据昨夜所看到的,思索到现在,终于编成这七路剑法。因为是从唐诗中悟出,故以《唐诗剑法》名之。”
说罢,无名叟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两柄木剑,将其中一柄递给欧阳皓,然后说道:“这七路唐诗剑法变幻莫测,对唐诗意境体会愈深,剑法的威力便愈大。剑法以进攻为主,但同时也兼顾了防守,所以也就少了许多后顾之忧。唐诗剑法共分七路,一路之中有好几式,一式之中还可以生出许多变化。这七路唐诗剑法取自七句唐诗:
第一路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卢 纶)
第二路 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孟浩然)
第三路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李 贺)
第四路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
第五路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
不复回。(李 白)
第六路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王 维)
第七路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杜 甫)
小伙子,记住了吗?”
欧阳皓心中默诵,七句唐诗如同小溪流水一般在他心头淌过。无名叟忽道:“看清楚了!”便将这七路唐诗剑法缓缓展开,这七路剑法丝丝入扣,招招连环,一气呵成。
欧阳皓立在一旁,定神细看,正如自己心中所恋的仙子,一直被轻纱笼罩着容颜,现在面纱终于被掀开,光彩照人的脸庞立现眼前。
由于这唐诗剑法是由欧阳皓原创的,所以他与之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细看之下,心中已是基本了然。他长舒了一口气,长期套在他心中的精神枷锁今日终于被打开了。
无名叟将唐诗剑法演完,紧接着将剑法一式一招讲解,面授给欧阳皓。欧阳皓本就悟性过人,终于在第八遍上初步练成。
无名叟又教给他一些运气的法门,欧阳皓一一领会。无名叟面露笑容,显得欣慰异常,说道:“这唐诗剑法博大精深,精妙绝伦,老夫尚未尽得其中奥妙。现在你仅能发挥其三分威力,但在江湖上,足可跻身高手之列。可是要对付几个大魔头,尚远远不够。所以从今以后,你要继续从剑法中挖掘求索,才能逐步将唐诗剑法无穷无尽的威力发挥出来。”
欧阳皓竭力按捺心中的激动之情,点点头。无名叟解开身上的包裹,只见他双手微微发颤,显得有些激动,他小心翼翼地剥开一层又一层的布,原来是一柄长剑。无名叟取出长剑,捧在手中,脸色凝重道:“小伙子,你对此剑磕三个头。”
欧阳皓不敢违拗,依言恭恭敬敬地对剑磕了三个头,然后立在一旁。无名叟道:“此剑乃是大侠李云天故物。想当年,他叱咤风云纵横天下,罕遇敌手,就是凭着这柄宝剑。今天老夫将此剑授与你,望你发扬大侠遗风,为天下武林苍生造福。”
欧阳皓点头称是,他接过长剑,只觉不轻不重,正合心意。无名叟又道:“此剑名曰‘昆吾’,又名‘龙泉’。据传吴国干将和越国欧冶子两人,用昆吾所产精矿,冶炼多年铸成,备受时人赞赏。但后来却沦落埋没在丰城的一个古牢狱废墟之下。直到西晋宰相张华夜观天象,发现牛斗两宿之间有紫气上冲于天。后经精通天象的丰城令雷焕判断是宝剑精气上彻于天,遂掘之,入地四丈,得一石匣,光气非凡,中有双剑,一曰‘龙泉’,便是你手中的昆吾。一曰‘太阿’,这太阿剑却至今下落不明。而这柄昆吾宝剑数易其主,今日传于你,切不可落入歹人之手。”
欧阳皓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道:“老前辈,晚辈能称您作师父吗?”
无名叟脸色有些古怪,踌躇了一会才道:“万万不可!其中原因日后你自会知晓,不是老夫看不起你。好了,别多想了,你也该走了。小伙子,你我以后仍会有缘再见的。后会有期,你好自珍重吧。”
欧阳皓正想再问,只见无名叟向他挥了挥手,却再不理他。于是他一躬于地,转身离去。
无名叟望着欧阳皓渐渐远去的背影,眼前浮现出一张同样英气逼人的脸来,这一瞬间,十几年前那个夜晚所发生的惨剧又一次泛上了他的心头。无名叟忍不住已是泪湿双襟,但这一次却是欣慰多于伤心的。
再说欧阳皓边走边低头看手中长剑,但见剑鞘古色黯然,雕刻精美。抽出长剑,只见寒光闪闪,若秋水照人。再仔细一看,剑身上刻着“义薄云天”四个篆体小字,显然是当年李云天所刻。想到这是一代大侠之遗物,他心中不觉肃然起敬。可又不知为什么,他对这柄剑似有一种莫以名状的亲切感,就好像一个久别重逢的好友一般。
欧阳皓伸出中指,一弹剑身,其声如龙吟一般,山谷中余音回荡,久久不息。想到这两天如做梦一般的奇遇,他不觉豪气干云,将剑插入鞘中,大踏步地向五老峰走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南宫英与古振飞的这一场恶斗。武当剑法乃是内家正宗剑法,武当与少林两派,数百年来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仍屹立江湖,其声名威震华夏,乃是正派武林的两大支柱。而南宫家的河汉刀法之所以能和白家的沧海剑法各领风骚,并驾齐驱,自是名不虚传。两人功力相当,一时间斗得天昏地暗,难分高下。
激战之中,南宫英使出一招“星垂平野”,掌中雁翎刀缓缓削出,仿佛刀上挽着千钧巨力,古振飞深知刀上蓄着无穷内力,那敢怠慢,剑上也是运足内力去架。只听得“当”的一声响,火星迸溅,其声震耳欲聋,两人各自退后三步,内力竟是半斤八两。
两人乍分即和,又斗在一起。一时间,刀光剑影,掌山拳海,两人你来我往,令人眼花缭乱。两人又斗了五十多个回合,还是难分轩轾。
武当剑法本就博大精深,况古振飞悟性一般,虽说勤能补拙,却也只是管中窥豹而已。而南宫英的河汉刀法越是使到后面,招式越是精奇,威力也是越大,正如陈年醇酒,其味无穷,久而弥笃。南宫英自幼修习,自是将其精华发挥得淋漓尽致。古振飞只觉得对方招式层出不穷,渐渐迫得他穷于应付,但是为了武当派的声誉,他岂能轻易俯首认输呢?古振飞青钢剑一振,一招“仙人指路”,奋力一剑刺出。南宫英知道对方这一剑已是强弩之末,势犹不能穿鲁缟。于是他从容出刀架开长剑,左掌拍出,这一掌隐隐挟有风雷之声。这一招名叫“反客为主”,乃是河汉刀法后发制人的经典招式。
但武当派武学毕竟也有独到之处,却见古振飞身形一矮,刚好避过这一掌,可是掌风及处,顿觉脸上火辣辣的一阵作痛。
南宫英乘胜追击,河汉刀法展开,全是进攻路数,迫得对方手忙脚乱。但忽然间,古振飞身如游鱼,从层层叠叠的刀光之中一滑而出,这正是武当派的绝技“海阔鱼跃”。南宫英刀若游龙,如影随形,刀光闪处,已将古振飞头巾削落在地。好在古振飞生性豁达,将剑一抛,双手抱拳道:“南宫兄,在下输了。”然后转身跃下高台,连剑都未捡,一转眼,便已消失在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