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世界穿越协会名誉主席
“这是怎么了?”我揉着摔疼的屁股,低声问最靠近我的一个卖水果的小贩。
“他——”小贩明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才把话接了下去,“他一只脚停下了汽车!”
“欸?”我的神情开始和周围的人看齐,带着一种受惊过度的呆滞,仰望着那个身影。
正在这时,一阵风过,“琪琪”同学漂亮的长发随风起舞,忽然“吧嗒”一声,掉了下来,露出了底下清爽干净的板寸。想必刚才又是飙车又是撞车再到拦车,一系列的折腾早就让假发松了,这时终于不堪重负地罢工了。
随着假发掉落,周围呆滞的目光转为惊诧,齐齐地响起一片惊呼。我一阵尴尬,赶紧小跑上前,捡起那顶假发,顺便扯了扯长恭同学的衣角,提醒他见好就收,在惹出更大关注前赶紧跑路。
长恭同学在我的拉扯之下,轻轻“唔”了一声,忽然身子一软,修长的身躯向着我整个倒了下来。
“哎哎——”我措手不及,顿时扑倒在地,被压成了肉垫。
等到michael和凌飞把我们俩扶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长恭同学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已经昏了过去,顿时慌了手脚:“他,他——他怎么了——”
michael也皱起了眉,迅速下了判断:“送他去医院!”
凌飞没有跟去医院,留在现场善后。michael用他的黑色房车把长恭同学送到医院以后也离开了,临走还代为预交了一大笔金额作为长恭同学的医疗费用。
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脑中只剩下不久前他以无比坚定的语气说出的“她敢这么对待清华,我要她付出代价”,以及红色宝马发疯一般冲来,却被他一把推开的情景——
接下来的三天,长恭同学经过了一系列全面和复杂的器械检查,不管是b超还是ct或者核磁共振,任何检查都显示他的身体一切正常,但他始终昏迷不醒。只是在某一项血液检测中发现他血清中某个免疫球蛋白数值大大偏高,达到二千多。
“正常值是多少?”三天没有检查出个所以然来,我已经对这个医院的所有医生失去了信心,语气多少有些不客气和不耐烦。
“正常是零到二十。”回答我的是一个年轻医生,三天的检查只有他这一项发现了异常,难免还有点兴奋。
“那偏高是什么病?”
“通常是风湿——”
“风湿?”我的声音拔高了,语气更加不善,“我哥从来没有风湿的毛病!”
为了方便,我声称是病人的妹妹。
年轻医生因为兴奋而微红的脸色迅速苍白,额头见汗:“是是,也不像风湿。通常风湿病人最多也就是高到一百多,没见过这么高的——”
“那这么高到底说明什么?”我终于忍不住咆哮了,恨不得一把揪住他领子丢出去。
“我——我马上交给主任——研究——”年轻医生战战兢兢扔下这句话,一溜烟地跑走了。
转眼又过了一个礼拜,曲曲还是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而我,已经连咆哮的力气都没了。
躺在床上的容颜永远像沉睡般安详;几乎所有的医生和护士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都是“抱歉”;耳朵里听到的所有检查结果都是“没有异常”,那项唯一异常的指数经过院内院外的专家一致研究也没研究出什么结果来,都称是“罕见的病例”——
我已经十天没去学校了,好像忽然就对其他事情失去了兴趣,只是一心一意地等着某件事某个人一般,每天起床就往医院跑,到了晚上才自动回家。老妈每天上班之余送饭给我,看着我的状态也只能摇摇头,只是在某一天紧紧地抱住了我,哽咽地说了一句:“傻孩子,跟妈妈一样傻——”
我甚至无暇去探究老妈这句话背后的辛酸与故事,渐渐觉得自己目前的脑容量已经无限接近于零,处于思考无能的状态。
凌飞把我的请假手续全部办妥了,告诉我一切都不必担心。另外他告诉我张玲那三个女生已经被n大开除,露露也已经被警方带走,作为犯罪嫌疑人等待法院起诉判决。
不过这些对我来说都已经无关紧要了,虽然我曾经十分痛恨露露的狠毒和嚣张。但是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曲曲,到底怎么了?他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午后的病房特别安静。木乃伊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经过这么多天的葡萄糖输液,他的脸色已经不复入院时的苍白,呼吸平稳,漆黑的长睫毛下,白皙细腻的肌肤透出几分微红,让我怀疑他是不是仅仅是睡着了。
一片安静之中,门口响起了有礼的敲门声。
“进来。”我没好气地叫,没准又是哪个不靠谱的医生。
“请问这里是曲北达先生的病房吗?”一个带着几分沧桑的声音传了进来。
“是。”我应了一声抬起头来,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走进病房。仔细看来他的年纪大概不过四十来岁,五官也还算端正俊秀,但一头白发如乱草般七横八竖,一身咖啡色的名牌西服却因搭错了扣子,歪歪扭扭地套在身上,领带胡乱地打了一个不知道什么结,就那样纠结成一团挂在脖子上。
看到我他似乎小小地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退到门边才稳住脚步,重新挺直了腰,推了推如啤酒瓶底般的眼镜问我:“你是?”
“这句话也是我想问您的。”我毫不客气地反问回去。莫名其妙闯进别人的病房,不先介绍自己却问别人,这是什么规矩?这家医院医生不靠谱,就连随便走进一个人来也这么不靠谱?
“啊啊,我忘记了。”他在西服口袋里一阵手忙脚乱地摸索,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卡片递给我:“你好,这是我的名片。”
我接过他的名片,半信半疑地朝上看了一眼。名片印得很简单,白纸黑字,有点像路上随便派发的修理管道、搬家货运之类的广告卡,但内容却很有些耸人听闻:
“世界穿越协会名誉主席、穿越技术指导、人体潜能开发师、世界催眠协会会员朱云澹博士”
“世界穿越协会?什么东东?”我抬起头来望着那个一头白发的中年男人。没听说过穿越也有协会和技术指导?不是什么邪教组织或骗子团伙吧?
“呵呵,就是专门解决各类穿越难题的协会。”朱博士好脾气地笑笑,“你大概是曲北达先生的女朋友吧?我知道曲北达先生目前碰到了一些状况,所以特地前来看看。”
“你知道他碰到了状况?”我忍不住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听他的话,似乎他知道曲曲是穿越来的。我的眼前顿时出现了一线光明,充满希望地望着他,“也就是说你有解决办法?”
朱博士不答我的问题,径直来到长恭同学的床边,五指一伸,随便就抓住了长恭同学的脉搏,左手摸完右手摸,一边摸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在旁边看得心里直犯疑,这位博士是不是真的啊?人家搭脉都是三根手指,唯独他是五根手指一把抓,一看就像江湖骗子。会不会是哪里听到了一些传言然后来打秋风的江湖术士?我忍不住走上两步,凑近去听朱博士在念叨些什么。
一旦走到近前,听清朱博士嘴里的台词,我差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洛神赋!他居然念的是洛神赋!
我满心以为他念的就算不是“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也应该是“嘛咪嘛咪哄”或者“邪魔退散”之类的口诀或者真言,这可是最基本的江湖术士乃至骗子都会的招数。没想到,这位相貌堂堂却不修边幅至极的朱博士,口里念念有词的居然是洛神赋!
我靠!什么穿越协会名誉主席?什么人体潜能开发师!什么猪博士?完全就是一个江湖骗子!还是个水货!我暗暗打定主意,一会只要他索要钱财,就一概不允。
一篇洛神赋念完,朱博士手舞足蹈地跳大神也宣告结束,笑眯眯地抓了抓一头乱发,文绉绉地开口:“姑娘不必担心,曲北达先生在别处尚有未了之事,待彼方事了,自然就会归来。”
我冷眼看着他,嗯,不错,你就编吧编吧,不管你如何口吐莲花,我也不会给你钱!
“不过日后——”他开始沉吟起来。
不出我所料,接下来就要恐吓一番了,什么乌云盖顶、血光之灾,必要破点财消点灾之类的。这种伎俩,俺在小说和电视中看得多了。我终于放松下来,笑眯眯地看着朱博士自导自演。
朱博士又抓了抓一头乱糟糟的白发,绽开一个貌似无害的笑容:“日后有什么问题的话,姑娘可以打电话给我。”
出乎我意料的是,朱博士说完这句话,没有提一个字关于报酬的事,便潇洒地挥了挥手,飘然出了房门,扬长而去。
随着他飘然出门,病房内渐渐被暮色笼罩,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直到洁白的床单也被染成一片灰暗,我仍然无力地端坐在窗边的凳子上不想稍动。
“穿越协会名誉主席”的来访让过去十天一直被我压在心底不敢正视的一个可能性浮上心头,越来越有力越来越清晰,一个声音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他,回去了——
兰陵王高长恭三十岁因功高盖主被赐死,死后葬在北齐都城邺城,墓地就在现在的邯郸市磁县。不像明朝的朱允炆死不见尸,留下无数传说,有说羽化成仙了的,有说避世隐居了的,有说随张三丰出家修炼了的,而穿越者们说,他随着美娇娘一起穿越了——
但是高长恭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载和传说,也就是说,他的人生是完结在北齐的。不管如何,穿回去是理所当然也是注定发生的事。他永远只是这个时空的一个过客,而北齐的邺城,才是他的故乡和归宿。
“过客”这两个字让我的心猛地一抽,仿佛有什么在里面纠结成一团,眼前无端端地迷离起来,与木乃伊相遇后的场景如电影胶片般一幕幕地闪现。
骑坐在他身上脱衣服却忽然发现他是男人时眼对眼的尴尬——
手指直指我胸前做出胸袭状却怯怯地问了一句:“那是猫吗?”——
故做冷静却语含促狭地说:“蓄意伤人、意图强奸——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律法会怎么判罚?”——
在我的追打下狼狈地喊出:“我真的叫高肃啊。姓高名肃,字长恭。高山流水的高,肃然起敬的肃。”——
等等!我都在回忆什么啊?为什么想起来的不是他在校运会上的英姿和篮球场上的奇迹,还有最后一脚定乾坤的惊人力量?而此刻在我脑海中出现的,偏偏不是限制级画面就是十八禁对话?这种生离死别的时刻,不是应该更伤感一点更煽情一点吗?
我狼狈地止住了那一格格恶搞多于煽情画面的播放,努力让自己的思绪显得正常一点。
“怎么没开灯?”进门的护士小姐打断了我狼狈的思绪,随手按亮了电灯,我如梦初醒,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病人有没有什么异状?”护士小姐一边抓起长恭同学的手搭着脉搏,一边问。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早一次,晚一次,心跳血压,必定是要测量的。
“没有。”我吸了一口气,努力发出平静的声音,背转身掩饰自己泪流满面的囧状,却没有注意身后那张沉睡中的容颜忽然起了波澜,长长睫毛下的阴影微微地抖动起来。
护士小姐例行公事完毕,也不多打扰我,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我一个人背靠着床,死死地盯着墙角,眼泪却仍然不受控制地涌出,我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抽泣声。
忽然有人拉了拉我的袖子,我不耐烦地甩开手。拉什么拉?没看到老娘在哭吗?
谁知道那人继续坚持不懈地拉我的袖子,拉了一下又一下。
靠!
又拉?
还拉?
有完没完啊?!
我终于忍不住了,猛地回头,大声咆哮道:“老娘正在哭,没事别烦我!”
这猛一回头,一张放大了的俊脸猛地映入眼中,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正带着几分笑意停在我脸上。
“欸?啊!你!”我接连发出三个单音节,呆呆地瞪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不知道作何反应。
直到袖子再度被人拉动,那双眼睛带着笑意眨了眨,熟悉的无辜声音问道:“清华,你为什么在哭?”
“啊——”我终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呼叫,猛地拾起桌上的一个卷纸朝那张脸上扔了过去,眼泪却再度决堤而下:“你这只死木乃伊!你还敢问我?你舍得回来了?!”
长恭同学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手足无措地应付我潮水般的攻击,终于一把抓住了我乱敲乱打的手,手忙脚乱地扯下一把卷纸,胡乱地送到我眼前。
我接过那卷纸,毫无风度地大声擤着鼻涕,却依然止不住眼泪,终于一头扑在一堆卷纸中,闷着头将藏在心里几天的话说了出来:“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什么?”
“没什么!”我脸上一红,一边拿卷纸胡乱地擦着眼泪鼻涕,一边恶狠狠地回答。说出了那两句话,仿佛吐出了郁积已久的心事,心里莫名一松,疯狂涌出的泪水也缓了下来。
他定定地看着我,漆黑的眸中忽然浮现出复杂的神色,带着些我看不懂的表情。我被他看得心里一慌,假装擤鼻涕低下头去,却听得他的声音在头顶闷闷地叫了一声:
“清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