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一)
当蓝止水终于又站在京城繁华的街头的时候,感慨万分。曾经以为再也不会回来,这里埋葬了她的梦想,见证了她的痛苦和无奈,也让她留恋远去的爱……一切恍如昨日依旧。
她慢慢地移动脚步,没有目的,好像就是有一种力量牵引着她转过一个一个的街道,来到了那座府邸。
叶小四只是驾着车慢慢地跟在后面,看着她移动的方向,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终于驻足在那府门前,巍峨而张扬,如同那个人。只是昔日的繁荣不再,高高悬挂的匾额“睿王府”灰尘满面,铜钉的大门紧紧闭着,交叉的封条破烂褪色,透着无尽的凄凉和萧瑟。
隔着墙头,一枝红杏颤巍巍地伸过枝丫,碧绿的枝叶点缀着朵朵杏花。或绽开笑脸,或含苞欲放,或只是小小的骨朵儿,绚烂着勃勃的生机和美丽。
蓝止水愣愣地站在那,很久很久,眼眸中止不住地热气氤氲。
如果说当年是这个高高的院墙困住了她的自由,困住了她的希望。而今日再站在这,她却有不尽的伤感和失落。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男人,那个狂妄暴戾的男人终究不在了!他终究用他的命还了所欠她的,用他的鲜血成就了她的夙愿。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还是很痛,很痛,如同千把利刃在心头搅动,又像生生地撕扯着,痛的让她痉挛地抓紧胸前的衣襟,让她呼吸几乎窒息。
她不胜痛楚地弯下腰,脸色像死人一样惨白,喉头干噎着。
突然她的身子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费劲地转头看去,叶小四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怜惜。
他无言地凝着她,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动作温柔之极,让她恍惚中似乎又看到那人的身影。她惨然一笑,闭上眼睛,而泪珠滚滚落下。
两日后,南宫浣花终于要离开京城,因为她很确切地知道言儿安然无恙地进了宫,深受薛平泽的关爱。
自己终究是辜负了斐语的托付,她苦笑。不过,她想也许斐语真正希望的是言儿回到薛平泽的身边,毕竟她爱他至深至重。
她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言儿聪明稳重,又有薛平泽的庇护。纵然后宫步步惊险,应该也无妨。
而她不能再与薛平泽有任何交集,这个皇帝外表温和,但是心思缜密,高深莫测,甚至她现在一想到他那幽深的眼神就毛骨悚然!还好,自己又“死了”,即使皇帝再不甘心,时间一长,自然就会忘记。自己依然还是江南蓝水山庄的蓝夫人。
凝着窗外徐徐下沉的夕阳,温暖的橙红将大地浸染,也一并浸染了自己,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回头,道:“我想去看一位故人。”
叶小四懒懒地在椅子上坐下,“哦”了声。
如同离开那年一样,站在静水庵的外面,蓝止水踟蹰着,不知该进还是不该进。里面是始终未变的,单调的木鱼声,一声声,如同敲击在心上,一点一点地疼。
蓝止水想起当年自己也曾在庵外徘徊,最终无言地离开。她始终不敢面对那个清淡如水般女人哀怨的眼眸,那无言的恨意。
一个小尼走出来,看到她,微微一愣,合掌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进香?”
蓝止水深吸了口气,镇定自然地道:“小师傅,请转告忘尘师太,故人来访。”
小尼看了她一眼,反身回去,少顷又走出来,施礼道:“施主,请!”
蓝止水迟疑着,不自禁地握紧了手指,掌心沁出汗渍,终于抬步随着小尼走进庵堂。
庵堂里光线很暗,对着门端坐着观音菩萨的坐像,仪态端庄,目光柔和而慈祥,凝注着纷纷扰扰的世界。香烟袅袅,帐幔低垂,让人无形中便生了敬仰和肃穆之意。
蓝止水默默合掌,向坐像行了个礼,便随着小尼转过帐幔,到了一间庵房。里面的木鱼声停住了,传出压抑的咳嗽声,那咳声似乎要扯开她的心肺,胸腔里是破碎的回音。
蓝止水心里一紧,不假思索地推开门走了进去,阴暗的光线里看见一个几乎佝偻的身体,那咳声从她的指缝努力地往外挣扎。
蓝止水快速地走上前,轻轻抚拍着她的背。
慢慢地,她终于止住了咳声,抬起脸来,那是一张瘦削的脸,颧骨突起,双颊微红,一双眼眸深陷在眼眶里。因为咳嗽,泛着红丝和水气。
她愣愣地看着蓝止水,惊讶,疑惑,随即冷漠而犀利。她推开她,声音嘶哑,“你是谁?你来这儿做什么?”
蓝止水无言,双腿一弯跪伏在她的面前,低低地,“浣花拜见师太。”
她愣了下,笑了,带着嘲讽,道:“是了,贫尼是忘尘!”她在蒲团上坐正身子,冷漠而尖峭,“施主走错门了!若是拜佛,前面庵堂便是,施主请吧!”
蓝止水的心如同针刺般,沁出丝丝的血迹,她惨然一笑,道:“浣花知道师太的恨,浣花是该死!但是浣花绝不后悔!”
忘尘脸色苍白,紧紧地盯着她。蓝止水也瞧着她,只是静静地对视着,有怨恨,有哀痛,有坚决……
忘尘调开目光,愣愣地看向一边,没有意识,没有目的,只是看着,看着……一时间,两个人似乎都沉入了冥想之中。
好久,忘尘语气中透着无尽的疲惫,“起来吧!”
蓝止水的双腿因为跪的时间太长,膝盖疼得很,扶着一边的椅把勉强站了起来。
忘尘面无表情,道:“施主请坐。”向外面扬声道:“半风,上茶!”
外面应了声,那个小尼端了茶,满斟了两杯,恭敬地送到两人的面前。
忘尘揭开茶盖,轻轻抿了口。
蓝止水看那茶水碧绿,清香淡雅,她捧在手里,慢慢喝着。
忘尘的眼角微动了下,看着她将茶水喝完,脸上神色复杂。突然起身衣袖一甩,冷冷地道:“施主请吧!”说完,径直出了房门,那瘦小的身体裹在宽大的灰色衣袍中似乎不胜羸弱,转过一个回廊,便不见了。
蓝止水手掌里的温度渐渐冷了,她低下头,凝着手里的茶,白釉茶盏的底部铺着清清的一层,茶叶芽芽相挨挤,挺直俏丽。
淡淡地,她的唇角微微弯起,如释重负,却带着苦涩。
走出庵堂,她回过头看看那孤独而幽暗的地方,耳边依然是不变的木鱼,一声一声,陡然断了一击,又恢复了正常。
她一步步走下石阶,抬眼看到暮色中那挺立的身影,眼前恍惚起来,似乎那人就在眼前,满满的宠溺,深深的温柔,却冷冷的疏离。
她笑了,美丽而满足,脚底下一软,人已经倒了下去。
叶小四惊怒地看着臂弯里的女人,她已经没有了意识,那丝微笑依然噙在嘴角,而眼睛紧闭着,嘴角沁出一丝鲜红的颜色。
他看向那庵堂,眸色复杂而阴郁。把她抱在怀里,几个点足人已经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庵堂里,无尘的手顿了下,断了木鱼声,她的脸上不知是喜还是悲,嘴唇蠕动着,“深儿,深儿,……娘这样做,你会不会不喜欢?……”
头顶上的菩萨依然柔和而慈祥地俯瞰着她,暮色伴着袅袅的香烟模糊了她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