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三)
一连几天,南宫浣花都是恍惚不定。她确信那个桑措就是薛平川,无论一个人如何掩饰自己,他不经意的言行习惯是不可能改变的彻底。
但是,为什么薛平川成了桑措?而他对自己的陌生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还有,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从何而来?既然薛平川在这,郑艮文应该也在这,只有找到郑艮文,才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至于宝筝,南宫浣花不相信她不知道这个桑措的来历。当年在端王府,她不但与薛平川有过交往,甚至是府上的常客!
可是,真的没有人怀疑过桑措的身份吗?如果桑措真的是薛平川,那么他的处境既敏感又危险!
对于羌国,他是敌国的皇子,即使落难,也有极大的利用价值。对于天朝,他则是叛逆者,新皇帝绝对不会允许一个时刻威胁他王位的人存在!所以,无论走那条路,他都是万劫不复!
也就是说,薛平川只能是桑措!羌国的驸马!
那么,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恋,今天却变成了陌路,相逢却不能相识!
南宫浣花满嘴的苦涩,那撕心裂肺的伤痛和绝望从心底蔓延,犹如一张大网将她紧紧裹在中间,越收越紧,让她不能呼吸,不能思考!
但是,有些事是无法避免的,几天后,南宫浣花还是见到了桑措。
因为宝筝盛情相邀,南宫浣花只好应约来到驸马府。其实,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还是渴望再次见到桑措。那是一种心碎的,纠结着矛盾的痛苦。
宝筝依然明艳大方,她静静地听着那悠扬的琴声,出神地看着那游走在琴弦的纤长的手指,有些恍恍然。
曾几何时,有这样一个淡雅如风的少年,浅笑盈盈,温声软语。第一次,她的心为之而悸动!无数次的梦魂相随,痴痴地等待与他的约定。只可惜,人力不能定天!他就像一阵风,从她的生命里悄然滑过,想起来,那是一种淡淡的怅然,酸酸的柔软。
她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你知道吗?你真的像他!”
南宫浣花手儿一颤,抬眸看到那双明亮却透着迷茫的双眸。
宝筝慢慢地,如同梦呓,道:“他答应过我,会来草原上看我,可是我等了他很久,很久,他也没有来……直到有一天,他来了……”她唇边露出一丝柔柔的笑,“他带来了我送给他的那块玉佩,那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我想,他是想让我好好照顾他……他在意的,我一定会答应他!所以……”她微笑,有些飘渺。
“公主,”南宫浣花的眸中氤氲,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你恨他吗?”
宝筝摇头,道:“我不恨他,你知道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动心的感觉吗?”她轻轻地,“我把他很深地藏在心里,只是藏着。”
南宫浣花一时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她知道宝筝对她的情意,但是没有想到如此之深!她有些明白薛平川为什么变成了桑措。
那块玉佩,是宝筝送给她的。她在送别薛平川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塞到了薛平川的手里,没有想到,就是这块玉佩成就了薛平川和宝筝的姻缘!
冥冥中好像真的有天命注定,她不知是悲伤还是欢喜,还是怅惘。她道:“也许,他骗了你,比如,他的身份……”
宝筝摇头,道:“即使他骗了我,我也不怪他!他说过,他有不得已的原因。我,相信他!”她眼睛亮晶晶的,无邪而澄净。
“而且,”她微微笑着,幸福在脸上荡漾,“我现在很好啊!我有驸马,有一个爱惜我的人,我已经很满足了!”
南宫浣花愣愣然,猛然觉得她的笑有些刺眼,她低下头,道:“是,萍儿恭喜公主了。”
宝筝笑着,捉狭地眨眨眼,“其实,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很喜欢你!我猜想,六哥一定也很喜欢你,对吧?”她拉住她的手,“你会不会留下来?”
南宫浣花默然,淡淡地,道:“承蒙公主错爱,萍儿不过是个普通人,不敢奢望。”
宝筝还想说什么,外面响起侍女请安的声音,“见过驸马。”她跳了起来,“呀!是桑措回来了!”急急地拎起裙摆,奔了出去。
南宫浣花暗自苦笑了下,不知自己该如何进退。尽管一再告诉自己,往日不再,如果爱他,就远远地看着他幸福!可是,想到又要见到他,而且是别的女人驸马的身份,她的心忍不住颤栗!
忘记,真的很难!
就在她惶然无助时,宝筝拖住桑措的胳膊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桑措见到南宫浣花,微微一愣。
南宫浣花深吸了口气,盈盈下拜,“萍儿见过驸马!”
桑措点点头。
宝筝撒娇般地道:“你天天都不陪我,所以,我找了萍儿姐姐!她的琴弹得好听极了!”
“是吗?”桑措脸上是宠溺的笑,抬手揉揉她的头发。
南宫浣花看着,理智轰然倒塌!曾经,这个男人温柔如斯地也是这样宠溺地看着自己,时常揉揉自己的头发……
往日的所有似乎历历在目,但是如今却换了角色,换了环境!她的心似乎在滴血,面纱下,她死死地咬着自己嘴唇,不让哽咽溢出。
她低着头,声音有些低哑,道:“萍儿该告退了!”说完,急急地向门外走去,身后传来宝筝诧异的呼喊,却不敢回头,也不敢停步。
出了驸马府,天色有些暗了。
她拉着马,浑浑噩噩地。风,吹干了眼角的泪,心底的泪,却无法抑制!
蓦然,面前挡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她慢慢地抬头,却看见桑措纠结的眉头。
她愣然,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驸马,你有事吗?”
桑措深深地看着她,眸中有着迷惘,还有一抹痛惜,他低低地,道:“你,你认识我,是吗?”
南宫浣花突然想笑,何止认识!她与他曾经结发同枕席,生死相执手!
她泪眼婆娑,喃喃着,“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天若不尽人意,我愿生死相随!“桑措身子一震,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你,你怎么知道?……你见过这首词?”
南宫浣花忍不住的惨笑,掩在面纱下,道:“很久以前我听别人念过!”她漫漫地看向远方,“很久了,久的我快忘了!”
桑措向后退了两步,脸上满是扭曲的痛苦,他抓住自己的头发,捶打着头,声音透着压抑,低低地嚎着,“我想不起来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猛地抓住南宫浣花的胳膊,急切地,“你知道的!对不对?你告诉我,我以前是谁?我,认识你,对吗?”
南宫浣花愣了,她猜想过,薛平川之所以变成了桑措,是无奈之举!装作不认识自己,是权衡之计!但是,此时他的彷徨和痛苦不是刻意所为,还有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说,他真的忘了!忘了前尘的所有?
她定了定神,低声道:“你,认识薛平川吗?”
“薛平川?”他茫然地,“我该认识他吗?他是谁?”
南宫浣花闭了闭眼,万千的情绪在心底翻腾。她看看远处的侍卫们,极快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她的语气柔和而不容质疑,道:“他,已经不存在了!忘了他的名字,你,是驸马桑措!”
如烟般的暮色中,她静静地凝着他,慢慢地,她伸手轻轻抚上那道伤疤。
上天的安排何其可笑!她划了左脸,他毁了右脸!他们相知相爱,却不能厮守,甚至不能相认!
从答应那个男人留在他的身边起,从长亭送别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从此与她陌路!前尘往事随风而去,徒留一生凄怆!
爱他,就让他幸福!他有一个美丽天真的妻子,无论他是否想起过去,他已经属于另一个女人,他的生命里烙下了别人的印记!
忘了,忘了吧!所有的一切,无论是痛苦,是欢乐,还是怨恨!他,现在是羌国的驸马!
她轻轻摩挲着那伤疤,一如很久以前,他摩挲着她的伤痕。她的眸中有晶亮的东西在闪动,深深地。
桑措凝视着她,凝视着她眸中的忧伤和怜惜,还有一丝绝然!记忆深处似乎见过这样的眼眸,只是所有的片段都是支离破碎的,他没有办法拼凑。
但是,他知道,这个有着淡淡忧伤的女人一定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有种熟悉的陌生,让他忍不住去亲近,想去抚慰她的忧伤。
他如同魔靥般地抬手握住了那手,感觉到那手微微一颤,很快地便抽开了。他不禁失望。
南宫浣花淡淡地,道:“萍儿想起了一位故人,失态了!请驸马见谅!”
桑措愣愣地,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南宫浣花绝然地踩镫上马,一夹马肚,喝声,“驾!”马蹄声答答着,逐渐远去,直至暮色笼罩了她的身影。
那些侍卫们也急忙赶了过去,只留下桑措一个人呆痴般地站在那,慢慢抬手抚上脸颊,似乎那微凉的,柔软的触感依然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