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舒残颚疈
苏寒汐盖了金丝流苏红盖头,两手交叠着放在腿上,在床边坐等她新婚的相公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她是用对他外表的想象来打发这些无聊的时间的。
之前,他给她唯一真实的印象,仅仅是被迎娶之时,那双掀开轿帘的手。那是一双十分好看的手,浅麦牙白,透着健康的红润;骨骼匀称,线条柔和,手指上戴一枚祖母绿翡翠戒指。那宽大的滚着黑边的袖笼垂挂在腕上,光滑如丝的锦面将那颗婚戒映得格外通透晶莹。
这更增添了她想见他的渴望,因为那双美好的手。
他还没有来。
她只好继续幻想着有关他的一切,不知不觉,竟靠着红木雕花的床柱睡着了。
轻轻浅浅,似梦非梦。
她的盖头被一双手掀起了,健康的浅麦牙白,柔和的线条,硕大的绿翡翠戒指。随着盖头一点点滑落,一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他是那么文雅俊美,风流伟岸,温情脉脉。他向她微微地笑,娓娓诉说情话,为了她的久待请求原谅。
她与他四目相对,温柔似水,他拥她入怀,与她共步桌旁,共饮交杯酒……
可是,当他回头看她的刹那,原本俊美温柔的他,却陡然变化了面孔,丑极而冷厉,皮肤象干枯的树皮,那双好看的手则变成了乌黑的利爪。她悚然一惊,猛然睁开眼睛——刺目!那是盖头的颜色,赤艳艳地一团,红烛的光晕透过织物纤维朦胧地闪烁,寂寞飘摇。
她定了定神,方知是一场噩梦。
唏嘘良久,不懂梦由何来。许是因为自已太紧张的缘故吧!俗话说,女大当嫁。今晚便是自已的洞房花烛夜,自此,她为人妇,与另一半生儿育女,执手白头。
只不知,这另一半是何模样,是美是丑是高是矮?温柔体贴还是脾气暴躁,是怀珠抱玉还是品性顽劣?不管怎样,不要象梦里一样丑陋才好。
她应该相信叔叔的。
记忆中,叔叔苏木良虽然不苟言笑,对她也是过问不多,但她相信那是因为他身为权重太监,宫里事务繁忙才无暇顾及她的缘故。毕竟是自已的亲叔叔,总不会把自已嫁给一个太差的人。
想到这,苏寒汐舒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再过一会儿,“谜底”就要揭开了,何必劳神子去猜,就算嫁错,还可以想办法抽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女人的命运,只是她不依。
她松了手中被她揉搓得皱巴巴的帕子,慢慢地将它抚平,为了打发时间,将它折成各种形状,倒也怡然自乐。
却听得傅母黄氏和丫头青婵在外间里有一答没一答地说着话,这谈话恐怕已经持续一阵子了,只是苏寒汐一直迷糊地睡着,刚才又沉浸在自已的思想中,所以未曾注意。
只听得青婵道,“黄妈,这都几时了,新郎官怎么还不进洞房呢!”
“男人呐,一饮上酒,就没了时候。”黄氏叹了口气。
“黄妈,瞧你嗨声叹气的,今儿可是小姐的喜庆日子。”
“小丫头,你懂什么?我是为小姐担心呢!我可不象你,只知道吃。”黄氏抢白道。
“我困嘛,不吃就睡着了。”青婵嘴巴里咀嚼着什么,囫囵地道,“你也别说我,你看你,一个杯子擦多少遍了,纹色都快磨掉了。”
“你呀,少吃几个,不然小心‘枣生桂子’!”
“呀!”青婵尖叫起来,“黄妈真是,一把年纪竟说出这等浑话来!”
黄氏得意地笑了几声,然后是一阵杯盏相碰的叮叮声,想是黄氏在整理茶具酒具。接着,是倒茶的声音,在静寂的房间中听来清晰如见。
稍顷,内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苏寒汐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那是黄氏的绸子裙摆以一种特有的节奏摩擦地面的声音。这声音苏寒汐再熟悉不过,自幼失去父母,在叔叔家里长大的她已将黄氏看作娘亲,自然黄氏的声音在她听来也异常亲切。
也亏得叔叔派这一老一少跟来照顾她,让初踏夫家之门的她能够不那么慌乱,不会寂寞。
“小姐,这会子新郎官没来,你也别干坐着,喝杯茶水,暖暖身子,啊?”黄氏捧了杯茶走到苏寒汐身旁,将杯子送到盖头底下,好让苏寒汐看得见。
黄氏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身材丰腴,面貌和善。
看到水,才发觉真的渴了。苏寒汐掀起盖头,接过黄妈手里的茶杯。
黄氏看着苏寒汐喝水,眼里是慈祥宠溺的笑意,嘴里却道:“哎哟,我的小姐,怎么自个儿掀起盖头了,要等着姑爷用喜秤来掀的,图个大吉大利。”
“哪有这么多规矩。相公还没来,我正好和你们聊天,带着这盖头反倒憋闷。”苏寒汐道。
黄氏突然看住苏寒汐的眼睛,良久,又将她上下打量了她一遍,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苏寒汐低头瞧瞧自已,并无异常,便说:“怎么了黄妈?”
“呃,”黄妈回过神来,不自然地咧了咧嘴,终于展露一个欢欣的笑容,捡了钱一样高兴,“没事,没事,呵呵!”
苏寒汐看着黄妈的样子很是滑稽,忍不住掩嘴笑了。
“小姐,如果我料的没错,姑爷马上就要来了,还是盖上盖头等吧。”黄氏道。
苏寒汐站起身来,拉住黄妈的手,撒娇地道:“黄妈,我坐着无聊,想你和青婵陪我聊聊天!”
黄氏拗不过她,只得叫青婵进来,几人闲说话儿。青婵爱讲笑话,苏寒汐便让她一个个地讲来,听到可乐的地方,自不免捧腹,甚至笑出眼泪来,一时忘了这是她的新婚之夜,还不曾见到相公面的事。
黄氏和她们乐了一回,心里却焦急得很,已经二更天了,新郎官早该进洞房的,却还迟迟不来,让她的小姐空等候,苦了她小姐!
便向青婵道:“去看看酒宴结束了没有。”
青婵应着,挑了盏灯出门去了。
苏寒汐自在室内闲走活动腿脚。
黄氏将外间竹筐里的大枣等物抓了一把撒在床上,又去逐个儿挑亮了灯芯。
隔一会儿,青婵回来了。
“黄妈,你猜怎么着,酒宴早已经结束了。”青婵道。
“那新姑爷呢?”
“不晓得。问了几个人,都说没看到。”
“这可怎么办!”黄氏蹙起眉头。
话音刚落,咣啷一声响,有人推开了外间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