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大家的生活都有这么多烦恼,只有我这么无忧无虑啊?”我用力拍着手里还未成形的日式汉堡肉,“这样的生活好有罪恶感啊。”
况风远一向热衷于尝试新鲜事物,拿了一小团肉馅试图帮忙:“因为你的思考方式太极端了,不是乐观到可怕就是悲观到可怕,而且悲观和乐观的时间毫无规律——如果现在四十岁的你穿越过来告诉你,你在四十岁时遭遇车祸惨死,你会怎么想?”
我思考了三十秒:“太棒了!那就说明,我在四十岁之前是不死之身!”
“只要你继续保持这种思考方式,就不会有烦恼的。你最多是为周围人的烦恼而烦恼,为周围人的悲伤而悲伤,很不错的品质——这是我作为你曾经的老师而得出的结论。”
“那作为我男朋友得出的结论呢?”
汉堡肉看起来是道容易的菜,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地对付粘手的肉馅,况风远皱着眉头回答我:“从你的男朋友的角度来考虑,我觉得我需要在知乎上关注一个名为‘怎样提高女朋友的智商’的问题。”
我差点把肉馅拍在他脸上。
虽然苍古被扫地出门了是件大事,但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这家伙虽然是富二代,但是是个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也确实是个**的有钱人了,房产车产名下公司什么的都是苍敛无法夺走的东西。
“那你失去的只是继承权?”池雨泽当时是这样问的。
苍古微笑着点头:“所以没关系,只不过那个老头子死的时候我少拿一点好处而已。”
“不。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这么一点好处。”艾莲娜紧接着否决儿子的解释,“这么说是为了不让你担心,也不让你内疚,是很体贴的做法,不过这样隐瞒下去只会引起不好的后果。”
“我就知道是这样。♀”池雨泽的右拳紧握,骨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虽然我并不了解这方面的事情,但是也能够隐隐约约感觉到。”
“家族不会放任资产就这样落入一个被逐出家门的人手中,苍古是家族一份子的时候,家族当然会用全部的力量来栽培他,因为他的辉煌也是家族的辉煌。现在,他就只是一个窃取资产的小偷而已。”况风远刮下黏在手上的肉馅,“你的汉堡肉到底是怎么成型的?”
“这个,在一只手上涂点色拉油。”我把油壶递给他,“但是他们又能怎样呢?那些都是合法资产。”
“他们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打垮他,想尽一切办法再用合法的方式把资产弄回来,交给合法的继承人。”况风远在左手心里倒了一点色拉油抹匀,成功地拍出了一块圆形的汉堡肉,“这就是苍家的作风。他们不会息事宁人,更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到手的利益,其实单从这一点来说苍古就不是一个受家族喜欢的继承人,他有一个商人少有的善良。”
我把最后一块成型的汉堡肉放在盘子里:“你好像很了解这方面的事情。”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了一下又很快展开,这让我觉得可疑又说不出来哪一点可疑:“我是个作家。可以的话我了解的事情越多越好。”
“我在亚马逊上订了一本你的书。更准确一点说我并不是特意去买的,它出现在了我的私人推荐列表里,是亚马逊根据我的品味为我挑选的。我现在考虑在书到货之后写一篇评论——建议作者学学怎么帮女朋友做菜。”
我指了指那块形状明显不大对头的汉堡肉。
“不,你根本不想让我学。”在我把肉放进锅里的时候,他从背后搂住我,“你恨不得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会做菜。”
“那么陶醉于我的手艺的就不止你一个了。♀雨泽从来不对食物的味道发表评论。”我轻轻地给汉堡肉翻面,以免油花溅出来破坏这个温馨的场面。
“没事儿。有的读者很喜欢我的书,但是他们从不发表评论,大家心知肚明。”
厨房门口传来一声咳嗽。
池雨泽有些尴尬地抬起一只手声明:“我没有要偷看的意思,你们两个太投入了。”
是我的错。我忘了我们不在况风远家里。
“对画展有兴趣吗?”
“那还用说。”我在围裙上擦擦手,“完全不感兴趣。”
“那对画展之后有人要请你吃饭这件事呢?”
“我们能不能先商量一下吃什么?如果画展在周末的话,提前预约座位是个好主意。”
门铃声堵住了池雨泽接下来的话,她抢先一步冲到门口开门,看见快递员手里拿的是亚马逊特有的白底黑字包装袋之后,她明显有些失望。
“是你的……书。”她掂量掂量包裹的重量,“你一次就买一本?真是令人惊讶。”
她拿起门口柜子上的蛋形美工刀在包裹上开了一个口子然后递给我。
“是你的。”我撕开包装袋,把书朝着况风远晃悠了一下,“在没看之前,我不得不先说一句,装帧相当漂亮。”
白色的亚麻布材质,硬皮封面,鲜红的标题“祸”,以及微微泛黄的纸张。
“你真的买了?”况风远看上去很想笑,他在努力忍着。
“当然。我不清楚这本在你的作品里是个什么定位,畅销作、成名作、出名的好还是出名的烂,不过亚马逊的推荐系统根据我的品味推荐它了,我想应该还不差。”
“把它放在书架上当装饰吧。看这个。”他走到沙发前,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我,“有很多东西我不想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我拉开文件夹的拉链,里面是一大摞沉甸甸的原稿。即使不具备把原稿换算成书的敏锐直觉,我也知道这份原稿所包含的内容比我手里的贩卖版本多出了好几倍。
有钱人房子多时间很方便的事情,我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苍古和艾莲娜的来访频率有增无减。不过比起以前的闲适安然,苍古明显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以前他把这里当作玩乐的地方,现在却把这里当成家一样消除疲劳的港湾。
这无疑是个好变化,而且我相信这是因为他心境的改变,不是因为苍敛给他施加的压力。
这个下午是久违了的空闲时光。苍古不在,况风远不在,池雨泽没有想画得东西,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看电影。我坐在卧室的书桌前,两只脚都踩在椅子上,原稿在膝头摊开。
是他手写的字迹。也许——不,是一定。一定是用他最爱的那支凌美钢笔。写到高兴的时候他的行楷更加飘逸洒脱。他写的高兴和情节完全是两回事,有时候情节正在最为压抑的时候,但他喷薄而出的创作欲带来的快乐仍旧让他的笔画发飘。
大脑在理解故事情节的同时还在想象那个站在情节之后的人,想象况风远写下每一个字时的样子。这占据了我大脑几乎全部的思考能力,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都未曾注意,还是池雨泽来提醒我开灯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已经一动不动在这里看了五个小时。
看原稿的速度比看真正的印刷书要慢很多。我从椅子上坐起来活动身体,胃里的饥饿感提醒我过了晚饭时间已经很久了。
来不及做菜,我准备把中午的剩饭炒炒凑合一下。我走出卧室,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熟悉的香味。
鸡汤。放了许多菌菇的鸡汤。
从厨房里飘出来。
池雨泽不在客厅里。
“闻上去不错。”从她的表情来看她的确没有察觉到我进图了厨房,“和你以前的手艺比起来。至少我不能再用灾难这个形容词了。”
“尝尝?”她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从碗柜里拿出两个瓷碗,“我觉得八成差不多了。”
只有两个人分享一锅鸡汤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我们不用为了鸡腿和鸡翅的分配吵起来。鸡胗另当别论。
我只喝了一口就抬头用戏谑的眼神看着池雨泽:“你在淘宝上买的菌菇汤料包。陆阿姨汤馆的?”
“你怎么知道?”她更不好意思了,埋头在锅里捞木耳。
“老天爷啊,你以为我没买过吗?”盛一点剩饭在汤碗里,看着结成团的冷饭粒缓缓在热汤中散开,“总体来说还不错,只有一个可以改进的小小错误。”
我掀开锅盖放了一勺盐。
池雨泽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今天能震慑全场来显示我进步神速。”
“很好喝。”我真诚地说。
“淘宝上现成的汤料,超市里现成的鸡,盐是你放的。”池雨泽沮丧地划拉碗里的饭。
“好喝就是好喝,不因为这些而减分。我们又不是专业厨师,最重要的不是技巧而是味道。”我打开冰箱取出一把香菜,剪碎了洒在汤碗里,“有的人不能接受香菜,但是我喜欢,我就会放。做菜是件很郑重也很简单的事情,当你清楚你的家人的口味之后,你对他们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好厨师。”
安静。舒适的、让身心休息的安静。
“最近很累?”
我点点头,反问道:“你呢?”
池雨泽也点点头。
“我很期待那个画展。”我揉揉眼睛,“虽然我只是看个外行人的热闹。”
“况风远那本书是讲什么的?”
“女主角的恋人在一场车祸中丧生,然后……”
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默契十足。
生活的河流里多了很多东西,但无论如何,依旧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