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忆中醒过来的我没有失声痛哭也没有自暴自弃,安静地吃完眼前已经冷了的馄饨,喝掉已经冷了但依旧鲜美的高汤,洗了碗之后我走进池雨泽的画室。
“雨泽。”我走到她背后。
她没理我,手中的木炭笔继续细心地勾勒画中人脸庞的轮廓。
“雨泽!”我加大了音量。
她偏过头用余光扫了我一眼:“先帮我拿点吐司边过来。”
我飞快地跑到客厅食品柜前,从攒着的一大包吐司边里拿出几条,送到池雨泽手边。她先拿起一个吐司边擦去一小段线条,然后回过头:“想通了?”
“想通了。”我点头哈腰,认错态度特别诚恳。
“真的?”
“真的!”我从她身后抱住她,“你在画什么呢?”
“普通的人像而已。”她小心地做出最后一点修饰,满意地放下木炭笔。
我一边看一边摇头。
“怎么?嫌我画得不好?”
“不是,什么都好,只有一点不好。”
“哪一点?”她拿起笔作势要改。
“太像苍古。”
刚刚轻松下来的气氛一下有变的凝重,我自知失言,连忙想要挽回这个错误:“这么说你们现在可以算是……□□?”
找不到更好的措辞了。
“是啊。”
“那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一般……干什么?”我心不在焉地拼凑出一个听上就很不对劲的问题。
“都说了是□□了,在一起的时候还能干什么?”池雨泽把那张画从画架上扯下来扔到垃圾桶里,“坐在一起吟诗作对吗?”
最后她还不忘补上一刀:“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和况风远啊?”
从池雨泽和苍古正式确定关系那天起又过了好几天,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是个陌生号码,一般来说本来就讨厌接各种电话的我最恨的就是陌生号码,但我还就鬼使神差地接了。
“喂?没钱买保险、房子、投资商铺,没有病要治,奖品都帮我捐了,如果你还有事,继续。”我把手机开成免提放在一边,一边打魔兽世界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偶尔调戏一下骗子也挺有趣的。
话筒里先是传来一阵熟悉的笑,然后是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
“哥?”我还是能听出来赫连清歌的声音的,“你这人能不能专一一点,你怎么又换号码了?”
“没办法,这年头当医生不容易……”
“得了吧,你肯定又把手机掉水里了,然后换手机的时候就顺便换个号码,以防家里面能轻易地打电话催你回去相亲。”我操纵着屏幕里的狼人德鲁伊交付任务,然后退出游戏抓起手机专心打电话,“我说你最近怎么老出这种状况啊,去游泳池就算了去游泳池你带手机干嘛?”
那边支吾着解释了几句,我倒也没在意,只是问他:“最近家里怎么样了?”
我的亲生哥哥赫连清歌最近一直在躲相亲,不过他始终是父母的好儿子,没有离经叛道也没有不务正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医生。和私自逃离赫连镇的女儿不同,就算他找不到对象,那也是赫连家的人。
“还是那样呗。”我能猜到赫连清歌有些疲倦的神情,“爸、妈,爷爷奶奶,都是老样子,上次我回去的时候……”
再说了“还是那样呗”之后他依旧说了许多,我没听进去几个字。“上次他回去的时候”——“上次我回去的时候”又是哪一天呢。
自从从那里逃离之后,我就没有再回去过,家对我来说,成了一个遥远又模糊的概念。♀它本来,也只是个近在咫尺的模糊概念。
“那么就这么定了吧……正好我最近都没怎么好好休息。”约下了吃饭的时间和地点。
“工作狂这个属性是从基因里遗传下来的吧。”
“在你身为医生的哥哥面前不要说这种话。”
“无所谓啦……”
几句相互讽刺之后,轻松愉快的通话结束。
“不要羡慕赫连清歌。”每次挂掉哥哥的电话,我总要一遍遍地自我催眠,“至少你比他自由。”
……然后,时光飞逝。
玩日式文字恋爱游戏的时候,片尾播放完毕之后常常会出现这么一句话,描述在那之后男女主角的生活——算是美好的尾声吧?
但是现实生活永远都没那么容易的,从确定关系到决定一起生活,再到这样美好的尾声,中间的变数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苍古和池雨泽这样两个本来就让人无法预料的人。
在我宣布晚上要和赫连清歌出去吃饭之后,池雨泽差点把我谋杀在午餐桌上。
“那,今晚说好的虾仁蛋炒饭呢!”
“呃……”可能因为食材简单又不花太多时间,所以我没把这份“说好了的晚餐”给记在日程表或者购物清单上,简言之,我忘了,“这个嘛……这么简单的菜凭你的智商一定可以自己搞定的对吧?”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不放心让从来没进过厨房的池雨泽亲自炒蛋炒饭,临走前我趁她不备走进厨房切好午餐肉丁拿出中午放进保鲜层里的虾仁,用剩下的饭炒好了蛋炒饭,放进盘子里之后用一个稍大的碗扣住。
冰箱里还有点芦蒿,我也顺便切了炒了省得池雨泽抱怨说没菜。
我一边出门一边发短信给赫连清歌:你要是到了就先点菜。我要菲力和奶油蘑菇汤,其他随意。
我在地铁上的时候赫连清歌回复了:菲力要几成熟?
亲生哥哥连妹妹喜欢吃几成熟的菲力都不知道。我郁闷地告诉他:七成。
等我匆匆忙忙跑进餐厅坐下来,牛排正好端到我面前,我一边抄起叉子戳盘子里的荷包蛋一边用另一只手抓起一个蝴蝶虾,而哥哥坐在我对面,淡定地递给我一杯水。我不负众望地没有被噎到,拒绝了那杯和白开水味道差不多的柠檬水。
“这顿你请客吧?”在切牛排的时候我想起了这个严肃的问题。
“我请客……”哥哥很无奈地摇头,“我就知道是这样。”
“你总不能让你亲生妹妹请你吃饭吧!”我把盘子里的两片胡萝卜丢进他盘子里,“我不吃胡萝卜。”
“挑食不好啊。”他抱怨着,但还是把胡萝卜塞进嘴里吃掉了。
“家里……最近怎么样?”反正最后还是会扯到这个话题上面,还不如现在就赶快把它结束掉。
我对于赫连镇、对于赫连家来说有那么重要吗?失去了我他们根本就不会在乎吧?表面上这么说服自己,心底深处却有小小的不安和期待。
我不在了之后,那个地方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还是那样。”哥哥以外科医生的专业手法把盘子里的牛排切成十分均匀的条状,再切成十分均匀的块状,这不是他有意识的行为,而是一种来势汹汹的职业病,“看上去很轻松,一旦融入就知道很沉闷,这样的气氛也没变。”
“没什么改变吗?”
“没有。依我看,从古至今就没有改变吧。”哥哥戳起一块牛排伸到眼前,他的姿态总是如此,全然不像是在吃东西,像是在审视着什么器官,“在这种环境里出生的孩子会适应这种气氛,他们的孩子也会继续适应。家族中的生活,给我们留下了太深的烙印。”
“是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淡淡地回一句,是啊。
然后我们各自低头,沉默地吃盘里的牛排。
吃完饭之后去吃饭后甜点,坐在dq软硬适中的沙发上吃冰淇淋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哎?这不是赫连医生吗?”
“啊……”哥哥含糊地应答了一声,我知道他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在非工作场合和人交流这种场面。
“是他以前的病人吗?”我露出写满了友好两个字的微笑。我一向擅长假装自来熟。
“是啊。”她点点头,“托赫连医生的福,我的情况好转许多了,以前是不可能像这样自由自在逛很久街的。”
哥哥是心外科的。所以很多能被称作他以前的病人的都对他感激涕零。
“赫连医生,你和你女朋友好有夫妻相哦!”
哥哥都不知道该怎么指出错误。他艰难地咽下口中的冰淇淋。
终于送走了她之后,我盯着赫连清歌的脸看了半天,下了结论:“什么嘛!我们两个除了姓哪里像啊?”
“谁知道啊,可能只是客套话而已吧。”
“或者,是说哥哥长得像女孩子吧?名字也特别像女孩子。”
“哎?”哥哥错愕地抬起头,“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我好歹是你亲哥哥啊。”
“本来就是……”我低声咕哝着,我们两个都比较像母亲。
“总之不要再开这种过分的玩笑!”
一向温和的哥哥忽然发脾气,我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抱歉。”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露出黯然的神情。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
今天的家庭小聚会,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结束了。
赫连家的人,总是缺乏面对的勇气。
正是因为这代代相传的懦弱,我们才会被困在那个小镇里,困在还未开始就被注定的人生里。那年池雨泽就是如此,抛下一句话先一步离开,逼我一个人面对一切。
我就是这样成为了赫连家四百三十五年的历史中,唯一一个反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