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曹雪芹续著后30回如何"迷失"
曹雪芹续著后30回如何"迷失"
从脂评中得知:雪芹所作《石头记》原稿,在前80回之后尚有后"卅回",而且全稿已基本完成,全书末回有"警幻情榜",脂砚斋对这后30回原稿已经抄录"誊清"(畸笏叟说:他见过"有一次誊清")。由于脂砚斋的、初评是随阅随抄随评的,并"非从首至尾阅过"再下评批,所以他的某些前期评语往往出错,如把副十二钗的"芳讳"都搞错了等等,但后来他是"阅"了、"抄"了、"评"了后30回全稿的,直至末回"情榜"。畸笏叟也"见"过全部的后30回原稿,并且下笔比较谨慎,因此纠正了脂砚前期评批的不少错误。总之他俩关于后30回原稿的一些记录,是可靠的,是今天我们探知这部30回佚稿的珍贵资料(脂砚的评批则要分清是前期批还是后期批)。但十分可惜,曹子的这部后30回原著,早在"丁亥夏"(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前已经"被借阅者迷失",包括曹子续书底稿和脂砚斋"誊清"本都荡然无存。以上三个基本事实:曹子有后30回原稿,脂、畸读过,后已全部"迷失",红学界对此已取得基本一致的共识。然而问题是雪芹去世后,脂砚、畸笏对这位亡灵用血泪写成的如此珍贵的后30回原稿,怎么如此不珍惜、不保护、不负责,随便借人"迷失"?这后部底稿,业经脂砚"誊清",就算"借阅"而"迷失",借、失的总是底稿或誊清本两者的其中之一吧,怎么会两者全都"借"去,全都"迷失"?前80回的雪芹藏稿和脂砚抄本,被借走了不知多少次,怎么一次也没有"迷失",反而增出了不少转抄本;而后30回的底稿和抄本,却是一1借就"迷失",而且借一批就"迷失"一批,一去不回头?(它们是分批"借阅"、"迷失"的,见后文)......这样就产生了四个问号:曹子的后30回,究竟是如何"迷失"的?究竟是"迷失"还是销毁?销毁或"迷失"者是谁?"迷失"的原因是什么?让我们分析一下:
一"迷失"的时间
"丁亥夏"以前,在脂砚、畸笏的评批中,屡屡提到过雪芹"后卅回"的回目、内容、伏线等等,但从来没有"迷失"的叹息和"见"不到的记录。譬如"有客"赞扬第21回写得妙,脂砚说:
"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见后卅回,犹不见此之妙。"
这个"未见"不是"见不到",而是"没见到",他提请那位"客"见了"后卅;回"之后,便更能对照出、见出这一回之"妙",可见这时"后卅回"是能见到的,尚未"迷失"。
己卯本第19回脂砚双行夹批:"后观《情榜》评日:'宝玉情不情,黛玉情情。'此二评自在评痴之上,亦属囫囵不解,妙甚!"庚辰本第21回脂砚又批日:"宝玉有情极之毒......故后文方能'悬崖撒手'一回。"这里脂砚两次提到后部续著内容直至末回"情榜",但用词同样是"后观"、"妙甚"之赞,一无"观")不到、"迷失"之叹。第24回畸笏批日:
"'醉金刚'一回文字,伏(后部)芸哥仗义探庵,壬午孟夏。"这里畸笏提到后部的内容,语气平静,也全无"叹叹"、"不见"的迹象。第6回畸笏说平儿"亦在副册内者也","观(末回)警幻《情榜》,方知余言不谬。"这里畸老很有把握:"观"了《情榜》便能证明"余"说得"不谬",可"观"、可"知"、可证。第18回,脂砚"漫拟"副十二钗"芳讳",事先读过后部的畸笏指正他:
"树(此)处引十二钗总未的确,皆系漫拟也。至末回'警幻情榜'方知正副、再副及三、四副芳讳。壬午季春、畸笏。"
即是说:这时脂砚只要见到、抄阅到末回"情榜",他便能够"知"晓副钗"芳讳"。可见,至少直到"壬午季春"、"孟夏",末回"情榜"也还能见到,还没有"迷失"。
"壬午"(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这一年"除夕",曹雪芹"泪尽而逝"。再两年,"甲申八月泪笔"稍后,脂砚斋也哭芹而亡(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这之后到"丁亥夏"(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情况就不对了,畸笏叟突然在批语中屡屡提到"后卅回"的"迷失",为之叹息不已。如:第20回侧批:
"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标目日:'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丁亥夏,畸笏叟。"(注意:后30回稿不仅已"誊清"抄录,而且在"丁亥夏"以前就已誊抄到"狱神庙"等回,已接近后30回结尾处!实际上脂砚已抄阅完"末回《情榜》"。)
第26回眉批:
"狱神庙,回有茜雪、红玉一大回文字,惜迷失无稿,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第25回眉批:
"叹不得见玉兄'悬崖撒手'文字为恨!丁亥夏,畸笏叟。"
这"悬崖撒手"一回脂砚是见过的(见前引批语),到此时畸笏才"不得见"。以上批语表明:曹雪芹后30回续著,是在"壬午"年之后(即雪芹、脂砚逝后),"丁亥夏"之前,开始陆续"迷失"的。该时曹雪芹的几位至亲好友,一起参加评批的梅溪、吴玉峰、松斋、杏斋、雪芹之弟棠村等"诸子",早已"相继别去"(可以排除续著是他们所"借"的可能性),而"只剩"下畸笏"朽物一枚"。显然续著是从畸笏手里"借"出去的(见第22回眉批)。
二"迷失"的六点奇怪
上文畸笏于"丁亥夏"的那第一条侧批,透露了某一次一批就"借"走了。"迷失"了"五、六稿"(回),说明续著是一次次、一批批被借失的。此批提到的.回目是茜雪"狱神庙慰宝玉"、"花袭人有始有终",显然讲的是贾府抄家之后的事:宝玉被拘押"狱神庙",释放回家后,他遣散袭人、麝月等丫头;袭人劝他"好歹留着麝月",宝玉、宝钗身边便只留麝月"一人";袭人则出嫁与蒋玉菡结婚,他俩"始"于香罗汗巾(第28回),"终"于结成香罗姻缘,并且夫妻俩"同得始终者",故而日"有始有终"......
但既然有"五、六"回,内容当然不止上述这两回。从脂评其它评批可知,在这同时或之后的至少还有:红玉也到"狱神庙"去慰宝玉、凤姐;刘姥姥亦赶去探"庙",凤姐把巧姐托付给这"村妪";巧姐已被"狠舅奸兄"卖入"烟花巷",刘妪设法使之"遇难成祥、逢凶化吉";贾芸则"仗义探庵"(不是探"狱神庙",而是探"水月庵",因为王夫人等贾府女眷被扣押在此"庵"内);惜春已从"独卧青灯"而沦为"缁衣乞食";妙玉也早被赶出栊翠庵,流落到"瓜州渡口",终陷"淖泥"而至"红颜"终成"枯骨";凤姐落到"扫雪拾玉"的地步,她仍"知命强英雄",力图挽"救"与贾琏的夫妻关系而"不可救",终被"休弃";宝钗还想对宝玉"借词含讽谏"而"已不可谏",宝玉终于离家出走;他曾"展眼乞丐人皆谤",恰逢"甄宝玉送玉",贾宝玉便带"玉"而"悬崖撒手",跟了一僧一道出家,实际是回到"太虚幻境""销号",最后"复还本质"、还原成"石头,全书之末回有"警幻情榜"......
如此众多的内容(远不止上述这些),绝不是"五、六"回书所能容纳得下的,但皆已"迷失",因此被"借阅"、"迷失"的决不止这"五、六稿",而且也不是一次、一批借光的,而是分次、分批"迷失"的。
譬如脂砚误把红玉认作"奸邪婢",畸笏纠正他说:"此系未见'抄没,狱神庙'诸事,故有是批。丁亥夏,畸笏。"而贾府"抄没"肯定是在红玉到"狱神庙"探慰凤姐之前,它并不包括在"五、六稿"之内,但同样被借"迷失"了。
又譬如畸笏批日:
"写倪二、紫英、湘莲、玉菡侠文,皆各得传真写照之笔。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第31回又批日:
"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湘云所拾之)麒麟也。"
这第31回是写湘云自己有一个个儿"小"的麒麟("母的"),她又拾到一个个儿"大"的麒麟("公的"),后来这大的"公"麒麟(大概经过宝玉之手)转入了"王孙公子"卫若兰手里,云、卫遂结成"麒麟姻缘",此即这回回目所说"因麒麟伏自首双星"。上引那两条畸笏批语说:卫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是湘云拾到的那个"公的",显然他与湘云的婚姻已经明朗化(业已结成),但这又显然在贾府"抄没"以前很早的事(若兰们还在"射圃"习骑射,贾府爷们与亲友们尚过着习射戏游的日子,一如第75回贾珍们与"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因此"卫若兰射圃"文字显然不在"狱神庙"等"五、六"回之内,而是另一批续著回目,但同样也被"借"而"迷失无稿"了。这更说明续著爹是被批"借阅",一批批"迷失"的,并且在"抄败"、"狱神庙"以前的"文字"早已在被陆续地"借阅"而后也"迷失"了。到畸笏叟死前,情况亦颇可思。第42回畸笏眉批:"狱庙相逢之日,始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实伏线于千里。哀哉伤哉!此后文字,不忍卒读!辛卯冬日。""辛卯"是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这是畸笏的最后惟一的一批,其后不再见批,无疑此年不久畸笏便终老谢世。这之后续著便不是一拊"迷失";而是全部"迷失"了,甚至不留任何残卷断片,不见任何亲友抢存,没有任何去;向记录,畸笏也没有把残存续稿托付给任何人!要知道畸笏是一位十分精细的老人,他曾向别人借了一本书,临还之时{尚慌忙地把其中的一诗转录在《石头记》上(第21回)。而今他明知不久于人{世,却对于雪芹的如此珍贵的一部续著(如果尚留存部分残稿的话),他这位!续著的惟一保存人,却不把它托付给任何人,甚至在他最后的批语中不作片{言只语的交代(以前的分批"迷失",他是多次作了交代的),就这样"轻飘飘"《地全部"迷失"了!这是为什么呢?什么原因?其中必有畸笏难言的隐衷、关《碍,不便公开续著去向和"借阅者"是谁。纵观上述曹子续著"迷失"的过程,有以下六个奇怪的特点;一怪:续著的曹子底稿,与脂砚的"誊清"本,是一齐被"借阅",一齐"迷失"的。这太奇怪:无论借阅者、出借者,所借的通常总是"誊清"本吧,底稿总还在吧,前者纵然"迷失",底稿总还能请人再誊抄一遍吧,怎么会底稿、抄本全部一齐"借阅","迷失"?岂非咄咄怪事!显然是底稿、抄本不一齐"借"给此人不行!
二怪:这底稿、抄本是一次次被"借",一次次"迷失",分批"不见"的。这也奇怪:按常理,首次"借阅"即被"迷失",第二次再借,便再也不愿、不肯借给他了,何况是第三、四......次"借阅"、"迷失",仍然一次次地只好奉"借",真是不可思议!看来这位"借阅者"来头很硬,畸笏不能不"借",一批批"迷失"也只能一次次借他!
三怪:校阅原该是脂、畸的职责,但"迷失"稿的有些章回(如。"狱神庙"等),连畸笏叟这位校阅者也只在脂砚"誊清"时曾过目一次,随即底稿、抄本即被"借阅"、"迷失",畸笏也无缘再细读校阅,只好无奈地"叹叹"。显然这位"借阅者"对曹子续著有优先审阅权、首读权,他的地位远在脂砚、畸笏之上,他是个"权威"!
四怪:雪芹、脂砚在世时,此"权威"还仅仅说是"借阅";到雪芹、脂砚相继亡故,畸笏才明确地说已"迷失"不还,并且屡"借"屡"失",畸笏仍只好继续供给。看来这位"权威"要"借",畸笏根本挡不住!
五怪:如此肆无忌惮地"借"而"迷失",畸笏还始终不敢明言是谁所"借",甚至全"借"全"失",他也不敢注明片言只语。要知道畸老向人借了一本书,他尚且在批语中注明这人是"赵香梗先生"(第21回)!
六怪:还是这句话,前80回被借阅了那么多次,为什么一回也没有"迷失"?反而增加了许多转抄过录本,曹子的底稿、脂砚的抄本真正佚失了也不怕,今天我们仍能见到它的十一二个"拷贝";为什么后30回底本、抄本一"借"就"迷失",而且不吸取"迷失"的教训,畸笏始终不请人多抄一部转抄本,"借阅者"也竟不请人过录?显然,这位"借阅"权威根本不想把这部续著过录传世,也不允许畸笏拿它翻抄传人!
以上六点奇怪,使得曹子续著的"迷失"不传,显得十分蹊跷,这是什么原因呢?这位"借阅"权威究竟是谁呢?
三"迷失"者是谁
脂评中有两条很特别的批语,一直未引起注意,恰恰最应当注意。
一条在甲戌本第1回的一处眉批之后。这眉批是:"开卷一篇立意,真打破历来小说窠臼,阅其笔则是《庄子》《离骚》之亚。"这显然是脂砚或畸笏对开卷"石头"神话楔子的赞扬,就其浪漫主义的想象力和文笔,赞语并不为过。但某人却在它的后面批日:
"斯亦太过!"
此人批评脂砚或畸笏说:这赞扬得也太过分了!另一条是在己卯本第2回全文最后一句最末一个字的下面,显然是针对这一回的全文的,某人双行墨批日:
"语言太烦,令人不耐!古人云惜墨如金,看此视墨如土矣,虽演之千万回,亦可也!"
这条批语,因为它所在位置特别(特批),又对曹雪芹之第2回绝不欣赏,批评严厉,跟脂、畸等人通篇对芹的赞不绝口截然相反,因此有的脂评研究家把它判定为"后人"武裕庵所批。但这是须得商榷的:(1)嘉庆、道光时人武裕庵,作为己卯本的整理者之一和第64、67回的补抄者,他的所有批语,都只是关于版本"校讫"、章回起终一类的客观性、说明性的简短注笔,并无对小说内容的主观性的评论性批语。(2)己卯本第19回附一纸条,上批关于宝玉于"下部后数十回'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等等评批内容,它确是武裕庵的笔迹,用朱笔录出,但却不是武裕庵的批语,而是脂砚斋之批,是从庚辰本上过录的。(3)武裕庵悉心整理、补抄《红楼梦》,足见其推崇之至,焉能严厉败斥雪芹?
上面这条"不耐烦"的特批,显然也决不是脂砚、畸笏、梅溪、棠村等几位评者的批语,他们的所有批语,无例外的总是赞扬的语气、友善的态度,或平静客气地作些注解,从无轻蔑、严厉的斥责。那么它既不是"后人"武裕庵之批,又不是脂砚等人之批,它究竟是谁的批语呢?一个很突出的直觉印象:它的训斥语气倒是与"大观园试才题对额"时贾政对宝玉的批评语气、严厉态度同出一辙:"更不好!""不过以一知充十用!""休纵了他!无知的业障!"......用脂评的话说:一派"严父之声"。而这位批者俨然是一个生活中的"严父"!让我们沿着这条思路探究一下:这一"贾政"--"严父"之批的推测有没有道理或证据?这里首先要简述一下曹雪芹的生父是谁,和贾政的生活原型问题。有几位家史研究专家认为:雪芹是曹颢的"遗腹子",甚至说他就是颞子"曹天佑("官州同")。然而脂砚斋在评批中多次透露:曹雪芹有"严父","曾经严父明训",他"十二三岁"时还在怕父亲(雪芹"其弟棠村"也很难说一定是堂弟,而不是亲弟弟)。这足以证明雪芹不可能是早亡的曹颞的"遗腹子",当然也不可能是"曹天佑"(曹颐只有此子),然则雪芹只能是曹颞之弟曹叛的儿子了(曹寅只有二子:亲生子曹颐和过继子曹颊)。
至于贾政的生活原型:宝玉肯定是雪芹"自寓"(脂评之语。这里并不是把二者划上等号,而仅仅是说人物形象的"模特儿")。贾府的生活原型是"南直(南京)召祸"的"真正之家":江宁织造府曹家。贾政的官职是从工部"主事"升至"员外郎",这恰恰与曹频的官职吻合,而曹颐则是从"主事"升为"郎中"。因此贾政这个"严父"的生活原型只能是曹频,而不是是曹颐。--了解了这一创作素材或家属背景,那么上述第2回那条特批的"不耐烦"情绪就可以理解了,它的批者是谁也可以进一步明确了。
这一特批的矛头,是专门针对第2回全文的,而这一回的重点是:
(1)贾雨村纵论宝玉这个"异样孩子"是"正邪"二气"两赋之人",这当然冗长得有点儿"烦",但也未尝不可;但其中"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从师长之规谏"一句,如果您读者诸君是老子,勾想起这么一个儿子来,您的心情快不快?"烦"不烦?
(2)作者曹雪芹借贾雨村之口说:宝玉决不是"酒色之徒",批评其父贾政错误地把他当作"j□j色鬼"看待了。若明白了宝玉与贾政的生活原型是雪芹与曹叛父子俩,那么这一处简直是儿子在批评老子了!
(3)这一回的另一个更重要的重点是"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他把荣、宁二府的家庭人员一一排列、评论了一通。脂评说:"本家(曹家)族谱记不清者甚多,偏是旁人(冷子兴)说来,一丝不乱。"这个"一丝不乱",说明冷子兴的这篇介绍跟"本家"曹家的人员情况是相当切合对景的。但儿子在书中如此大段地、明细地抖露"本家"的家底,您说他老子"耐烦"不耐烦?
(4)尤其是,冷子兴说:这贾政"老爹额外赐了一个主事之衔,如今已升了员外郎了。"脂砚斋对此又偏偏明注道:"嫡真实事,非妄拟也!"这要命不要命!雪芹把乃父曹频的职衔和来由、过程如此毫不隐讳地直白写出,脂砚又画龙点睛、越点越明,这不等于毫无摭拦地把"严父"的照片真影挂出来,让人家对号入座吗?哪一个"严父"看了,不会大光其火?更何况这位"严父"是被"枷号"、抄家、戴罪之人,这是光耀门面,还是让"我"出丑,招惹是非?
事情很明白,正是这第2回的以上内容特点,才使得这位批者特别不满,深感"不耐",说这写得太真、太细、"太烦",笔下毫无收敛,"视墨如土"!而明白了以上贾政的原型(曹频)和"本家"的蓝本(曹家)一第2回的特点("嫡真实事"、"一丝不乱"!)一批者的"不耐烦"心态,我们也就明白了,这位特批者不可能是旁人,正是雪芹的"严父"曹颊无疑!
曹频并不是脂砚、畸笏这个圈子里的正式评批者,但看来他对儿子雪芹的写作《红楼梦》始终是关心的(不如说是提心吊担)。当时他不仅在世,而且始终在关注着儿子的写作进程,一旦发现有特别的不妥或关碍,他便忍不住要批上一句"斯言太过",甚至批上"太烦"、"不耐"这样居高临下的训斥性的批语(这是典型的"贾政"语气,标准的"严父"口吻)。但雪芹是从小养成了"不从师长之规谏"的性格的,脂砚的个性、脾气也比畸笏要感情用事得多(这是他俩之评批风格的一个显著区别),因此尽管"严父"老爷子提出了批评,芹、脂这远亲哥俩也并不唯唯诺诺,慌忙删改这第2回,而"严父"也并未深加追究,因为它跟后30回续著的性质毕竟完全不同(见后文)。
搞清了那两条特批的训斥者是"严父"曹烦,也就明白了那个惟一有权处置芹之遗稿的权威"借阅者"是谁(当时其他几位评批亲友已死,续著尚未传示外人,否则早就被过录了);而搞清了那个"借阅者"是雪芹的生身"严父"曹颊,那么前文所述"迷失"的六点奇怪也就全部迎刃而解:即使芹、脂在世,"严父"要拿了底稿、抄本一齐去看,也是不便违命,只好满足老爷子之"借"的;儿辈写一批、抄一批,他要"借"一批、审一批,也毫无办法(只是前80回总体尚可"讳知者",大体过得去,因此他陆续"借阅"又陆续退还给了芹、脂);他当然是身份、地位远远高于脂砚、畸笏的第一权威"审阅者",具有无可抗拒的优先权,而且他要批评、训斥,你也只好听着;到了芹、脂逝后,当他读到后30回续著,由于其内容的特殊性(见后文),叛爷要将其底稿、"誊清"本一齐"借"去,并且"借"一批他便"留中"一批(一如皇上之"留中"某些奏折),再"借"再留中,继续"借"继续留中,全部"借"全部留中,畸笏也毫无办法,根本挡不住!
他要"借",你敢不借?他"留中",你没辙!畸笏又焉敢在批语中明言是"叛老"所"借"和"迷失"?这中间畸笏远不只是情面关系,尚有更重大的原因,见下文。当曹叛审阅后发话:这续著决不能转抄,决不能传人!畸笏出于重大原因的考虑,只好战战兢兢,惟命是从。
因此我们说:这个权威的"借阅者"、特殊的"迷失"者,只能是雪芹的"严父"曹烦!只有曹颊这个本家"权威",他要"借"就借,他要留就留,他说"迷失"就迷失(当时外人还看不到续著)。
那么"丁亥夏"时,曹颊还可能活在世上吗?曹烦的生年不详,但其兄曹颐生于1689年,就算曹频只比乃兄小一、两岁吧,到"丁亥夏"他是76、77岁。这确乎很长寿,在当时少见,然而若是考虑到乾隆所举办的"千叟宴",则说明当时的长寿者也并非绝无仅有。海内外有的家史、脂评研究专家曾提出"畸笏即曹颊"之说,我们理解畸笏决不是曹颊,但此说至少说明曹频与畸笏"同龄"或同样长寿,是毫不奇怪的。
以上总的是说:曹子的后30回续著,"迷失"在曹颊与畸笏手里。
四"迷失"的原因
从"壬午除夕"到"丁亥夏","不数年",雪芹、脂砚、杏斋等等"诸子皆相继别去"(雪芹"其弟"棠村"已逝"更早),"今"只剩畸笏"朽物一枚"(第22回眉批),这样就大大地削弱了卫护后30回续著的力量。但这还远不是主要的,;续著"迷失"不传的主要原因有两个:
内因:后30回续著内容的特殊性。我们知道;贾府抄败的生活原型是"南直召祸"的"真正之家":南京江宁织造府曹家的抄家败亡。在前80回,雪芹为了"讳知者",是把这个"真事隐"去,故借"假语村言",通过贾府(假家)来描写曹家和江南甄家(真家)的盛衰的,脂评说它"所谓真不去、假焉来也"。但到了第71回写到"江南甄(应嘉)家",庚辰本双行夹批:"好,一提甄事!盖真事欲显,假事将尽!"这就是说:到了后30回续著,当他写到贾府由衰而败--抄家事败,雪芹再也不可能用更多的"假语村言",来掩盖曹家抄败的,"真事"了,因此脂评说:"假事将尽,真事欲显!"
这个"真事"可是触目惊心:它将直截写到曹家"南直召祸之实病",即皇上下谕查抄曹家的事实,写到贾赦们的"锁枷扛"(曹频即是被"枷号"治罪的),写到被抄后的一幕幕血淋淋的惨象(令人"不忍卒读"),甚至写到贾元春贵妃娘娘跟"不是咱们家的(另一位)娘娘"之间为夺"一百匹锦"(贾府--曹家的百年富贵史)的一场宫帏斗争,更甚至写到"虎兕相逢大梦归""虎兕争兮于廷中"的重大"政事"(康、雍、乾三朝发生过三起这类重大廷争)等等,等等。这中间尽管照例要艺术虚构、"假语村言",但它的"干涉廊庙"、"有涉政事"、"伤时骂世",比之前80回必将更贴近"真事"、更尖锐、更j□j裸,影射明显,锋芒毕露。这从经历过"梦幻"、抄家的曹家诸人来说,简直是对皇上和朝廷的一篇控诉状、揭发书,反攻倒算!
如此"真事欲显"的后30回续著,落到惊弓之鸟曹频手里,其惊恐忐忑之状可想而知。他是直接被抄家治罪的钦犯,曹家在雍正、乾隆两朝是两次惨遭巨变、二遭灭顶之灾的,他与他家始终是戴罪之人、戴罪之家。这么一个两次"翻过筋斗来的"劫后余生者,还敢因儿子的"谤书"而让全家第三次冒"召祸"、杀头之险吗?惟一的办法:把它"迷失",永不示人!
外因:"文字狱"的可怕!让我们粗略地翻翻"丁亥夏"前后,当时文字狱的形势:
辛巳,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江苏监生阎某著《俣俣录》,内有"激愤不平"、"狂悖不经"语句,乾隆下谕当以吕留良案例严办(即吕等戮尸,其子徒斩,其孙辈为奴,牵连者分别治罪。注意:曹叛、畸笏可绝非只是"牵连者"而已)。
同年:沈德潜进《国朝诗别裁集》,因首列钱谦益诗,获谴。
甲申,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泰州知州赖某因字约内书写隐语,被定为"与悖逆无异",处斩监候。(该年"八月"稍后脂砚卒,上二年"除夕"雪芹卒。)丁亥,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华亭举人蔡某著《闲渔闲闲录》,内多怨望诽谤语,处斩;知情不举(!)之门人、收书者(!)、书商皆分别治罪。(注意:曹叛、畸笏远不只是"知情不举"之"收书者"!)
同年:浙江生员齐某著书,被查出"悖逆"等情,又搜出《祭吕留良文》等,齐某凌迟,其堂弟礼部侍郎为之作跋,革职。(可见当时"搜查"之严之紧!注意:该年之前,雪芹之后30回续著的底稿、"誊清"本皆已"迷失",畸笏"叹叹"!)
戊子,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山阳人柴某之简帖有"悖逆"词句,以"疯狂丧心"之罪,杖死。
这真是一字不慎,粉身碎骨!一纸藏匿,破家灭族!您想:曹频和畸笏这两个为父者、为亲者、参与者、"收书"者、"知情"者,是举报呢,还是怎么办好?举报等于是自投罗网!在如此严禁、严查、严治、严杀的紧迫情势下,谁还敢拿雪芹的后30回"悖逆"之作的底稿和"誊清"本,藏匿、示人、转抄、传世?别无选择,惟一的办法:只有秘密销毁!并且一网打尽、一回不留!因此,我们有充足的理由说:
雪芹的后30回续著,不是"借阅、迷失",而是被曹频偷偷销毁的!
畸笏不是只"借"出某几"稿",留下某些稿,而是统统"叹叹"地交给了曹频裁处的。而曹叛又有意让畸笏在批语中散布:这续著已被"借阅者迷失",以此了断人们或朝廷追索其下落的念头,这实在是策略很高的一着!
最后结论:"迷失"或销毁者是曹频!无奈的同意者是畸笏!
也许,前80回的曹雪芹手稿和脂砚斋原抄评本,也是被曹颊一起所毁。幸亏它早已被传抄过录、再过录,其若干过录抄本才得见于今世。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