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写下题目,便觉得有些不妥,但转念一想,此“白雪红梅”,只是表达一个美好的意象而已,并无大不妥当之处,因此,我也就不管它是否有语病,不忍割爱,姑妄存之了。
确实的,白雪红梅薛宝琴,此意象,给人的感觉是极其圣洁的,也是极其美好的。薛宝琴出场,虽然迟至四十九回,然而,她一上场,便光芒四射。她的无比美貌,她的敏捷诗才,顷刻间便赢得了贾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各式人等的齐声喝彩。贾母更是“喜的无可不可,已经逼着太太认了干女儿了”;雪天,“四面粉妆银砌”,“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遥等,身后一个丫环抱着一瓶红梅”,贾母看了心旷神怡,大为赞叹:“你们瞧,这山坡上配上她的这个人品,又是这件衣裳,后头又是这梅花,象个什么?”众人笑道,“就象老太太屋里挂的仇十洲画的《双艳图》。”贾母摇头笑道,“那画的那里有这件衣裳,人也不能这样好!”--这段文字,实从贾母眼中,写出了薛宝琴的超凡脱俗,与众不同。她无疑具有梅花仙女之神韵。(我们说薛宝琴贵为“梅花仙女”,一点都不错的。请看她的《红梅花诗》:
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竟奢华。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
此诗,笔法空灵,仙气氲氤,仅仅是咏红梅吗?决不是的,它分明是隐射薛宝琴,换言之,是吟咏薛宝琴自己!诗中,“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实乃薜宝琴“梅花女神”之点晴)。
七十回,有薛宝琴的柳絮词,其中,“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暗示贾府三年春光之后,彻底败落。我们知道,“明月梅花一梦”,用的是隋代赵师雄梦断罗浮的典故。据《龙城录》,隋代赵师雄在罗浮山下遇一淡妆素服之美人,“言极清丽,芳气袭人”,遂与共饮,师雄醉眠,晨起视,只见“月落参横,但惆怅而已”,他在大梅花树下,乃知美人即梅花女神。我们参照一下薛宝琴,此“淡装素服而又言极清丽、芳气袭人”的梅花女神,与其何其之“相似乃尔”!何况,小说中,写明宝琴的红梅诗在姐妹中的为最佳,“宝玉见宝琴年纪最小,才又敏捷,深为奇异。黛玉湘云二人斟了一小杯酒,齐贺宝琴”。(五十四),此正与典故中“遂与共饮”,两相吻合。试问,上面所叙,都是巧合吗?它充分证明,曹雪芹笔下的薛宝琴,实乃梅花女神之写照。
有人认为薛宝琴是金陵十二釵副册中的人物,可金陵十二册正册人物之首的薛林各方面都不及她,则她又岂能在副册!而正册,根本没有薛宝琴的位置。至于有条脂批说“后宝琴,岫烟、李纹、李绮,皆陪客也,《红楼梦》中所谓副十二釵是也”。实际上是脂批主观漫拟,不足为据。看过雪芹《红楼梦》全稿的畸笏叟,对此脂批进行了纠正,指出“树处(副册)十二釵总未的确,皆系漫拟也”。又有人说,太虚幻境还有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哭司、春感司、秋悲司,或许薛宝琴、刑岫烟、李纹、李绮等进“痴情司、结怨司”之类去?可这岂有证据!不要说这些“司”的名称与他们,——特别是薛宝琴,根本不相配,即便连脂砚也在这些“司”的后面朱批“虚陪六个”四字,换言之,是为使“薄命司”不显单调,突兀,随手点缀而已,岂有让宝琴等进入“痴情司、结怨司”之类去的理?薛宝琴,在《红楼梦》中的地位是奇特的,众人乃至贾母,对薛宝琴简直如同众星捧月。如果说,薛宝琴不是曹雪芹笔下的梅花女神,那这样写法,岂不是让人莫名其妙,让人不可理解麽?
关于薛宝琴实乃“梅花女神”,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予以论证。
四十九回,薛宝琴上场。她一上场,便超凡脱俗,诗才敏捷,并极其美丽。小说写她年轻心热,性格开朗,见多识广,总之优点极多,她的“完人”形象,连豁达大度的薛宝钗都流露出了妒意:“.......我就不信我哪些儿不如你”(四十九回)。确实,宝琴是与众不同的,连贾母都极其喜爱。其喜爱程度,已明显超出对宝玉与黛玉。(贾母的心爱之物凫靥裘,披在了宝琴的身上,连宝玉都享受不到,这一点,小说直接点明。湘云更是明说,“这一件衣裳也只配她穿,别人穿了,实在不配”。)然而,正是从这些地方,我们可断言,宝琴不是凡人,而是女神。我们看曹雪芹笔下,哪有“完人”?黛玉小性儿,宝钗世故,湘云口没遮拦,有口无心,而海外王妃探春,对其生母赵姨娘的态度,实令人讥评。其他如妙玉、晴雯、袭人等,都不必细说了。事实上,世上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完人”,只有警幻仙姑之类的女神,才是“完人”。她们有超常绝色的美丽形象,而没有真实的血肉之躯,更没有鲜明的个性以及深刻的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我们对照警幻仙姑,更对照薛宝琴,不正如此吗?区别仅在于,警幻仙姑在天上,而薛宝琴,则“下凡”在地上。--如此而已。(天上有太虚幻境,地上有大观园,此点,红楼梦里早有暗示,我在此不予论证)。
综上所述,归结一句:薛宝琴是梅花仙女,无可怀疑。她决不是曹雪芹笔下的薄命司人,相反,命运独好。这一点,我们在七十回的“放风筝”中,也可看出。
七十回,各人放风筝的方式,所放风筝的样式,放风筝的先后次序,都经过曹雪芹的精心设计,都是极有讲究的。宝琴的风筝,是“大红蝙蝠”,此实含“偏福”之意,乃吉祥之象征。对于如此明确象征,我们岂可熟视无睹,掉以轻心?它一方面,可证薛宝琴不是薄命司人,另一方面,它对于我们探究红楼梦佚稿,无疑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因为我们确认了薛宝琴是命运独好的梅花仙女,则可知的十首怀古诗,五十二回的五言律诗(“昨夜朱楼梦”)以及七十回的柳絮词,均与自己的身世无涉,而与贾府兴衰及大观园女儿的命运有关。这一点,非同小可。她无疑是曹雪芹交给我们探究红楼梦八十回后情节的一把金钥匙。有了这把金钥匙,我们可以对红楼梦八十回后情节,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从而使我们能正确地破译和解读《红楼梦》。
读者或许会提出疑问,说薛宝琴的红梅诗何以会例外,它不涉及贾府,反而涉及自己?这里面有个缘故,因为薛宝琴是个初上场的人物,作为小说,理应有所渲染,有所补笔。
在芦雪魇联句中,薛宝琴虽说所作尚多,但毕竟是联句而已,主要表现她的敏捷的诗才,实与自己身世无关。何况,五十回有脂批曰:
此回着重在宝琴,却出色写湘云。写湘云联句极敏捷聪慧,而宝琴之联句不少于湘云,可知出色写湘云,正所以出色写宝琴。
(湘云大吃烤鹿肉,宝琴独立白雪中,两人相映成趣,大有深意。)
除上面所说的一点以外,另外一点就是《红梅花诗》,恰体现出薛宝琴的“梅花仙女”身份,——当然,我们也可以说,“红梅花诗”是曹雪芹特意为宝琴量身定做的。此诗想象超群,意境深远,笔法空灵,而且明显带有一股子“仙气”。基于上述二点,我们可以得出结论:“红梅花诗”,与贾府兴衰及大观园女儿命运基本无关,却与薛宝琴的身世、命运紧密相连。(说“基本无关”是因为红楼梦里,有许多地方是一树千枝,一源万派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可关联宝钗与黛玉,但这毕竟是次要方面。同样情况,刑岫烟及李纹的“红梅花诗”,主要是关联自身,而与别人无涉。它另一个作用当是反衬薛宝琴的《红梅花诗》的灵妙。)
薛宝琴、刑岫烟、李纹、李绮等皆陪客,他们不是《红楼梦》中的主要角色,这一点,有关脂批亦说得很明确。但“有关脂批”说他们是“《红楼梦》中所谓副十二钗是也”,却是漫拟。(上文谈了其原因之一)因为正副册之谓,作者主要是按照人物的身份、地位来分等的,《红楼梦》情榜中,按理只能有上、中、下三等女子,而不可能如有的著名红学家所认为的有“五等”(六十名女子)。--关于此问题,已有前贤论证,我在此无须赘言。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薛宝琴是个"淡妆素服"的梅花女神,更是一个"冷眼旁观"的陪客,她在《红楼梦》中,将亲眼目睹贾府一步步地走向崩溃,走向灭亡,此与警幻仙姑预告金陵十二钗不日云飞雾散,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更有着前呼后应之效.
顺记一笔:小说中有贾母为宝玉求配宝琴之情节,有人据此认为贾母变心,不喜黛玉,从而为将来的宝钗成婚埋下了伏笔。这不对,因为贾母为宝玉求配没考虑黛玉,但同样不是也没考虑宝钗么?
贾母为宝玉求配宝琴之情节,不过是作者进一步地写出了贾母对宝琴的偏爱,从而加强了宝琴实是梅花女神的地位.——当然,小说这样写,也是为增强小说的真实感所需。宝琴实是许配了梅翰林之子,与黛玉、宝钗,均无关碍。
下面,我们要谈一下薛宝琴何以会迟至四十九回才出场。按我的理解,似乎是这样:(1)《红楼梦》写到四十九回,基本上已写到了《红楼梦》的一半,(“红楼梦”全稿当是一百十回),此时,需要地上的“警幻仙姑”薛宝琴上场,用“怀古诗”、“五言律诗”、“柳絮词”等等的诗、词、谜之类,来“指明”贾府及大观园众女儿的命运。她这“指明”,含有具体之情节,与警幻仙姑至“预告”(“红楼梦曲”),稍有不同。我们可依据“指明”与“预告”,以及其他一些线索,来探佚红楼梦八十回后之情节。(2)通过薛宝琴的上场,带来大观园之外的、乃至海外世界的生活气息,吹进大观园里一缕清新的空气。(3)薛宝琴等人的上场,便于芦雪庵联句的情节开展,否则,有人员太少之嫌,另外,薛宝琴上场,“白雪红梅”有了主体,有了着落,而"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亦不会显得冷落。(4)薛宝琴是梅花仙女,更是“冷眼看世界”的清醒的旁观者和历史见证人。贾府败落,被抄和众女儿流离失所,云飞雾散,将为“明月梅花一梦”作精确的具体的注脚。——有人说贾府最终被一场大火烧成白地,此谓“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种说法,完全错误。贾府毁于战火,不毁于民火,与甄士隐家遭火灾,有本质区别,此详细论证,另文已有叙述,我在此不便重复。至于薛宝琴的十首怀古诗、五言律诗、柳絮词等等的诗、词中所含隐义,当如何分解,我想在下文叙述。此文已够长,而且成一锅大杂烩亦不妥,故就此打住。最后,让我谢谢读者,并谢谢将我文章转贴于其他网站的红迷朋友们。
王根福、冯玉伟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