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与程珏都被乞丐这话问的一怔。
卖吗?
妇人好歹是程颍明媒正娶进家门的嫡妻,程颍好歹是正四品太常寺少卿。
一个乞丐竟然问这样一个人卖吗?
“哑巴?”乞丐边问边把踩在脚底下的硬币捡了起来,“老子就是看你长得清秀,你不愿意有的是人乐意跟老子睡!”说着,朝妇人啐了口,打算起身往前走。
“等等!”妇人一把抓住乞丐的沾着泥水的裤腿,又声的说了句,“等等。”
妇人的这个举动,乞丐十分受用,弯下腰捏着妇人的下巴,笑眯眯的道:“放心,哥哥会好好疼疼你!”
妇人没理会他的话,一双眸子如死水一般寂静,看也不看乞丐的问道:“能再多给一个铜板吗?”
“果然是贱胚子!”乞丐二次啐了口,朝不远处的石桥地下瞥了两眼,正看见与他一般穿着的乞丐正冲着他眉飞色舞的招手嘲笑,乞丐咬了咬牙,“三个就三个!”
说完,一把扛着妇人进了胡同。
程珏没忍心跟进去,在胡同口背对着那两人。他不明白妇人为何会选择承欢乞人身下也不肯去找个正经营生挣几个干净钱,实在不行妇人的针线活儿也很棒,绣几样绣品拿到街上买了也比这般强。可很快程珏便想明白了——这条街上除了妇人以外哪儿有其他的女人?卧病在床的程琬琰如何还等得起她找个正经营生来挣钱治病?
想明白了这层,程珏握着的拳头纂的更紧了些。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跟着这位妇人来到这儿,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心中会有说不出的难受,这大概就是机缘吧。程珏想着,听见乞丐冲着妇人喊道:“死人吗?老子花钱,你他妈的咬着个嘴唇叫都不叫两声,装什么贞洁烈女?”说着,乞丐扇了妇人两个巴掌。
妇人叫了两声,乞丐得意的继续。
站在胡同口的程珏有那么一瞬间想转过身去,但一想到自己不能阻止任何事情的发生,只好继续背着身。
这妇人应该也不愿第三个人看到自己的丑态吧?程珏虽不知道她的身世背景,但也敢断定此人并非出身门户。
越是这样的女人,心气越高!
约么着一刻钟,乞丐朝地上丢了两个铜板抬脚就要走。
妇人一把抱住乞丐的腿,“说好的三个呢?”
“三个?我呸!”乞丐啐了口唾沫,“就你,也配三个铜板?”
说完,狠踹了妇人一脚,自顾自的出了胡同。街角,方才与他眉飞色舞的两个乞丐兴冲冲的凑过来,“这女人还真跟你钻胡同?”
“那当然!”乞丐十分威风的说道,对那两个铜板的事情闭口不提。
胡同里,妇人整理好了凌乱的衣衫后握着两个铜板跑到了医馆。
有了钱,医馆伙计的态度好了些。但两个铜板毕竟顶不了什么事,大夫草草的开了张方子,让伙计包了最差的药材给妇人。
雨还在下,虽说不大,却是绵绵密密。药被妇人揣在怀里,一丁点儿都没有打湿。
对于妇人而言,这是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了吧?
跑了半个时辰,妇人几乎是冲进了内室,用两指来试自己儿子的鼻息。
还好,活着!
妇人给儿子掖了掖被子,“琬琰,娘给你抓药来了,有救了!有救了!”
说完,妇人从怀里掏出药包,赶紧冲进厨房生火熬药。
妇人走后,程珏看了看床上的那人,叹了口气——看这样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吧?
厨房里,妇人手脚很麻利。一会儿功夫泡药、生火、熬药。
火候,妇人把握的刚刚好。很快,狭的厨房里就弥漫着略微冲鼻的草药味。
医馆伙计给抓的大多数都是些残碎的渣子,碎如沫的草药在砂锅里飘着一层,随着水温的升高,从锅底升起来了几个不大不的泡泡。妇人拿蒲扇呼呼的在炉子口扇了几下,巴望着药赶紧熬好。
再一刻钟的功夫,妇人将药从砂锅里倒出来了一碗,边吹边朝内室走。
“琬琰,药娘熬好了!”妇人将药碗放在床头的桌子上,伸手去扶儿子。
触手,冰凉。
妇人吓得一哆嗦,赶紧用手去探儿子的鼻息。
“死……死了?”妇人喃喃道。
“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程珏猛地睁开眼,原是梦!
他怔怔的出神,听着闹铃还在继续——毕竟男儿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
程珏一把关了闹铃,随手将手机扔在了床上。这闹铃是程派京剧的代表作《春闺梦》,他喜欢师父的唱腔遂而下载下来做了晨起闹铃。打平常,他不仅会听完还舍不得关,但昨晚梦里的情景弄得他心烦意乱,便是也听不出了韵味。
程珏草草的洗漱、草草的换好衣裳、草草的下楼吃了早点。他是大三的学生,却几乎不在学校住。说的好听点儿,程家有钱,在学校附近给他买套房子跟玩似的。说得不好听,程珏跟那群人处不来,在外面住是最好的选择!
他的大学专业是京剧系表演方向,说的通俗点儿,程珏能跟戏曲搭上边儿,这点也从他爷爷身上说起——
程老爷子是唱戏的,儿女却不肯往这个方向发展,他只好把希望放在孙子身上。程珏母亲早逝,父亲忙于生意,他从跟着爷爷生活。程老爷子致力于将孙子往京剧表演方向带,从就给他灌输相关东西。程珏并不反感,但真的让他学着唱的时候,程珏却是死活不愿意。
理由很简单,爷爷是唱旦角儿的,自然也想让他唱旦角。
旦角是戏曲中的女性形象。早期,女人不能演戏,所以有了乾旦这一说法。
乾旦是何?
乾,意为天、为君、为父、为男。故而,男人演旦角被称为“乾旦”,与“乾”相对应的是“坤”,有“乾旦”,自然也会有“坤生”,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那次,是程珏第一次冲着爷爷吼叫,也是爷爷第一次打他——
“我不唱!你一个大男人唱了一辈子旦角,娘了一辈子!我要唱就唱生角,不让唱就不唱!”
程珏这话说完,迎面来了一巴掌。打完后爷爷骂了他一顿,似乎要他生平最难听的话都说给他一个人听,且自那之后爷爷好几天没理他。
最终程珏绷不住了,他妥协了。
唱乾旦。
虽然同意,但心里那个疙瘩却一直不曾解开,可他却越来越理解爷爷了。
“想什么呢?”课件休息时,鹿碧瑶来拍程珏肩膀问道。
她看得出来,这一个上午,程珏都不在状态。
“没什么”,程珏闷了口水润嗓子,脑子里却是昨夜梦里的情景。他时常做梦,但能真正将梦里的东西记得如此真切还是头一回。
“hay&birhday!”鹿碧瑶说着,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到程珏面前。她手里提着一个纸袋,里面是一块方方正正的蛋糕。
程珏没接。
从爷爷打算将他培养成戏曲演员的那一刻,什么蛋糕、冰淇凌、薯片,他统统没再吃过。
他想吃吗?
当然想!
这是多少孩子童年的乐趣,是多少家长哄孩子的诱饵。但这些与他无关,他是个没有零食的孩子。
鹿碧瑶见他不接,把蛋糕往他臂弯一塞,顶着一张笑脸,道:“我知道程爷爷不让你吃这些东西,但是今天是你二十岁生日嘛,破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