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的大山,路便断在这里。
骡车已然远去,长都不见踪影。
天是灰蒙蒙,三条路摆在眼前,少年站在中间的道上,准备作出一个决定。
他认为自己不能走中间那条道,中间的路太宽,一定去不了人少的地方,他出游的本意是思考,或者说是冥想一下自身的由来,并不适合人多嘈杂的地方。相反的只剩左右两条道,右边的道是骡车去的方向,骡车拖着干草和席子,一定是去卖的,那也一定是去了集市。
考虑再三,少年对左边的这条道打定了主意。他抬头向左看,远处群山耸翠,这路到了远处便成了山路,在视野的尽头七拐八落,给人臆想。
少年提足往左边走去,向东方而行,落日与浮云在身后向西游走,渐渐背离了自己的方向。他想着就好比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却想不起来自己为何来到这个世上,他仿佛追求着什么,可画面总在记忆中炸响,每每绞尽脑汁去回想自己的过去,回想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梦想,头皮便如针扎,钻心的痛,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去探索这个头痛的问题,或者不敢回想这些问题,就好比脑里有一片海,每当自己将要涉足这片海域便能悬崖勒马,就此打住。
一行三日,小道漫长,少年随身干粮几近殆尽,他埋头苦走,不采野花也不恋飞鸟,中途几次休憩,裹腹于山野花果,解渴在清泉之滨小溪之畔,大地为席,花草为枕,苍天为盖。他甚至在累的时候一次次感觉自己老的飞快,可这样的日子又宁他非常享受。
日行数十里,也不知到了何处,此路一路行来,人烟稀少,山峦如刀削,巍峨险峻,崖壁陡峭如绝处断层,四下山色偏黑,让人叹而不敢往前继续深入。他深呼吸一口气,沿着盘山小路,绝壁栈道一路攀岩附壁,绕入深山。
古书有云“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残阳如血,在一个路的拐角,小路真真切切的成了三尺宽的山路,眼前景观豁然开阔:在这秋霞交接之际,山中翠叶变得金黄,或是火红,山间时有凉风徐徐,这才有点秋意,不似长都城里的百姓,还沉浸在夏天的温热之中。
进山半晌,已不知到何处,山间烟雾穿梭,如烟似幻,有飞鸟清啼,有兽禽乱唤,良久夜色来临,少年沿山路蜿蜒而上行,山中现一清潭,方圆二十丈,水面落叶如浮萍一般,盖满大半个潭面,水质甘甜,鱼翔浅底,汇成清泉,潺潺流去。溪口有巨石,高三丈有余,少年攀爬而上,石顶平坦,如天造之席,遂夜宿于此。
他枕着胳臂,仰望苍穹,视野被茂密树枝缩小到只剩一个圆,似井底之蛙仰望天空,这个圆的西角上是大半个月亮,不时有飞鸟飞过,繁星闪闪,云朵被照得发紫发白。耳畔是潺潺的流水声,泉水叮咚作响,难得如此安静。想着在长都十街归安巷,晚间有打鼾的、打更的、抓贼的、抓奸的各种吵闹,他已然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安静过。
少年又试图回想自己的来历,他知道可能脑子又要炸疼,他想搞清楚自己身边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就好像他一直搞不懂手上这支笔一样。
借着月光他拿起笔开始端详起来:笔杆墨绿,有金龙缠绕栩栩如生,看不出笔杆和笔头毛丝为何材料,入手沉,笔端有二字篆文,曰“判神”。他所了解的也就基于这笔的表面,再无所查。他更想不明为何他总能不受控制的去操控它,抑或说只要他心沉下来,用意念去冥想去沟通,便能和它联系在一起。
于是,他打起坐来,再次进入心明空静的状态,去试着沟通这支笔的来历,他觉得这支笔的来历知道了,那他自己的来历便也会知道了。然而他从没有以沟通以交流思想的形式和这笔沟通过,或者说没有将它当着一个人或者说一个朋友一样去交流过,而更多的是直接无言的沟通,然后去办事,去杀那只田鼠。
所以他觉得很冒险,第一次在一个荒无人烟的荒郊野外做一件冒险的事情,他心里有一万种死的预测,但最终还是猜不到自己会怎样死,会不会死的太血腥或者太难看,他不知道,所以心里也没底。于是,他打算试一试,摸石子过河,好试就深入点,不好试就及时全身而退。
最终他放下所有思想包袱,深呼吸吐纳自然之气,脑海一片空明,当他第一次意念思想到这支笔时,那支笔嗡嗡作响,震颤一下,飞速腾空而起,飞离身旁,在他眉前三尺的空中悬着,并不断变大,最终身形定格在两尺长手臂粗的样子。
少年紧闭双眼,并不知眼前景象,他感觉这笔正在等待他的命令,有一种无形的牵连让他们之间连接着。可这次他是想要唤醒它,或者唤醒这个大兄弟,让他给自己讲讲故事。
“笔哥,笔兄弟,听得见吗?听到了回我话。”他在心里默默的念着。
“听到了没有?我在呼唤你。”
…………
鸦雀无声。
但他没有放弃,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眉毛舒展嘴角带笑,似乎感觉很有希望。因为他感觉双耳轰鸣,感觉周围水声越来越大,感觉自己和这只笔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强,似乎在不经意中就会有一个声音响起,于是他将所有的注意力和脑力都集中在唤醒这支笔上。
他的耐心正在一丁点消磨,似乎在梦中一样,想挣扎却挣扎不出来,他想睁开眼睛,但五官四肢似乎不被自己控制,只能被动的继续去呼唤。
而此时眼前的异象,若被别人看见定会吓得瞬间痴傻,少年只是闭眼不知,殊不知潭边是一幅怎样的画面,更不知这幅画中,自己成了一角。
此时月光正盛,天空紫气生烟,源源不断向下飘洒,山中一清潭,清潭水面一只巨笔,通体乌翠闪着金光,巨笔长十余丈,拔地而起,笔身须四人合抱,笔杆上流光溢彩,符文闪动游走笔身,忽见一条金色巨龙,体态魁梧,肌肉虬结,两眼如灯笼红光灼灼,呼气成烟,绕笔杆而上行,硕大龙头如长都城楼,悬在半空,面对少年,少年坐在巨石之上,闭眼凝神,殊不知近在咫尺,巨龙之头与自己面面相对,龙须不时挑逗性的抚着他的脸颊。
巨笔的笔头没入潭中,笔头周围潭水沸腾,潭面烟雾缭绕,不分东西,更不分时节。
良久,只在一瞬,潭面恢复如初。
少年缓缓睁开眼,此时月亮已不在头顶,泉水潺潺作响,不时有飞鸟飞过。
他摸摸腰间,笔还在,只是自己的头发有点湿,他估计是自己刚才紧张了,憋出的汗吧。
天色不早,想了想也无事可做,倒下便睡去。
少年很快就进入了梦境……
他赤着脚,背着一个破草帽,流离的难民营集中地,难民营是一截截树桩撑起的窝棚,有的在岩壁脚下用乱石堆起来的窟窿,他的眼里踩在满地断剑和鲜血的路上,看着视野里破败的残局,有喘喘欲死的老人斜靠着石头,有妇女正摇晃着死去的丈夫尸体,甚至有小孩哭着在眼前乱跑,被飞来的箭矢射穿了肚皮,整个世界被哀嚎声shēn yín声笼罩,天边升起滚滚浓烟……他走到一面城墙下,士兵的尸体东倒西歪,城墙上几个字染着血,还是能辨认出写着“九街”———他惊得一声冷汗!原来这就是长都城!
少年试图改变方向,迂回去皇都内城,去一二三街,可走到八街街口,倒塌的城墙与楼阁挡住了去路,废墟将他死死的围住,天边不时飞来箭矢和尸油炮弹,带着浓浓黑烟如流星划过,在地上炸开了花。又一阵哀嚎声组成的声浪拍来,让少年睁不开眼睛。路上飞来断臂残肢,有人捡去做了粮食。
天色忽地暗了下来,少年抬头,是大片的蝙蝠,硕大的蝙蝠上骑着身穿黑甲的勇士,黑压压的遮住了天日,有利箭从天而降,铺天盖地,扫荡式覆盖整个长都城,一场浩劫正在开始。
天际深处传来一声龙吟。
一道无形声浪渐渐推动黑蝠群,在黑蝠群中扩散开去,天空中掉下来很多人,天空中掉下很多黑蝠,黑蝠群被声浪冲撞的七零八落,坠下的黑蝠在半空中化作火焰,落在长都城各角落,点燃废墟中的木材与房屋,渐渐天空中的黑蝠群接二连三燃起,天空化作一片火海,地上火势更甚,火海中有人翻滚,有人嘶嚎,天空中不断有人坠下,好一场人间炼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