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麟云所住的院子名叫静安亭,这静安亭其实本不在张府府邸格局之内,只因当年徐麟云的母亲喜好清净,本不欲住在张府,可张家家主因感念其救命之恩,又不便违背了恩人意愿,便将邻近张府的大宅整个买了下来,又将靠近张府后院的那一面墙打通,修缮了一个别院出来供徐麟云母子住下。
静安亭地如其名,极为清净,府内的奴仆们也都清楚,除了日常打扫外,不许随意出入静安亭,这是几年前徐麟云母亲尚在时,张家家主定下的规矩,如今虽说徐麟云的母亲已过世两年,可这规矩依然没变。
徐麟云刚入静安亭,远远便见到屋檐下坐着一个小女孩,女孩穿着一身绿衣,面容清秀,一双大眼睛盯着手上捧着的那把颜色各异的花花草草。眼下天色渐暗,她一人身处孤院中,夕阳余晖映在她单薄的身子上,拉起一道细长的身影,此情此景,令人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怜爱疼惜之情。
女孩名叫沐灵清,这并非她原本的名字,她因未出生时父亲就因病过世,自小便被唤作‘丫头’,这两个字可以说既是她的称呼,也是她的名字。五年前,徐麟云母子刚来浔阳城时,那一日,她跪于城中闹市,身旁立着一块卖身医母的牌子,那个情景,徐麟云至今难忘。
后来,徐麟云的母亲见丫头可怜,便出手救治了她的母亲,值得一提的是,徐麟云的母亲见丫头生得清秀灵气,还破例传授了她几句粗浅的修炼功法,后又觉得‘丫头’这个名字实在太过简单粗陋,便赐名灵清。
沐灵清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直到徐麟云走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呀,徐哥哥,你回来啦?”
徐麟云宠溺的摸了摸女孩的脑袋,问道:“丫头,怎么不在家照顾你娘,是不是陈姨的病情又严重了?”虽沐清灵早已不叫沐丫头了,可徐麟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么叫她,便一直没再改口。
沐灵清摇了摇头,“没有,娘亲在家,她挺好的,今天早晨还下床走了一会呢。”小女孩一边说着话一边将身旁的一个篮子提到徐麟云面前,“这是娘亲让清儿带给徐哥哥的鸡蛋,还让清儿跟徐哥哥贺喜,这些鸡蛋是我们家送给徐哥哥的贺礼。”
徐麟云闻言一愣,片刻后才恍然明白过来,心中不免暗自苦笑,“整个浔阳城中,怕是我这准新郎是最后才知道这门亲事的吧?”
“徐哥哥,你真的要娶秦家大xiǎo jiě吗?”沐灵清皱起眉头,小脸蛋上浮现了一抹这个年纪本应罕见的忧愁。
徐麟云看着眼前的小丫头一脸愁容,失笑道:“怎么?不喜欢徐哥哥成亲?还是不喜欢那个秦家大xiǎo jiě?”
沐灵清担忧道:“街上好多人都说,那个秦家大xiǎo jiě很凶,还常常打人,我怕徐哥哥娶了她会受她欺负。”
徐麟云摸了摸沐灵清的脑袋,笑道:“放心吧,秦家大xiǎo jiě可欺负不了你徐哥哥,况且,你徐哥哥根本不会娶她。”
“真的吗?”
“你徐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徐麟云笑着接过装着鸡蛋的篮子,从里面拿了两个鸡蛋,后又将篮子递回给沐灵清,“你跟陈姨的心意我收到了,这鸡蛋呢,我拿两个,剩下的你拿回去,陈姨身子不好,你也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一点,知道吗?”
沐灵清连忙将篮子推回到徐麟云面前,说道:“徐哥哥,你一定要收下,娘亲说徐哥哥教清儿药理医术,虽说清儿现在只懂些皮毛,不能与人看病挣钱,可每日出城采的药草不光能给娘亲调理身子,还能多出一些拿去药铺换些银钱,所以,这些鸡蛋徐哥哥一定要收着,不然,清儿回去该被娘亲责骂了。”
徐麟云见此,也不再坚持。沐灵清则是甜甜一笑,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将手上那一堆花草送到徐麟云跟前,说道:“徐哥哥,你身子也不好,前几日清儿听徐哥哥说会常到野毒林采草药调理身子,我今日清晨就去了野毒林里采些药草回来,只是,清儿只看得出来这些药草有灵气药性,可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徐哥哥要的。”
徐麟云闻言不免愕然,这才回想起几日前确实无心说起过这事,但那不过是为了掩饰他时常出城随意找的一个借口,不想这丫头却记在了心里,竟还贸然跑进野毒林里采药?何况他的病,又岂是野毒林中那些寻常药草可以调理的了的?
徐麟云语调微沉,苛责道:“丫头,你怎么可以独自一人跑进野毒林去?虽说你修炼神霄诀已快有四年,对付得了野毒林里那些凶兽,可不代表就没有危险,万一你不小心被毒虫噬咬了该怎么办?我先前教你药理时就约定过,出城采药可以,但绝不许入野毒林,你是不是忘了?”
沐灵清许是没想到向来温和的徐哥哥会苛责于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低头小声道:“徐哥哥,对不起,清儿错了。”
徐麟云也知方才一时情急语气过重,柔声安慰道:“徐哥哥这是担心你,知道吗?不过这些药草对徐哥哥都很有用,有了它们,徐哥哥接下来大半个月都不必到野毒林里去采药了呢,谢谢你了,丫头。”
沐灵清闻声立时喜笑颜开,而后神情一肃,认真道:“徐哥哥不用说谢,徐哥哥是清儿和娘亲的恩人,清儿做这些都是应该的,以后,清儿也不会不听话了。”
徐麟云看着沐灵清认真的神态,心中不免感慨,苍天怎能如此狠心,这样对待一个小女孩。
徐麟云宠溺的摸了摸沐灵清的脑袋,另一只手一反掌,掌心上蓦然多出一本泛黄小册,语气严肃了几分,“丫头,以后要好好照顾你娘,这是神霄诀全谱,你拿好,照着徐哥哥以前教你的那样修炼就好,只是徐哥哥要你答应一件事情,这神霄诀你回去后要收好,不论何时,都不许给别人知道这部修炼功法的存在,你能答应徐哥哥吗?”
“清儿记下了。”沐灵清收好小册,小脸蛋上似有不解,“徐哥哥,你把它给了清儿,是以后不再教清儿练功了吗?”
徐麟云笑了笑道:“徐哥哥明天要出一趟远门,可能要好长一段时日回不来,以后丫头就不用来这静安亭了。”
沐灵清先是一愣,接着不舍的道:“徐哥哥要去哪里?”
“丫头也知道徐哥哥身子不好,这次出门,就是要去寻大夫治病的。”徐麟云牵起沐灵清的小手,笑道:“时候不早了,走,丫头,我送你回去,刚好也有好一阵没见陈姨了。”
…………
浔阳城秦府,自府邸中门到中堂,这一路来下至家仆杂役,上至执事管家,个个躬身俯首噤若寒蝉,那立于中堂前的大管家宋恒更是苦笑摇头,张秦两家联姻本是一桩大喜事,可经xiǎo jiě这么一闹,就连一向疼爱xiǎo jiě的老爷都发了火,张家那边怕也不好交代啊。
秦府中堂之上,一名中年男子负手而立,此人锦衣玉服,气度儒雅,正是秦家这一代家主秦奂之。
秦奂之对其妻子用情极深,当年他的夫人因生下秦语霜时难产过世,他便至今未再娶,也正因此,秦语霜自小就极受秦奂之疼爱,也养成了她任性刁蛮的性子,在浔阳城中,秦家千金的任性刁蛮和花容月貌,两者并驾齐驱,都称得上是浔阳城百姓茶余饭后的丰富谈资。别的不说,单论近两年到秦家提亲的世家公子,被她亲手打到退亲的便有五六个,其中城西天行武堂的大公子更是被她打断了右腿,至今走路还一瘸一拐的。也就是秦语霜生在秦家,否则这些个被她欺辱过的世家联合起来,浔阳城里除去张秦两家外,只怕任哪个家族都招架不住他们的报复。
秦奂之近两年来可是越来越愁了,他何尝不知女儿随了他的性子,眼高于顶,加之自小娇惯,性子又刁蛮,这偌大的浔阳城中,有几个同辈人能入的了她的眼?只是终归女大当嫁,若任由秦语霜这么闹下去,这浔阳城中谁还敢到秦府提亲?所以,今日张言拜访秦府言明来意后,两家几乎没有过多分歧便促成了这桩婚事,而秦奂之也暗下决心,这回决不许女儿再胡来了。
可秦奂之玩玩没想到,早晨张言前脚出了秦府,秦语霜紧接着便也出了府门,一整个早上,秦家派人寻遍了浔阳城也没能找到秦家大xiǎo jiě,直到下午时,大管家宋恒匆忙来报,说秦语霜在望秋楼大闹了一番,还打伤了望秋楼掌柜,并扬言称若张家少爷不出面,就要这个百年老店关门大吉。
秦奂之一听这消息,气得连他平日里最喜欢的青凤雕玉茶杯都摔了两只,望秋楼乃张家产业,也是这浔阳城中最好的酒楼之一,秦语霜此举,无异于一巴掌抽在了张家的脸面上,若在往日,他秦奂之倒也不怕得罪张家,只是眼下哪能跟往日相比?秦语霜这一闹,俨然叫张秦两家沦为浔阳城笑柄,除此外,若张家的人秦语霜都敢打,今后可就真没人敢再到秦府提亲了。
秦语霜在望秋楼大闹了一番,回到秦府自然能看出气氛不对,只是她自小娇生惯养,长这么大,秦奂之别说打,连骂都舍不得骂一句,因此她也毫不在意今日所为,一进门便朝立于中堂上的中年男子急匆匆道:“爹,您猜女儿今天到西边海岸看见了什么?”
秦奂之沉着脸,一字一句道:“霜儿,你刚从望秋楼回来?”
秦语霜不以为然道:“是啊,女儿今天找了那家伙一天,可都没找见人,女儿猜想定是张家将他藏起来了,哼,我就不信了,张家能藏他到几时,啊对了,爹,我跟你说啊,今天我……。”
“混账!你知道你今天做了什么吗?”
秦语霜不由得一愣,自她记事起,秦奂之几乎就没呵责过她,可一想到父亲生气是因为张家那个从未谋面的家伙与她的亲事,她便心有怒气,“我不就是砸了望秋楼吗?不就是驳了张家的脸面吗?不就是让城里的人瞧了我秦家的笑话吗?怎么了?您真的要让女儿嫁一个从没见过的人?爹,我今天把话放这了,如果不是我真心喜欢的人,我死也不会嫁的!”
“你!”秦奂之差点被女儿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见秦语霜说完转身便要走,怒道:“站住,你去哪?”
秦语霜头也不回,怒气冲冲的道:“我现在就去张家退婚!”
秦奂之气极之下,一掌将茶桌拍成四分五裂,“来人!把xiǎo jiě关到屋里去!霜儿,你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放你出来,如果一直想不明白,那就等你成亲那天再出房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