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如此慌张?”胡玉禾面露些许不悦。虽然他自己本是寒族出身,对于下人也一向是体恤宽容,可这家丁匆忙间进了都督府,还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着实有些不堪。
家丁却是不敢说话,拿眼睛瞧了一眼连元锦。这一眼过去,虽未开口,胡玉禾却已是大致明了了。
“不必慌张,但说无妨。”连元锦微笑道。
“xiǎo jiě……xiǎo jiě将连少爷打了……”家丁嗫嚅道。
胡玉禾虽已猜到女儿定是招惹到了连家,却没想到竟是将连竞侠揍了,当下也是微微变色,立刻行礼请罪道:“玉禾疏于管教,还望都督恕罪。”
连元锦扶起胡玉禾,道:“孩子们之间的事情,玩闹罢了,当不得真,我们先去看看吧。”
事发地点在锦城的闹市口,此时已是里里外外围满了人。
一名身着锦袍的年轻男子姿势极为不雅地坐在地上,身边三四个家丁小厮打扮的将他扶着,锦袍已是沾了不少灰尘,半边脸也是高高肿起,显得极为狼狈。这男子正是连元锦的二子连竞侠,此刻拿怨毒的眼神看着对面,双手紧握着拳,胸口急剧起伏,显然已是愤怒到了极点。
连竞侠的目光所指之处,是一辆马车,车厢的帘子此时已被揭开,一名美貌shǎo fù正怀抱着一名婴儿靠在车厢内的一角,shǎo fù的满面惊容和婴儿的啼哭声说明他们之前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几名粗衣短打的壮汉围着马车,个个都是拿怒目看着连竞侠,若是目光能化作箭矢恐怕连家二少爷此时早已千疮百孔。
一名妙龄少女站在马车前,一身短打颇有几分英气,眉眼如画透着几分机灵。她拍了拍双手,似乎要掸干净手上沾染的尘土,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连竞侠道:“连家二少爷也是越活越回去了,当街就要强抢民女么?你可知道车里的这位夫人是谁?这可是镇远镖局少当家的妻儿。若是得罪了镇远镖局,恐怕你老爹都轻饶不了你啊。这么说起来本姑娘这一巴掌可是救了你。也不用你感恩戴德,从今往后少出来祸害百姓就是。”声音如黄莺出谷,可是这话却着实不好听。
连竞侠听得马车内之人是镇远镖局的人,心下也是一惊,但是很快就被羞怒给压了下去,他扶着家丁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面目狰狞道:“哼,胡俐儿,你给我等着,我回去就让父亲shàng mén求亲,等你嫁入我连家,我让你好好尝尝为夫的手段!哈哈哈哈哈!”许是想到了折磨胡俐儿的场景,连竞侠竟仰天大笑。
胡俐儿脸色微红,心下有些着恼,见着路中的石子,脚尖微动,那连竞侠的的笑声便戛然而止。他捂着自己的嘴,发出“呜呜”的声音,片刻后和着鲜血吐出了几颗牙齿碎片。
连竞侠何时吃过这种大亏,正欲发作,却听见一声冷哼,立马将满目狰狞转换成了一副受了气的小媳妇样,正是连元锦和胡玉禾赶到了。
两人到了已是有一小会儿,连元锦见得连竞侠的对面是镇远镖局的人,也是有些头痛,本想着若是能够不了了之,自己不用出面那是最好,大不了到时候带着连竞侠shàng mén道个歉,总好过在对方气头上来捂盖子。不过眼见得自己的儿子压不住性子,怕要惹出更大的是非,便也只好出来处理了。
“逆子,还不回去闭门思过!”连元锦上来便想先将自己的儿子拉出场外,自己的儿子什么德性他自然清楚,这事情十有**是他起的头。
连竞侠吃了大亏本以为装个可怜能博得父亲的同情,正好能收拾对方,却没想到竟是让自己闭门思过,自然也是不依,梗着脖子上前道:“户(父)亲,林(您)看他们肿(怎)么对儿尺(子)的,林(您)竟然要我闭门吃(思)过?我想不通!”半边脸肿着加上掉了几颗牙,说话已是含混不清。
“啪!”连元锦竟是在连竞侠完好的那半边脸上又狠狠给了一下,“那就回去好好想!”然后冲家丁道:“把他给我带回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府半步!”
胡俐儿见到连元锦和胡玉禾现身,觉得事情已是差不多了,再搞下去恐怕要超出自己的预期了,便想遁入人群之中。不料连元锦刚把儿子打发走便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她也是感觉头皮一麻,暗自吐了吐舌头,知道跑估计是跑不掉了,便大方上前打招呼道:“俐儿见过连伯伯,见过爹爹!”
这“连伯伯”是她故意拉近距离之举,将来就算是有责罚,有着这声“伯伯”那也只能是家里的事情,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大家太难堪。
“你这闺女倒是机灵啊!”连元锦笑道。
“孽障,还不跪下请罪?”连元锦能大方,胡玉禾却是不敢怠慢,不管事情如何,起码看上去连竞侠是吃了大亏的,此时若是再偏袒自己的女儿那就是不识抬举了。
胡俐儿也是精明的人儿,见得两人现身,心想事情恐怕是超出自己的预期了,这一次怕是少不了一些责罚,还是识相点好,上前两步便欲下跪。
连元锦上前扶起胡俐儿,和蔼道:“竞侠什么样的人我有数,这次怕还要感谢俐儿没有让竞侠将镇远镖局得罪得太狠,哪来的什么请罪啊?”
胡俐儿心中一喜,打蛇随棍上道:“竞侠少爷当街欲将镇远镖局的少夫人劫回府里,俐儿便上前阻止。只是俐儿一介粗人,下手重了些,少爷的脸皮也着实嫩了些,当下失手伤了少爷,还请伯伯见谅。”
这番话说得极为巧妙,一方面将事情的责任全推到了连竞侠身上,自己只是下手重了些而已;另一方面若是能当街获得谅解,那么此事便算是就此揭过,想来后续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责罚了。
连元锦眉头挑了挑,小丫头的这番心思哪里瞒得过他,正欲开口,却是胡玉禾率先开口道:“都督恕罪,这俐儿自小胆大妄为,是玉禾宠得过了,请恕玉禾管教不严之罪。”
连元锦看了胡家父女一眼,也不答话,上前走到镇远镖局的车队前道:“先前逆子多有惊扰,还望原谅。”说完竟是行了一礼。
距离事发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此时镇远镖局的大当家王振和少当家王定已是得到消息到了现场。王定正在车厢中安慰受惊的妻儿,王振却是站在车前看着连元锦如何处理事件。
连元锦是西川的实际控制者,不折不扣的无冕之王,王振自然不敢受他这一礼,当下侧开了自己的身子,将连元锦扶了起来。就在刚刚连元锦教训儿子的档口,马车随行的汉子已经将事情的经过给王家父子说过了,虽然对于己方的遭遇非常愤怒,但是作为始作俑者的连竞侠已是受到了惩罚,连元锦也已是做出了如此姿态,再者妻儿也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未受到实质性的伤害,王家也并不愿就此和西川连家结下仇怨,便在言语中迅速化干戈为玉帛。趁着感情热络,双方甚至定下第二日在都督府摆下家宴为王家压惊,对于一个商家,官家能够做出如此态度已是极致。
要说连元锦对于镇远镖局如此折节相交,自然也是有原因的。西川富庶不错,可毕竟只是帝国一隅,想要进一步发展自然要把目光投向更为广阔的天地。兵戈相向西川暂时还未做好准备,可商业的触手早就已经伸向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只是大乾帝国政局并不稳定,出了西川这货物的安全问题便成了商人们的心腹大患,自家派遣护卫的也只有几个大的世家有此实力,更多的小商人想要行商便是将脑袋绑在了裤腰带上。镖局便是在此环境中应运而生的产物,花上一笔能够接受的费用,便由镖局负责一路的安全;若是路上遭遇不测,镖局便负责向托镖之人赔付相应货物的银钱。经过几代的发展,王家的镇远镖局已是大乾帝国内最大的镖局,于帝国各地设立分舵数百处,各级镖师达到数万,着实是一股不小的势力。镇远镖局的地位超然,并不参与各方政治势力的争夺,只参与商业;然而如此大的势力,却也是各方政治势力的争取对象,在西川若是出了篓子,便是连家也怕镇远镖局倒向其他方面抑或是在商业上使绊子。
在连元锦忙着和王家父子交谈之时,胡玉禾便悄悄带着胡俐儿回去了——没有不疼儿子的父亲,若是等连元锦回过神来再想找胡俐儿的晦气,便是胡玉禾也是不大好抵挡的。
进了胡府,胡玉禾便脸色一板:“跪下!”
本打算偷偷溜回房的胡俐儿脸色一苦,却也只得听话,老老实实跪在了胡玉禾跟前,只是在跪下之时顺手将椅子上的垫子取下放在了膝盖下面。
胡玉禾早已习惯了她的这些小动作,也不在意,道:“说吧,怎么回事?”
“自然是连竞侠他见色起意,当街想强抢民女被我阻止了,不信你随便去街上找个人问问。”胡俐儿道。
胡玉禾被气笑了:“你当我和连家小子一个智商?连家小子好色不假,这次就正好碰到王家的妻儿,还正好能被你撞上?若是中间没有你的参与,对不起你‘狐狸儿’的诨号啊……”
胡俐儿见胡玉禾笑了,心下放松了不少,便试图站起来,却不料胡玉禾一声厉喝道:“谁让你起来了?继续跪着!垫子拿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