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2-21
夜将近,光线如丝般随着时间抽离这个地底的桃源乡。无论何时,你总是能信任头顶的红火球去尽到它的职责。
跟托萨瓦的其他区域不同的是,尼贡有着季节与“时间”的差别,有着白天与黑夜,有着春夏秋冬,有着阴雨晴天。
也只有在尼贡,才会让人产生“啊,原来头顶上还有一个世界”的想法。
现在,彩歌却没有想得那么多,对她来说,世界正被她捧在掌间。
除此之外,世间的一切,她都不再关心。
同样是公主的身份,同样是王权的接班人,彩歌与安妮却有着本质上的差异。
对安妮来说,尼贡是她最大的寄托,镇民们则是她最重要的宝物,两者都是她无法割舍的牵绊。在葬礼上的演说,字字发自肺腑,若有必要,少女会毫不犹豫的纵身炼狱,只为她所爱的家园。
在天枰的另一侧,彩歌则是个截然不同的公主,对她来说,领导倒悬城,对抗鼠人,乃至拯救世界,都只是个工作。
工作只需尽力即可,却不需尽心,她只求无所亏欠。
而现在,既然杀死了墨绿的魔王,成功的阻止了世界的毁灭,自己的“债”应该也还清了吧?
“我们回家吧,我已经尽到了我的责任,也不欠谁了。公主这种东西,谁爱当就让谁去。”彩歌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如果母上不同意的话,我们就私奔吧!嘻嘻......”
高挑诱人的身段,妩媚娇柔的脸庞,用情至深的软语,清脆动听的笑声,嘴角俏皮的弧线,若在平时肯定是个浪漫的场景。
可惜,女子倾诉的对象却是颗鲜血尚未干凅的头颅,这让原本温馨的童话故事,瞬间转为诡异的恐怖小说。
“你想去哪里呢?去地表如何?让我们远远的离开这里,什么鼠人,倒悬城,尼贡,都抛下吧。”像个热恋中的小女孩,彩歌迫不及待地想跟心上人倾尽累积的感情。“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你知道我有多少话想对你说,多少事想和你做?”
猛地,女子将少年的头颅拉近,用自己的樱唇噙着对方毫无血色的唇瓣。
炙热碰撞着冰凉,柔软包覆着僵硬,彩歌小巧的舌头如游鱼般轻轻扫过十三失去生机的嘴唇,又羞涩的逃开。
嗯,咸咸的,又有点甜......
“呐,亲爱的,我终于完成了我的使命呢......可是,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开心呢?”白袍的公主幽幽的询问着掌间的头颅。“你死了,这又有什么意思呢?这个世界或许得到了拯救,但我的世界却回归为黑暗......”
玛雅米特人,无论年纪与性别,都从骨子里透着一股癫疯的气质,一种偏执的狂热。平时他们高雅恬静,甚至有些冷淡,可是若触及他们所感兴趣的事物,他们却往往如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
音乐,绘画,雕刻,戏剧,魔法,医疗,无一不是让人必须穷其一生光阴来钻研的学问。而倒悬城里,则是充满为了追求一门极致而废寝忘食的疯子。现今的女王为了能常驻前线钻研战争的艺术,甚至连王位也不屑一顾。
身为公主的彩歌自然也不例外,历经漫长的等待,如今她所追寻之物正静静的沉睡于双掌之间,她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
“亲爱的,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好久,昨天看到你跟安妮一起出现,你知道我有多么心疼吗?不过,你终于属于我了,我不会让任何人将你夺走的......”
亲昵的额头顶着额头,彩歌能感到那冰冷的皮肤紧贴着她炙热的心跳,但这只让她的心情更加沉重。
或许疯狂,女子却不愚蠢,她很清楚生命已经永远的离开了她的爱人,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她。
“错了,我错了......现在才发现,我真的错了。”语带哭腔的,彩歌说道。“我为什么要在乎这个世界的生死?明明我的世界就只有你,一直以来就只有你呀!”
一颗泪珠不争气的从她眼角滑下,溜过那瓷器般的脸颊,顺着纷乱的发丝向下窜去。
彩歌知道,这是无法挽回无法改变的,就如那落入土中的泪珠一般,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或许我一开始就错了,这些梦境,这些影像根本就不是女士的预警?或许,或许它们是爱神的指示,为了告诉我你的摸样,我命中注定之人的摸样......”
心绪缭乱如披散一地的长发,彩歌正被自责的泥沼吞噬,陷落于黑暗的世界里。
更多晶莹的泪珠跟随前辈们的脚步,遵从地心引力的指引,融入尼贡肥沃的土壤中。
“如果你要毁灭这个世界,我不是应该帮你吗?让对方高兴,让对方幸福,无条件的支持,这不是爱人该做的事吗?”
询问着他,更是审问着自己,白袍公主凄凉的啼声,替这黑暗的空间添增不少妖异之气。
像个恒古的石雕,哈诺的巨兽一动不动的站着,黄橙橙的眼珠瞪着哭泣的女子。他的职责仅限于守护她的**,心灵上的创伤则不在此限。
赤发的少女依旧如木偶般呆立着,因大意而受法术控制的她,一时之间还无法夺回自身的主控权。好在,尽管嫉妒乃至敌视,彩歌还不至于因此去杀害友邦的公主。
至少,目前还不至于......
不能转动眼珠,不能发出一点声音,这却不妨碍恐惧与自责的泪水,在安妮睁大的赤眸缓缓累积。
是的,她是清醒的......
就算无法牵动身上哪怕是一条肌肉,安妮仍完美的保有一切感官。她能听见彩歌的哭声,能闻到空中的血腥味,能看到十三的脑袋在那可怕女人的手里。她手上的皮肤甚至还保留着匕首柄部的冰凉触感,仿佛还能感到少年心口肌肉的阻力,与金属匕刃刺入腔中的实心感。
尽管双手洁净无瑕,少女却觉得它们沾染了厚厚的一层浓浆,似乎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搓洗不掉。
她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多么希望自己能醒来,或是昏死过去。
但是,她却无力做到任何一项.....
亲手刺死最爱之人的感觉,将会成为她的一部分,永远在梦魇中折磨着她。
同样陷入梦魇的,是倒悬城的白袍公主,而这梦魇则是她自行招来的。
女子的双唇很红很薄,如两瓣玫瑰般轻轻的颤抖着,霜白的雾气从她嘴里呼出,喷到十三那早已失去体温的脸颊上。
其实,尼贡的夜晚一点也不冷。处于地底的城寨,因为土石的保温,甚至比昼夜温差甚钜的地表还要暖和许多。
不过,尼贡不冷,彩歌却很冷......
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从腹中浮起,缓慢的沿着脊背爬升,她几乎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冻结。
杀死了,妳杀死了,妳杀死了妳唯一的光,妳杀死了妳唯一的色彩......
现在,留下的只有黑暗......
这,就是妳的奖励,拯救世界的奖励......
“不,这不是真的!不该是这样!这不是我想要的!”
仿佛支撑她的信念在一瞬间崩溃,女子双腿一软跪坐在地,原本就已溅上不少血浆的长袍,现在更是沾满泥尘。
碰......
少年孤零的头颅从公主的指尖滑落,摔在地上,滚到一旁。彩歌则是发狂般的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倒悬城优雅的少主人此时更像个丑陋的鬼婆。
女子的哭声,如啾啾鬼啼,伴随着她乌黑柔顺的发丝,散落在黑暗的蒲公英林里。
“不,别走,别扔下我一个人!别把我扔在这里,别离开我......”
盲眼的公主,平时靠着声呐与种族特有的盲感来代替视觉。心乱如麻几近癫狂的她,此时却如一个普通的盲人般匍匐在地,摸索爱人的踪迹。
琉璃般剔透的指甲里,嵌满了菜园的泥土,白皙的纤手更是添上了几道划痕,殷红的血珠从伤口中渗出。
她不在乎疼痛,相比起她所做的错事,这些疼痛反而能让她稍有赎罪之感。
“摔疼了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好吗?”
像个肮脏的乞婆,公主捧着沾满泥垢的人头,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宝物。
塔盾与巨矛立在地面,沉默的巨蛙依旧保持着守卫的姿势。若不是那对灯笼般的巨眼正注视着地上的女子,你甚至会以为他只是个雕塑品。
对摩休罗来说,只要彩歌没有什么危险,要怎么折腾都不关他的事。男女之间的情爱,对卵生的哈诺族来说,是个陌生且不可理喻的概念。
虽然诽议有违自己的准则,有违勇士的荣耀,但巨蛙仍忍不住对自己的契约者感到失望。
“走吧,罗罗。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这里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小琴也只能拖延那么久,再不回去尼贡的镇民会怀疑的。”将珍视的宝物紧紧抱在怀中,女子站起身来冷冷的说道。
似乎收拾了自己的情绪,尽管身上仍然脏乱,彩歌又变回了那个高贵典雅的公主。
“安妮就让她留在这里吧,反正等法术解除我们早就在回城的路上了。听镇长说,她女儿不几天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不会有人怀疑什么的。”稍微整理了自己脏乱的长袍,面无表情的,彩歌继续说道。“我相信,尼贡的领导者是不会为了一个连镇民都算不上的外人,跟盟友反目的。”
也不回头,女子径自向林外走去。今天的经历已让她筋疲力竭,她现在只想将身上的污秽洗去,再抱着心爱的他做个好梦。
梦中,公主与王子的人头,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