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设局
这时,门轻轻地推开了,我扭头,看见大娘端着一只碗走了进来。
大娘已是知天命的年龄,当然,这只是针对她的**而言。她是一个寡言少语的女人,在那个年代的农村里,遍地都是这样类型的妇女。
“把它喝了吧。”她把碗端到床铺边,对我说。
碗里是泥黑色的液体,不知是什么药,但肯定不会对我有好处。我偏过头去,不加理睬。
“喝了对你有好处。”她继续鼓弄着谎话。
我想起曾经躺在床上的老人们,动弹不得,说不出话,盯着铜铃般的老眼睛,那样的景象像一根根针深深扎在我的心上。也许他们之所以不能动弹、不能做声,就是因为喝了这样一碗又一碗的药吧。我仍然不屑一顾。我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离得一丝不剩了,困乏得很。我想我昏迷的时候,大概已经被他们灌过药了。我心想除非现在你硬灌我喝,否则打死我也不张嘴。
我以为她要用强,可大娘见我不喝,便叹了一生气,把药端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我心里稍稍讶异,随即恍然,先前之所以让被害的人不能说话不能动弹,无非是不让我们这些尚还完好的知青发现其中的秘密,但现在我们知青小组除了张梅,全都已经落难,村里人已不再需要隐瞒,我喝不喝药,也已无伤大局。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天色。大约傍晚的时候,王婆婆等人又推开门进来看了我一眼,大娘还端来了一碗饭菜。王婆婆问:“有喝过药吗?”大娘回答:“白天喝过了,晚上的还没有熬出来。”
我一懵,白天我明明没喝,她把药碗端走了,现在怎么说我已经喝过了?
王婆婆点点头,看着我说:“还不打算把张梅的事告诉我?”我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闭上眼。
“有点骨气。”王婆婆转身往外走,忽然停下来说,“把饭菜撤了,饿他三两天看看。”大娘点头应了,把饭菜全端了出去。
我肚子饿得已经生痛,但我决计不会开口吃的。我宁愿这样饿死了,也省得再多受羞辱。
我心里唯一欣慰的,是张梅到现在还没有被村里人找到。村里上百号人,在这个并不算太大的山谷里寻找,竟然找不到她。真不知她到底藏在了什么地方?或者,她已悄悄一个人逃出谷去了?我想了想,认定第二种假设是不会发生的,她若要逃,一定会拉上我一起,我和她接触了那么久,她也不是那种会抛下朋友独自逃生的人。我想她多半发现了什么端倪,而且情况紧急,来不及通知我,就一个人躲了起来。
窗外暮色昏黄。我闭上眼,黑夜算是提前来临了。
不一刻,门又轻响,向右推开,有人擎着油灯走了进来。我回头,看见是我自己,便极其愤恨地合上了眼皮。队长端来了一碗药,放在我的枕头边,说:“刚刚热过的,喝了它。”
我不应。
他又说:“里面没有东西,要害你,早动手了。”
我睁开眼,看着他那张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脸。
“留着你,因为还有用处。”他看着我,“只要所有事你都按我说的去做,我不但不害你性命,将来还送你出谷。”
我心里一惊,此时的他和以前相比,已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他再一次把碗递到我的嘴边:“喝了它,对你有好处。”
我看着他,心里只有汹涌的恨意。我继续紧闭着嘴。
他把碗沿稍微往后缩了缩,冷冷地说:“如果你想张梅活下去,现在就把这碗药喝了。”
这句话如同在我的头脑里爆了一颗炸弹。我脱口而出:“张梅在你手上?”
他轻轻一笑,没有回答,只又一次把碗递到我嘴边。
我终于明白了,张梅之所以消失,王婆婆等人始终找不出她来,原来不是因她自己找地方躲了起来,而是因为她被队长藏了起来。如此说来,当初石旭那张纸条上的手脚,是队长动的,而且,是他瞒着王婆婆动的手脚,王婆婆的确是不知情。当初王婆婆第一次知道张梅失踪时,那副惊讶表情不是装出来的。可队长为什么要瞒住王婆婆呢?我心里一动,双眼如同蒙了一层薄薄的迷雾,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大的阴谋。
队长保持着动作,碗沿一直停留在我的嘴边。
我轻轻翕开了嘴唇。队长倾斜碗沿,把药喂进我的嘴里。
药入口浓腥,着实让人反胃。我呛得脖子上、被子上全是药液。
他喂完药,就静静地站在铺前,看着我的反应。
药液入体,回口作呕,但腹部却渐渐有些发热,是一种十分舒适的发热,仿佛阳光晒到了肚子上,手脚也渐渐有了更多的气力。
他看着我:“没有骗你,之前你被王婆婆灌了药,我这药是用来救你的。”
他示与我好处,绝对会叫我做事。我也隐约猜到他要叫我做哪一方面的事了。
但我故作不解地看着他。
他把碗轻轻搁在桌子上,说:“明天,你得把王婆婆骗进祭台里去,你就骗她说张梅藏在里面。无论你用什么方式,一定要让她相信你的话。只要成了,我会兑现我说过的话。你不用死,张梅一样不用死。”
一顿,他又说:“你若敢把我现在说的话告诉王婆婆,那你就别再想张梅出现在你眼前了。”
说完,他拿起碗,出了房间,关上了门,留我一个人静静思考。
我心里的惊骇层层叠叠汹涌而来,本是对他无比愤恨,但却又想妥协,先救出张梅再说。转念我又想,现在我如同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间,他说张梅在他手上,若又是骗我的呢?我已经不知多少次上了村里人的当了,我不得不抱着怀疑的态度。我已经不奢望能再活着离开这里,但如果能救张梅出去,我一定要试上一试。
我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先按队长说的做,但我不会信他,我也不会信村里任何一个人。我只有靠我自己。我抬起手,轻轻地触摸身上的每一处皮肤,有些老皱和干瘪。我心里苍凉极了。窗外,一片暗黑。我知道,这样漆黑的夜,还需要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渐渐被阳光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