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一个戏法(2)
我招呼积极起来杀两局,他早有此想法,欣然同意。张梅也翻身起来,坐在棋盘旁,擎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观战。
第一局杀到中盘,积极已是四面楚歌,他浓眉紧锁,苦苦冥想。我不知他今天怎么了,以往我俩是棋逢对手,除了那个雷雨夜他因心神不宁而惨败外,我很难这么快就把他逼入绝境。我轻松地打量他,他的额上出了一阵细密的汗,肚子上的赘肉从背心里滑出来,摊在大腿上。我又稍微斜了斜头,打量同样关注着局势的张梅。火光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晃荡着,衬出一轮秀丽恬静的美。我一直对她抱有好感,只是从不敢说罢了。早在大半年前,我就对上山下乡充满了渴望。那时听回来的老知青们讲述自己的故事,总被那一段段患难与共的爱情与友谊所感动。它们有的悲、有的喜,有的真、有的假,但都同样对我充满了吸引力。我选择青沟村,多少还是有张梅的原因在里面。她在我们班里是一等一的女生,至少在我眼里是如此。如果不是来到了这个鬼地方,兴许我和她之间,还能发生点什么故事呢!
“嘿,走棋呀,发什么愣!”积极把我从遐想中推醒了。我尴尬地“哦”了一声,心意慌乱,随意下了一步。积极哈哈笑了起来。我拦住他想悔棋,他当然不肯,几个回合下来,竟被他扭转了颓势。他看着我,脸上满是得意。
我打起精神,认真和他对战。他今天的棋艺像是倒退了几大步,我一集中精神,他立马又被杀得丢盔弃甲,最后被我将死老营。我长出一口气,哈哈大笑:“手下败将,还来不来?”他斜我一眼:“不来了,没意思。”我激他:“害怕了吧,张梅可看着哩,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了。”他这一回却不受激,只斜我一眼:“死牛,去你的。”
“好了,好了。”张梅微笑着说:“你俩既然不下棋,那我来给你俩变个戏法吧。”积极立马坐了起来:“好,好!什么戏法?”“你们等等。”张梅嫣然一笑,转身出去了。
积极笑着问我:“张梅还会戏法?”我说:“叫你再杀一盘,你就一副死相,张梅一变戏法,看你笑成什么样了,真想揍你这种重色轻友的分子。”他冲我做了个鬼脸。
很快张梅推开门进来了,她的手里捧着三只重叠在一起的小碗。
“到底是什么好玩的?”我望着她。
她从我们的象棋里挑了一颗红帅,把小桌摆正,坐了下来,说:“这戏法很简单,我把棋子扣在一只碗下,然后混乱三只碗的位置,最后停下来时,你们猜哪只碗下扣着棋子。”
积极一听这戏法规则,立马就泄了气:“这么简单,好没意思啊。”我却饶有兴致地望着张梅:“梅子,别管他,我来猜,咱们开始吧。”
张梅浅浅一笑:“戏法得有惩罚,要是你俩谁猜错了,谁就得做一个俯卧撑,怎么样?”
“要是我们猜对了呢?”我问。
“任你们谁猜对,我就做一个。”
“这样不好吧,我怕你到时候受不了。”我笑着说。
“谁受不了,现在还不知道呢。”她又浅浅地一笑,“不说了,先玩一盘你们就知道了。”她把三只碗反扣在桌面上,摆成一条线,将棋子放在中间的碗下,接着开始移动三只碗的位置。她的动作很慢,我看得十分清楚。她一停下来,我就笑着说:“梅子,你得记上一个了,我容许你先不做,记在账上。”我把手放在最左边的碗上。积极也指着最左边的碗,一脸的不耐烦:“梅子,你的动作太慢了,根本没有挑战性。”
张梅仍旧轻轻地微笑着,不回应我俩的话,只轻轻地翻开最左边的碗。
我一下傻了,碗下竟然空无一物!
“诶,不对呀,我明明看见……”积极扑了过来,趴在桌子上,翻弄那只碗,嘴里嘟囔着,“不会呀……”
“在这里。”张梅笑着把最右边的碗翻过来,帅棋赫然躲在下面,“怎么样,一个了吧,我也允许你们先记账上,还来不来?”
“来!”积极输了一阵,兴致被激起来了。张梅看着我,我说:“当然要继续!”心里却大是奇怪,方才张梅的动作那么慢,我不应该看错的呀?再说积极不也看出是左边的小碗嘛,怎么会变到最右边那只碗下去了?
张梅把棋子扣好,重新拨乱三只碗。这一次,她的动作快了很多,更加持久,等到停下来时,我已经花了眼。积极应该也没看清,犹豫了一下,挑了中间的碗。我仍旧选定左边那只,心想两个人三选二,命中的几率应该很大吧。
张梅笑盈盈地翻开我俩选定的碗,我俩又一次傻眼了。她笑着说:“两个啦!”积极不服:“我不信了,再来!”
接下来我们又玩了十多盘,张梅的动作很快,每次我和积极都没看清,当然选择的也不相同,可每次棋子都躲在我们没挑选的那只碗下。
这真是邪了,这里头肯定有些门道。我有些丧气,但心里始终不服:“再来一盘,要是还不中,梅子,我就服了你!”
张梅笑着拨弄小碗,停当后移开手:“请。”
我佯装猜想,忽然扑上去,趁张梅还没回过神,把三只碗一下子全掀开了。我这时已没打算再猜谜,只想打开天窗瞧个亮堂,这棋子究竟是怎么躲的,为何总是猜不中?
三只碗一掀开,我彻底愣住了,原来碗底下全都是空的,根本就没有棋子!
积极指着张梅,叫起来:“你耍赖!”张梅笑着说:“谁耍赖了?我说了这是戏法。猜不到就破坏游戏,你们俩才耍赖。”我对谁耍赖没有兴趣,只好奇地问:“你放进去的棋子呢?”
她摊开右手,那颗红色的帅棋赫然躺在掌心。
我惊讶万分,不迭声地问:“你怎么做到的?刚刚明明看见你把棋子放进去了的!”
“这很简单,都是手法的问题,只要练熟了,就像渴了喝水饿了吃饭一样,自然而然的。”她饶有兴致地解释着,“我把棋子放在桌子上,拿碗扣住它,你们看,碗是朝我自己的方向翻下来的,因此盖下时,碗就挡住了你们的视线,让你们瞧不到棋子。”她一边说一边演示,“在碗即将要合拢的时候,我右手的小指和拇指迅速地伸进碗底,把棋子夹出来,跟着碗盖下,棋子却已转移到了我的手里。”张梅把手中的棋子举到空中,得意地摇了摇。积极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抢过棋子和碗,试了几下,却没一次成功。
“这手法需要长时间的练习,你只看一遍,是弄不会的。”张梅说。我笑他:“就你那猪蹄,别在鲁班门前丢人啦!”转头又问张梅:“梅子,可你开碗的时候,棋子明明还在里面嘛,你又是怎么把棋子放回去的?”“一样的道理。”她做起了示范,“开碗的时候,先开朝向自己的一边,刚掀起一条缝隙,就用小指和拇指夹住棋子,搁进碗底,然后再把碗掀开。因为放棋子这个动作,被碗和手背遮挡住了,所以对座的人就看不出来。你俩一直认为棋子呆在碗底,谁知道它根本就没在碗底下呆过,我想让它从哪里开出来,它就从哪里开出来,所以你们必定每次都猜错。这手法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瞒天过海。”
我点点头,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成语。
张梅又说:“这只不过是个小戏法,里面的道理,你们现在懂了吗?”积极说:“懂了,你示范一遍就懂了。”我点头说:“我懂。”张梅看着我:“是真的懂了?”
我正要随口回答,猛地反应过来,张梅这是话中有话。我凝神一想,瞒天过海这个戏法的道理,乃是看到的未必为真。张梅是在又一次提醒我们。她之前在长生山林边缘开棺材时,就曾有过一通发泄,她当时就已大胆地推测村子里的所有人,对我们都是一种危险。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点头:“我是真的懂了,我永远都会记住这个道理。”
这时,房间外突然想起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我问了声:“谁啊?”
“是我。”门外一个女人的声音应答。
“是二翠。”积极听出是谁。
我向积极示意,他起身打开了房门。二翠站在门外,满脸焦急,指着屋子大门的方向:“你们快出来看!”说完,她就惶惶急急地跑了出去。
积极回头好奇地看了我和张梅一眼。我说:“走,咱们看看去。”我们穿好鞋,积极和张梅搀扶着我,一起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