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少年微红的面颊和那双溢彩流光的眼眸,神色晦明不定。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让他有这么复杂的心绪,一次次,让自己做出超乎常理的事来……越出云,越出云,你就是那魅惑人心的妖精罢。
先是肆无忌惮潜入蓝麟教总舵在先,偷了传教秘宝盘云戒,后又将吴启施加暴刑,堂而皇之扔回来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继而编了个故事将蓝秉添蒙蔽,设计得了他的信任,将自己绑回出云山庄,吊在炼狱中不见天日……对这样一个人,他起初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可到现在,竟是想狠狠吻他,让他只对自己露出最真实的面目……疯了,一定是疯了。
“本座真的很想杀了你。”殷歌深深看了她一眼,径自往东边走去。
“嗯,本庄主允许你想想。”南宫灵玥嘻嘻笑了,快步跟上。
她喜欢看这个人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明明是一个不苟言笑,拒人千里的冷人,却能露出这么有趣的神情,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无边无垠的沙海之上印出一溜两行大小的脚印,风儿一吹,又恢复了平整,看不见丝毫踪迹。
“还要走多久?”南宫灵玥削开一片仙人掌,将里面多汁的果肉挖出来,挤出水分递进嘴里,涩涩的味道带着土腥味,实在是不怎么样,拧了拧秀美的眉头,满脸委屈。
“半日。”日中大漠的太阳实在是毒辣,南宫灵玥靠着除了刺的仙人掌背阳面坐着,脸色不怎么好,一副疲累又缺水的模样。
若不是她与殷歌内力深厚,可以调节自己的体温,怕是早就脱水过度而死了。这片吃人不吐骨头的沙漠上极少见植被与仙人掌,更别说干净的淡水和动物。他们在垩罗王陵中已经消耗了许多体力,如今也是强弩之末,硬撑着走到现在,倘若再寻不到足够的淡水和食物,任他们武功盖世,也不过是个死。
“呵,祭司,你不会是想和本庄主同归于尽吧。”
“本座没这么无聊。”殷歌亦在背阳处打坐调息,说的话都按字来算,他不想消耗更多。
一个健全的人想要不带足够的淡水食物踏出这片沙漠都是个笑话,更别提他如今肩上负伤,又被这小魔头缠得心焦。
面前晃着的那个红色身影,背着日光,那玉石一般细腻洁白的皮肤,在炽热的日光下熠熠生辉,逼得他微微眯起眼。
“诶——你有听见鸟叫声吗!”南宫灵玥忽然站了起来,走上不远处的一座小沙丘,她抬头眺望,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颤抖,“啊!是绿洲啊!”
他们朝东南走了半个时辰,什么绿洲,都是骗人的,一片寂静,除了沙还是沙。方才所见不过是空气折射出来的海市蜃楼罢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从心底涌出,她以为只要回到地面就是得生,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她再强也还是个人类,在造化万物的面前,亦不过是区区一介蝼蚁罢了。这种无力感,让她失去了走下去的动力。
蹲在炽热灼人的沙上,小脸埋进手里,肩膀不住颤抖,有莹亮的水滴无声地从指缝间滑落下来。
她可以装作无所畏惧,出云庄主越出云,就是这么一个江湖中诡秘而可怕的人物——血珀公子所到之处,血海漂橹,人命若溶进松脂的琥珀,祭献生命的全部,永无归路。
她年岁不到十四,却拥有大昶泠水郡主的地位,出云山庄的权势,理应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未来属于她的锦绣蓝图尚未铺开……如此,让她怎么甘心!
“祭司,我不能死……”她露在空气中的每一寸皮肤都被炙烤得麻木,原该润泽的唇瓣早已皲裂,发白,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只觉腿脚无力,迫切地想寻一个支撑,可茫茫大漠赤露在天地苍穹之下,一无所有……唯一可以暂靠的,只有他。
扑进男人的怀里,深埋着脸庞,无声哽咽。殷歌身体一晃,终是稳住身形,袖管下的手臂抬起一寸又放下,觉得衣襟被什么濡湿,他心下一阵苦涩,无声一笑,五指插入她的发中,轻轻揉了一把:“本座陪你死,你不亏。”
他没想到这素来强势妖异的少年,也有这般脆弱的时刻。他孤身一人漂泊江湖,身在蓝麟不过为了报答蓝秉添的救命之恩,生死有命,无所畏惧,即便是死了又如何,并不会有人在意。
可这越出云再强不过是血肉之躯,有父母兄妹,偌大家业……如今畏死,是因为肩头还有担子要抗,这么看比自己这般无谓生死的活法却实际上更加疲惫……
“还要走多久?”她深深吸了口气,扬起挂着泪痕的惨白小脸,看上去颇为撩人。
“东去二十里。”
“走吧。倘若天要亡我,也是命数所定。”
殷歌并没有她想得那般嘲笑自己畏死,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冷漠,还不算个恶人。虽然知道他是为了蓝麟教才助自己走出沙海,可这样的绝境有一个人在身旁,累了可以依靠一会儿,也让她倍觉欣慰。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强势的作态,有时又暗藏温柔,他从不会顺着她的意思,却信守承诺,护她一路周全。
……
“本座在此便不会让你碰到半只虫子。”“杀你么,不过迟早之事……闪开!”“正如你所说,现在我们都不能死。”“今日本座欠你一份人情,过往之事一笔勾销。”“你就非要招惹本座么。”“本座真的很想杀了你。”“本座陪你死,你不亏。”
……
他说的话不多,每一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跌跌撞撞走在沙漠中,她只能通过回忆来转移精力,迫使自己意念不灭,继续前行,殷歌的状况也不会比自己好到那儿去吧。
隐隐觉得,这辈子再也遇不到这样特别的男人了,如此若是走得出去,用尽手段,也要得到他!
“殷歌。”她忽然出声第一次唤了他的名,声音沙哑干涩,不比先前的温润。
他眼神猛地一顿,偏过头来,已经有很久没人叫过他的姓名了。
“本庄主说话十句中十句假。若是会死,那么让我说一句真话……咳咳咳……咳……我,喜欢上你了。”
她第一次和男人说出这样的话,没想到,竟是在这么狼狈的时刻。
殷歌瞳孔一缩,眼前的少年看上去风尘仆仆,憔悴病弱,可却让他感觉心口酸涩,难以描述的情绪笼罩心头。
喜欢?第一次有人说喜欢他……
“你……”他有些发愣地看着越出云,不知该怎么回答,该是矢口回绝,可看着那双蜜蜡似的眼,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抬手环住男人的腰身,疲惫地靠在他身上,方才那句突然想说的话耗费了她太多精力,实在是没有半点气力了。
“庄主——”
有马蹄声奔腾而来,不远处,燕宇希带着两个属下策马狂奔而来。
燕宇希看见那一抹沾满灰迹的红影,感觉心脏都快跳出胸口,他狠狠抽了马匹的后背,催促它跑得更快些。
太好了!他的郡主,还活着!可当他靠近看见眼前的情状,整个人都僵硬了。这个白袍男人,不是将郡主打下鬼口的蓝麟教祭司么……为什么!他们这般亲昵地靠在一起?他焦急地寻了她一天一夜,想要将蓝麟教血洗了挫骨扬灰,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水……”南宫灵玥丝毫没有因为燕云十二骑的到来而改变动作,依旧是倚在殷歌身上,微微抬起手。
燕宇希忙不迭将马背上的水囊打开了盖子递给她。她猛地灌了好几口,脸色稍好了些,抬眼看着殷歌,突然拉下他的脖颈,将濡湿的唇对上他的,将那甘霖一般的淡水渡进他口中。殷歌感觉干裂的口腔中又恢复了湿润,顾不得其他,贪婪地吮吸她的唇舌……
燕云都低下头去,假装瞎子。
实际上,她已经没什么力气解释什么了,脑中最后绷着的一根弦松了,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这么做,无异于宣告了殷歌的所有权。要知道,他们都亲眼看见殷歌将自己击落鬼口,而殷歌如今也是油尽灯枯,怎么可能是燕云一行的对手。见他们如此亲昵的接吻之后,自然也就没人会擅自处置了殷歌。
更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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