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的一个人物,他们不能与我同去,心里一定十分担心。
我笑了笑,安慰他们我很好,什么事都没有。十二阿哥又嘱咐了我几句,就匆匆走了,不知还有什么事情催着他。亦瑶则帮我脱了外衫,换了便装和布鞋,给我端茶倒水。
我心里流淌着温暖,他们像是我的亲人,这几年来,一直照顾着我,陪伴着我,甚至迁就着我。这里已经成为了我的家,我的归处,我再也不会觉得孤独。
可是,当我喝下茶水,熟悉的味道在我的口腔里蔓延开来,我的心里又忽地疼了起来。
五月份了,九阿哥他,是不是已经到达了保定
与十四阿哥的相见,只像是一个短暂的插曲。十二阿哥的意图终究没有得逞,随着天气渐热,我的心情也日益烦闷了起来。
树上的蝉鸣声浩浩荡荡,振聋发聩般地喧嚣着整个世界,阳光刺目而耀眼,仿佛要将整个时空都点燃,满园的绿色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地拥挤在我的视线里。我静不下心来做任何事,我看不进去书,写不下去字,甚至就连安静地坐着也不行。
我的心里,也一天比一天地焦虑无措,想到九阿哥,我只有用指甲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才能勉强支撑起我微弱的清明,让我不至于冲动地去做傻事。如果不是凭着这最后一点的神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将会如何,也许,会去皇宫逼着四阿哥放人也说不定。
他就要死去,可是我还有好多的话没有对他说。
至少,我还欠他一句谢谢和抱歉。
我吃不下东西,只吃半碗便觉得胃口涨得难受。半夜我也常常被噩梦惊醒,梦里九阿哥望着我邪邪地弯起嘴角,下一秒,却全身都向外渗出鲜血,转瞬之间便已经血肉模糊。或者他从高楼向下坠落,我扑在楼顶的栏杆上,却抓不住他的一片衣角。
而身后却是四阿哥冰冷的声音,他说,“你要是可怜他,就陪他一起去死好了。”
可我睁开眼,眼前却仍是一成不变的帐顶。什么也不曾改变。
我忽然开始害怕夜晚。
我的病才好没有多久,这样夜不成寐,茶饭不思,我的身体根本撑不了几时。亦瑶每日都心急如焚,千方百计地哄我多吃点,哄我去休息。我心里仍然觉得过意不去,可是我实在做不到,我心底的疼痛,似乎随时都会将我彻底淹没。
十二阿哥每次来看我也都忧心忡忡,他也知道历史,可是他也同样地无能为力。安慰的话语总是苍白而无力,或许他自己也清楚,不管说得再多,都无法解开我心底的结。其实我并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我也不是真的看不明白,然而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终于有一天,十二阿哥又来找我,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他望着我,脸上是少见的哀伤:“苏晓,你去保定找他吧。”
我怔怔地望着他,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他在说什么他一直循规守矩,居然也能说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话他居然会建议我去找九阿哥
“你整日这样,食难下咽,夜无安寝,再这么下去,你就要走在九哥前头了。”十二阿哥的眼中是浓浓的担忧,他苦笑着重复,“我这些天说了这么多,也没有任何作用。终究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苏晓,你去保定找他吧。”
我怔怔看了他许久,又一次将手心掐出了血痕,然后才摇了摇头:“我不能去,十二,我不能连累你。”
这是我最后的理智。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一定早就赶去了保定。可我不是,我不能害了十二阿哥,甚至还有亦瑶。他们也是我的亲人。
“你不用担心我,我要活到七十九岁,我不会死的,最多不过是受些罚。相比之下,这都不算什么,我也不会在乎。”十二阿哥望着我,目光深沉而又坚决,“你放心地去吧,这次是为了你自己,不要考虑任何人。苏晓,我保证,我也绝对不会看着你死的。”
我不禁动容。他明哲保身,几十年韬光养晦,如今竟然肯为了我,去触动四阿哥的逆鳞
可是我犹豫半晌,却仍然摇头:“我不能让你冒险。万一不小心改变了历史怎么办我也不能拿所有人去冒险。”
十二阿哥也沉默了,似是在思考。过了一会,他又定定望着我:“那好,那我不出面。如果你决定要走,你身上有银子,你是自己偷偷出了府,自己找了车夫送你过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顿了顿,他却又补充,“但我还是不放心你,你也不认得具体的地方,所以我会扮作小厮,至少送你到拘禁所附近。回来的时候,就要靠你自己想办法了。”
这下,我是真的震惊了。
我居然,从十二阿哥嘴里,听见他说出这样的话。在我面前的人,真的是我熟识的十二阿哥吗他居然要为了我冒如此风险
“你准备好了以后,咱们就动身吧。我知道你是放不下的,早一天去,或许你也好早一天解脱。我知道四年前,你根本没能与九哥好好道别。这次过去,把该说的都说了吧。”十二阿哥站起来,望着我微笑,窗外的阳光折进他的眼底,幽深却安定,“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我希望你能好好的,苏晓,人生总该有一次,是要舍命陪君子的。”
这句话,我已经对很多人说过,今时今日,却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我说,希望我能好好的。我忍不住流了泪,没有再拒绝十二阿哥的心意:“十二,多谢你。”
我终于动身了,就像十二阿哥说的那样,带足了回程的盘缠,换了不起眼的布衣,和十二阿哥一起偷偷从后门溜出去,找了马,直奔保定而去。
十二阿哥本来建议我坐马车,毕竟我不会骑马,坐马车要稳妥得多,不必吹风,对我的身体也好。可我却拒绝了,让十二阿哥骑马带着我,我坐在他的身后。虽然是两人一骑,但总比马车要快得多。这个时候,我已经不能太多地顾忌我的身体,保定离北京还有些距离,十二阿哥不能在北京消失太久,只有这样,他才能在明天赶回来。
只是,我不免有些懊悔的是,如果我当初学会骑马就好了。这样就不必麻烦十二阿哥,我自己也能快些到达。
一路上,我常常不知不觉就流了泪。其实我的脑子早已经一片混沌,也早就不知道该想什么。可是九阿哥,只要一想到他,甚至只是他的容貌,他的名字,我就再也忍不住心底的疼痛。
到了保定,十二阿哥把我送到拘禁地的附近,我下了马,只觉得自己骨头都要散了,双腿也忍不住发抖。这骑马飞驰,可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他见状赶忙问我:“你还好吧要不先去找地方休息一会儿”
“没事,就是有些不适应而已。”我摇摇头,扶着墙壁,出言催促他,“你还要赶紧回去,不用管我了。”
十二阿哥也知道不能耽搁,他点点头,但仍然满脸不放心:“你从来没自己出过远门,真的没问题吗”
“放心,我有手有脚,身上也有银子,怎么都能回去的。”我本想对他笑笑,但是我心里实在难过,人也不是很舒服,脸上的表情,可能比哭也好看不了多少。
十二阿哥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我,便不再坚持:“那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如果你太久不回去,我还会来这里找你,就在这个地方等你。”
不知道他还在担心什么,但我也只是点点头,答应他:“好。”
作者有话要说: 杜甫奉济驿重送严公四韵
远送从此别,青山空复情。
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
列郡讴歌惜,三朝出入荣。
江村独归处,寂寞养残生。
、第一百零三章柳叶随歌皱,梨花与泪倾一
十二阿哥骑马走了,我这才拍拍自己的脸,深深呼吸了一下,往前走去。
一路上都在辗转反则,可真的到了保定,九阿哥只与我有一墙之隔,我的心里,竟然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有绵长的疼痛,仍然在我的心脏里缓缓跳动。
真正进入到拘禁所里面,还费了我不少的功夫。我花了不少银子,又说了不少的好话,把九阿哥说成是我的恩人,还编了个催人泪下,侠义仁心,拯救苦难母子于水火之中的故事。我说得声泪俱下,情深意切,看守的人不知是被我感动,还是听得烦了,终于同意我进去跟九阿哥见面。
我沿着阴暗的通道走进去,这地方大概就是古时候的牢房了,石墙两侧燃着微弱的灯烛,一只小飞虫嗡嗡扇着翅膀扑火而去,转瞬便被烧成了灰烬。整个牢房的空间狭小幽暗,散发着潮湿的霉味,令我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九阿哥平时养尊处优,住在这种地方,他怎么能受得了
九阿哥所在的屋子,在这一条长廊的尽头。我终于走近,看守的人给我开了门。我站在门口,看见九阿哥正躺在屋子角落里的草堆上,背冲着外面。他可能正在睡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不知是不是因为觉得寒冷,他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
铁门在我的身后关上,看守的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我望着他消瘦的背影,褶皱又污浊的衣服,还有凌乱的头发,这真的是我熟悉的九阿哥吗与我上次见他,已经判若两人。我的鼻子一酸,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堵在我的心里。
大概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九阿哥的肩膀动了动。他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下身子,接着就转身从床上坐起来。
然后他看见了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这才看见他的正脸,他的样貌与四年之前,其实并没有多大分别。仍是微微上挑的凤目,俊美的五官,即使人到中年,又这般落魄,似乎也很久没有梳洗,但仍然称得上是“倾国之色”。只是我眼中雾气弥漫,看不清他的眼角,是不是多了很多的皱纹他的双鬓,是不是也染上了雪色
我早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望着他,任凭泪水在我的眼眶中打转。
九阿哥愣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缓缓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我:“小若是你吗”
似乎生怕稍稍用力,这个梦境,就会像肥皂泡一样,在一瞬间破灭。
我仍然泪眼朦胧,说不出话来,便只是点了点头。
“真的是你这一次,不是我在做梦。”九阿哥笑了,却又似乎激动得想哭,他嘴唇颤抖着,眼中是欢喜和忧伤的交织。
他快步走到我身前,似乎想要拥抱我。可是他张开了双臂,顿了顿,却又收回了手,有些赧然地笑了笑:“我这身衣服太脏了,还是算了。”
这一瞬间,我再也控制不了。
我的眼泪仿佛决堤的洪水。我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他。
九阿哥的身子僵住了,我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也不想管是不是会有人听见。他顿了顿,终于也抬手将我环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泪如雨下,一直哭了很久,仿佛是在发泄着这几个月的哀伤辗转,在发泄着这四年里的担忧挂念,更是在发泄着二十年来,我心里的愧疚和心酸。我的心底好痛,真的好痛,已经痛得几乎令我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九阿哥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抱着我,任我再一次用泪水,打湿他的衣服。
我终于哭累了,似乎已经再没有眼泪可流。我从他的怀里离开,抬起头来,双睫挂着泪水,看着他,忍不住抬手去触摸他的脸:“你怎么会变得这么憔悴你怎么会瘦了这么多”
九阿哥的神色已经比刚才轻松不少,他勾着嘴角,笑话我:“你看你哭得都快断了气了,还是先歇会儿再接着说话吧。”
我在这里伤心欲绝,他居然还有精神笑话我。我忍不住一边抽泣一边骂他:“九阿哥,你怎么就这么不知愁呢”
九阿哥怔了怔,却来纠正我对他的称呼:“皇上早就给我除了籍,你不知道吗我已经不是阿哥了。”
我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我早就习惯了这么叫他。
我撇了撇嘴,但还是不停地吸鼻子:“我不管,那不然我叫你什么”
“叫我的名字吧,小若。”九阿哥的眼中竟似流露出期盼的神色,一瞬间我以为这只是我的错觉,可我的心里不知怎么,又疼了一下。
不过,名字他的名字,不是也被四阿哥给换了吗
我忍不住笑了:“怎么看来你很喜欢塞斯黑这个名字”
不出所料,九阿哥的脸色果然又黑了下来。
我看着他的脸色,果然是和他的新名字一样黑,这么想着,我的笑声就更加止不住了。
九阿哥静了静,他的神色从一开始的生气,渐渐转为了无奈。他看了我片刻,忽然微笑着说:“直到今天我才知道,破涕为笑,是多么美的一个词语。”
“啊”我光顾着笑,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你刚才说你知道什么了”
九阿哥摇摇头,却没有回答我,而是又微笑道:“能让你笑笑也好,这名字,就还算有些用处。”
我怔了怔,竟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可我再也笑不出来,我的心里又重新填满了难过。看着他仍在微笑,我叹了口气:“胤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什么变成这样”他疑惑地反问我。
“他们是不是对你很不好”我目光悲痛,几乎又要哭泣,“你在这里受着苦,可是我却什么也帮不了你。早知道这里条件这么差,我我真应该带着一车的东西来看你。”
九阿哥顿了一下,叹息着摇摇头:“没有用的,即使你真的带过来,东西也会被他们全部拿走,什么都不会给我留下来。你就不要再想着这事了。”
“怎么这样”我愣了一下,不免有些愤慨,但想着自己的无能为力,我又难过了起来,语气黯然,“我其实真的很没用。我不能救你出去,我甚至不敢去求皇上,或者大骂他一顿,让他答应放了你。”
九阿哥大惊失色,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慌乱地问我:“你没有做什么傻事吧小若,你千万不要再去惹怒皇上,虽然还有十三弟,他不一定会把你怎么样,但也难保他气急了,仍然会罚你,在心里记恨你。我死了不要紧,皇上恨我,恐怕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我没想着还能逃过去。但是你千万要好好的,好好活下去,绝对不要为了我去跟皇上叫板,听到没”
我看着他心急火燎的神色,他的手抓得我的手腕生疼,这份疼痛,仿佛一路向上,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我觉得眼泪再次涌上眼眶,我哽咽着点头:“我答应你,我不会去找他。”
九阿哥这才松了手,又将我抱在怀里,叹了口气:“我什么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你能来看我,就已经足够了。”
我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他还是像原来一样,什么也不求,能够看见我便已经满足。可是他想要的越少,我的心里就会越疼,越愧疚。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见我不说话,顿了顿,九阿哥忽然开口问我,语气里却带了几分踟蹰:“小若,如果如果,现在,我能够离开这里,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我怔了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惊讶地抬头:“你有办法离开”
“你先说你愿不愿意。”九阿哥没有回答我,而是又追问道。
他目光殷殷地望着我,却仿佛又有些紧张。
“你难道真的有办法”我皱了皱眉头。九阿哥人脉广,鬼点子多我知道,可是他会有这么神通广大吗
“你先回答我。”九阿哥不依不饶,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执着。
我知道他的心思,看着他紧张、期待却又害怕的神色,像个孩子一样,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我点了点头,认真地望进他眼中:“胤禟,我愿意。”
我说的是真的。我这一生已经欠他太多,我也早已经放不下他。不知从何时起,他在我的心底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位置。即使我仍然只会因为十三阿哥而心动,但是,九阿哥对于我,也已经是极为重要的人。我在乎他,心疼他,我舍不得他。
不过是和他一起走,只要他能好好活着,只要我能够还他这些年为我做的即使要我粉身碎骨,我也愿意。
九阿哥似乎有些震惊,他的表情不知是悲是喜。我看见他的眼中泪水翻滚,他望着我笑了:“小若,能听见你这句话,我就算死了也值得了。只可惜我已经没有办法离开了。”
果然这只是他的假设,果然,他只不过是为了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果然,历史还是无法改变。
我垂下眼帘,掩盖住我眼中的失落:“你原先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恐怕是再也无法还你了。”
“我不需要你还我。”九阿哥还是微笑着摇头,“我做梦都不敢想,我还能再一次看见你,拥抱你,听到你说话。已经足够了,真的足够了,知道你心里也会放不下我,也会为了我难过,知道你心里多少也是有我的,我这些年花的心思,就算是值得了。”
“这怎么能一样”我摇头,只觉得心底仿佛正被一把尖刀翻搅。
九阿哥看了看我,忽然脸上又起了玩笑的神色:“小若,你要是真想报答我,我倒是有一个好主意。”
“你又想干什么”我瞧他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忍不住警惕起来。
他笑得像是个流氓,指了指自己的右脸:“来,这里,一两银子亲一下。”
我简直要被他气疯了,忍无可忍地抬手打他:“你什么时候才能正经一点你就不会看看气氛吗你都不觉得我已经快难过死了吗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简直无法好好用九阿哥煽情
下半章继续,想说的话也下周一起说。
、第一百零三章柳叶随歌皱,梨花与泪倾二
“我早说了不用你还,你不是不听吗”九阿哥笑着躲我的拳头,“我不想你太难过,对你身体不好。对了,你现在冬天还咳嗽吗”
我停了手。直到这时,九阿哥还是在考虑着我。可是他知不知道,他说再多的玩笑,也根本减轻不了我心底半分的难过,反而,只会让我的心痛越来越浓烈,越来越多。
“已经不咳了。这几年,我一直都在治病,也不怎么出门。”我说。
“这样就好。燕窝和茶叶,八哥每年都有给你送去吧”九阿哥又问我,“你现在还在喝吗”
“喝,一直都在喝,每天都是一样的茶水,我都快喝吐了。”我心里酸楚,说着说着眼泪又要往外冒。他提起了八阿哥,他现在也不知在什么地方,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吧
“可惜我不在,要是知道你喝腻了,我也能给你换换口味。”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