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国企大厂的地下经营
老“奥迪”驶出市区,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路面高低不平,轮子轧在上面蹦?蹦跳跳。车里车外咣当咣当直响。
司机一边骂着道路,一边紧张地操纵着有点不太听话的方向盘。
进入城郊,市区的喧嚣渐渐弱了。一幢一幢土不土洋不洋的旅店、酒家、卖店,不断地闪过。富裕起来的农民财大气粗努力追求城市时髦的的建筑物鳞伤栉比,一一从车窗外掠过。?题写的匾额与迎风招展的幌子同悬共挂,映衬着火红夸张的门面。店前的停车场上,锃亮的小轿车与粗大的泔水缸并排陈列,显示着现代与传统、前卫与朴实的交错。路边的小姐们一身红衣绿裤,唇红齿白,热情洋溢地向路人微笑招揽生意,可是,你一看她们那胖乎乎的身材,那副懒洋洋地坐在凳子上无精打彩的样子,就会让你想起农村的管家婆,浑身上下不舒服了。
“这农村啊,人再富也是土财主,土财主……”秘书长点评了沿途的风景,疲倦地打了个哈欠。
“别瞧不起土财主,人家在路边开一个店,就够你干一辈子了。”司机小张瞥了秘书长一眼。
“我不眼红啊。”秘书长打完了哈欠,回头问市长:“庾市长,这个矿山机械厂,是你调研的最后一家了吧?”
“怎么,厌战了?”
“哪里哪里”秘书长急忙装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这些日子跟着你走,真学了不少东西呢!”
“庾市长,你不知道,这老秘是馋酒喝了。”司机与秘书长总有逗不完的乐子,“市长今天开恩,让他喝一顿吧!”
“混小子,好好开你的车吧!就是喝酒,也没你的份儿。”
秘书长跟着新市长考察了一啊月的市情,屁股差不多公司
这些个世界闻名的设计工程的名牌公司和研究机构,被中国蓟原市的市长一一访问着。
“你们用的是什么技术?”
“这要看用户要求了━━有的用户要求我们用德国技术,而大部分用户喜欢使用美国a**e规范设计。
“那,我们的“国标”,得经过转换吧?“
“是的。”
“麻烦吗?”
“是很麻烦。但是,对于计算机来说,不难。”
“市长,看来,你是个计算机内行。网络上也是高手啊!”
“咱们一样,都是网虫。”
鼠标划划点点,进入了“电子邮箱”。在“收件箱”里,出现了一叠子邮件。其中,一份信函标题上,出现了“预订装卸臂200套”的英文字样。
“你这设计者也负责推销?”
“我们厂长说,技术与市场不分家。”
怎么,真的,这是真的?庾市长又要开口时,喉咙一下子哽住了。在“收件箱”里,他看到了成批量的订单。
简直有点儿不敢看下去了:那一张一张用不同文字发来的催促发货的函件,让他看得眼热。
这个对外宣布停产歇业的工厂,怎么敢接这么多的订单?
挖掘机、催化裂化锅炉、节能抽油机,一订就是十几台,一台就是1000多万元,这个连烟都不冒的破产企业,材料库里空荡荡的,已经无料可存;成品库里也早就无货可发了。他们究竟采取了什么办法,才能保证按期生产出这么多的成品,并保证按期交货?
这个表面上破败萧条的工厂,暗地里竟做着几十个亿的巨额买卖?
难道他们?
除非是……
他的手一下子停止了操作,眼睛怔忡地盯在屏幕上。
“庾市长,我们再往前走走?”铁玉提醒着他。
“哇,好了!”庾市长连忙站起身来,向小伙子握手道别。
走时,悄悄地俯在小伙子耳边,低声地问:“一个月挣多少钱?”
“工资300元,奖,奖金……一万!”
“哦?”庾市长先是一楞,接着扑哧一下乐了。
这一下,他完全洞察了矿山机机械厂的全部实力。
在北辽这块地面上,他发现了一个地下聚宝盆。
房间不大,屋子里单调、空荡,人们一进来,挂在天花板上的电线东摇西晃,灯光也随之摇曳不定了。
这是金厂长简陋的办公室。上级来了领导,他都市在这儿接待,
“金老板,如果客户来了,我想你不会往这儿领。”庾市长一进屋,就敲打起金厂长来。
金老板目光忧郁,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你呀,应该弄一幅《陋室铭》的条幅挂在墙上,这才与你的寓意相配呢!”
金老板坐在那儿,仍然沉默着。
一双眼睛直直地瞅着窗外,一脸无可奈何……
冬阳下,一抹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工厂远处的轮廓。
事情败露了,一股沮丧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全身。他的脑袋里滴溜溜地转着,琢磨用哪能种办法还可以做适当的补救。
“老板,说吧,”庾市长点燃一支烟,长长舒了一口气,“你是自动‘坦白交待’呢?还是由我揭穿你的老底儿?”
屋里静静的,空气沉闷而压抑。
金老板吐着烟圈,完全的没有了刚才的客气和谦恭。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瓣来的年轻市长,像是在谈判桌上凝视着自己的对手。
“老金啊,真有你的,暗下里,你干了这么大的事……”铁玉副市长一半是惊奇,一半是遗憾,晃荡着大脑袋,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庾市长。”沉默了半天的金老板,终于开口了。他不在乎铁玉说了些什么,此时,这个副市长就像不在他眼前似的。他的眼睛只看着新来的市长,“如果我没记错,你曾经一家大型军工企业当过总裁,后来,又去欧洲念了工商管理硕士课程……嗯,今天上午这一幕,别人可能看不明白,你会看明白的。”
庾市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我想请求庾市长,今天的事,最好别向别人提起。啊,就像没看见一样。行吗?”
“为什么?”
“因为,这消息一旦捅出去,这厂子就完蛋了。”
“怎么讲?”
“原因吗,我不想多说……”
“老金,你也太狂妄了!你眼睛里还有没有政府?”铁玉看到老金的样子,怒不可遏了,在蓟原的企业界,还没有哪个厂长经理这样小视他。
“铁副市长,别误会。不是我瞧不起你们政府。而是你们办的一些事儿让我们瞧不起。”说完,他朝身旁的总会计师挥挥手,“张总,把那些政府部门横征暴敛的帐拿来,让市长瞧瞧。”
这是一笔什么帐啊━━
━━公安局交通罚款2300万元;
━━技术监督局打假罚款2500万元;
━━经委机关配备车辆赞助款待1800万元;
━━有关部门召开会议支出3300万元;
━━摊派报刊杂志支出502万元;
━━市春节晚会赞助420万元;
━━政府领导出国考察在本厂报销560万元。
……
“庾市长,这帐单上列的,都是明的;还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给我们造成的损失更大了。”
“庾市长,北辽的企业亏到这个程度,是让你们政府逼得啊!”
唉呀,看到帐单,瓣上任的市长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大概也算中国特色吧。政府机关对待“自己的”企业,想拿就拿,想要就要。在花花绿绿的消费潮流涨起来之后,可怜的财政已经难以支付日益增长的公款消费了。一些实权部门就把手伸向了企业。破产之后,矿山机械厂在名义上进行了“改制”,但是,产权依然不明晰。特别是它的法人代表依然是老金这个由政府指派的官员。在人们的印象中,矿山机械工厂仍然是过去的国有企业。为了完成收费指标,为了完成罚款任务,甚至于为了部门提高福利待遇,那些个“大检查”呀,“达标竞赛”呀,“赞助”呀,天天地来骚扰你。折腾来折腾去,企业有气,影响了经济效益,上交税收年年减少。而政府为了完成税收任务,又要狠挖税源,最后的结果就是企业停产。如此往复,恶性循环,企业被拖垮,政府形象也受到了损害。
对这种事,市委政府也曾经三令五审地要求禁止。可是,你立个庙,就得养活和尚,就得买衣钵、袈裟,让他们化缘、吃饭。特别是目前的领导干部数量多,级别高,有了官就得配备小车,就得给待遇,还是让他们开会、发文、审批、搞活动,这些事都要花钱。财政不给钱,他们不找企业找谁?
“庾市长,再次请求你:守口如瓶!”
“你知道我不会答应的。”
“你可以提条件。”
“条件?哼,下岗职工全部就业;每年上交利税两个亿。你敢答应吗?”
“这个,没有问题。”金老板的态度分外的畅快。
“可是,接着,他的话锋一转,”市长,我的具体条件……你未必敢答应。”
“说。”
“很简单。那就是,等我的工厂正式开工那一天,我要在厂门口挂一个大牌子。上面写上:政府官员禁止入内!”
什么?在魂飞魄散的人无不惊讶地伸了伸舌头。
“当然,你庾市长、铁玉副市长、秘书长,算是个例外吧。”
“哈哈……”庾市长听完,开心地大笑了,“金老板啊,我肚子饿了。走,吃饭去。”
“好吧!”老金立刻喊了一声后面的副厂长,“去矿山酒家!”
“矿山酒家?档次太低了。”庾市长豪爽地摆摆手,“走,去‘花花世界’,今天中午,本市长请客,招待咱们的纳税人。金老板,赏个脸吧!”
金老板先是一楞,随后反应过来,两支大手一拍,“好,今天咱就反过来。吃政府一顿!”
哈哈……人们一串开怀大笑,震得小屋子都颤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