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又见列缺
列缺步履沉稳,一身黑甲他在走动之间几乎毫无声响,显示出他不凡的身手。圣宫正门站着两名同样身着黑甲的卫兵,见了列缺,都将左手举过左肩,低垂下头,动作整齐,声音干净利落。列缺并未停留,大步步入圣宫。黑甲精骑的驻地竟然是在这皇宫深处,炎国主对他们的信任和倚重,可见一斑。
一队白衣宫女款款而来,为首的那人步伐婀娜,从容大方,正是荷花。
荷花见了列缺,便停下来行了一礼:“列缺大人。”
列缺微微颔首,英俊的面容让荷花身后好几名小宫女迅速绯红了脸。
荷花又笑道:“大人是来探望炎银鸠大人的么?这会儿炎银鸠大人正拖着曲姑姑在园子里戏耍呢,谁也不叫跟着。您看这……”
列缺声音低沉地道:“还请姑娘带路。”
见荷花面露难色,列缺又道:“国主有旨,让卑职从今日起一刻也不能离了炎银鸠大人身边。大人流落异邦遭人伤害之事,国主不想见到第二次,姑娘,带路吧。”
荷花略一思索,便笑着点头:“既然是国主旨意,大人,请随奴婢来吧。”说着,便又对身后的宫女吩咐了几句,众宫女便依言向列缺行了一礼,袅袅婷婷地去了。荷花对列缺屈了屈身子,列缺点了点头,便随着她向后园走去。
炎银鸠虽已年逾二百,且颇通人性,可到底也是禽类。炎国用来供奉它的圣宫之内便有一处极大的后园,占地可逾千里。里面不但有绿树成荫的密林,还有一处假山林立的草地,唤作百石林。圣宫位于整个离皇宫最北的位置,于是后园里便有一处天然的峭壁,代替城墙。从崖上泄下来的水流形成巨大壮观的瀑布,崖底那一处供炎银鸠玩耍的深潭,便唤作澧潭。
荷花领着列缺熟门熟路地到了那一处假山林立的百石林。她的记性极好,人也很机灵,文冰心会这样信任她不是没有道理的。
说是石林,其实倒颇为空旷,假山之间的距离也颇大。荷花侧耳一听,便又领着列缺转了个方向。列缺心性单纯,也不疑有他。
到了一处重叠的岩石的下面,荷花停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列缺。列缺皱了皱眉,却听得一个女子清亮的声音传来:“你莫闹!这大热天的还非要上窜下跳!”然后是一声欢快的鸟啼,似乎还有扑腾翅膀的声音。
列缺探头过去,却见一白衣女子从约有两丈高的假山上跃下来,长长的裙摆和宽大的袖口在风中开成一朵巨大的花。
曲艺子脸颊微红,额头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炎银鸠狗腿地挥动着翅膀,一阵一阵的风吹在她脸上,撩起她如丝缎般的长发。她瞪它一眼,却又忍不住笑骂:“既然知道心疼我,干吗还非要乱跑?”
荷花闪身出来,笑吟吟地行了一礼:“姑娘,列缺大人来了。”
列缺正了正面容,现身出来对那一人一鸟抱拳一礼:“炎银鸠大人。曲姑姑。”
曲艺子打量了他几眼,从他的穿戴上认出他应该是黑甲精骑的高级将领,便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朝他一礼。那炎银鸠却架子颇大,冷哼似地啼了一声,头高高仰起。曲艺子斜它一眼,想过去敲它的脑袋,却踩着一颗小石子,脚下不稳就要摔倒。列缺眼明手快,只一闪身便接住她。
温暖的身体落入怀中。
他的左手搭在她被炎国式束腰束得极为纤细的后腰上,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背托住她的肩。他只觉得自己的一双手掌都变得极为灼热,贴着她身上的布料,好象触摸到她细腻的皮肤。他微微有些失神。曲艺子微微动了动,然后他看见了她脖子上的淤痕。
她不认识他,她的眼里满是陌生。她是,主上的女人。
荷花轻柔地道:“姑姑小心。”
列缺松开手,面无表情地行了一礼:“在下逾越了。”
曲艺子望着这个全身突然冰冷下来的男人,微微有些不解,却也笑道:“哪里的话。多谢大人出手想助。”
列缺抿着嘴唇不说话。
这时候炎银鸠终于不甘寂寞地啼了两声,绕到曲艺子前面挥着双翼又叫又跳。曲艺子无奈地拍拍它的左翼,安抚道:“我没事。你已经闹了一天了,我们去潭边玩耍可好?”
炎银鸠一听,登时高兴起来,怪啼着点着硕大的鸟头,又蹦了两下。
荷花上前,站的位置有意无意地隔开了曲艺子和列缺:“姑姑,陛下有旨,要列缺大人半步不离地保护炎银鸠大人。”
曲艺子看了列缺一眼,又意味深长地冲荷花一笑,嘴里道:“大人请随意。荷花,你可以下去了。”
荷花又看了那二人一鸟一眼,行了一礼,下去了。
曲艺子把裙子提起来,褪下鞋袜挽起裤腿把腿伸到冰凉的水里,耳朵里听着从峭壁上泄下来的瀑布声,感叹道:“果然还是这里舒服啊。炎国的天气怎么这么热呢?”
没有人回答她。炎银鸠笨重地在潭中央扑腾,曲艺子时不时地抛个小石子过去,它总能轻松避过,一时间空旷的天地里只剩下混合在水里的清亮鸟啼和女子如银铃般的笑声。
列缺一言不发地立在一旁,双手扶着插进地里的大剑,眼里却忍不住去看那女子玉白的小腿。想起那些传得风声水起的谣言,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待看到她的笑颜,他又觉得她仿佛又变成了那日那个从天而降的女子,虚弱地靠在他怀里,环住他的双手却又十分有力。那个时候她把一切都交给了他,嘴角的微笑安逸如同婴儿。他是一个侍卫,注定为了保护他人而活。可是那一刻,他被那种用尽力气的拥抱感动。
“列缺大人”,曲艺子突然笑吟吟地转向他,“你那身盔甲,很重吧?”
列缺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曲艺子又笑道:“不热吗?要是热的话,就脱下来吧。”
列缺又愣住,英俊的脸上有几分窘迫。
曲艺子望着他,不由自主地纵声大笑。列缺望着她荧荧的笑眼,嘴角也不自觉地弯起,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曲艺子又望向那一片翻滚的水花,心中是真的高兴。虽然可能只得这片刻的安逸,虽然还是囚徒的身份,但是她终于能够自在地奔跑,流汗,而不是一直沉沦在那用心血泡成的谋算里,日夜担忧自己的性命。何况她相信,一定会有人来救她的,离灭一定会来的。
就算是因为,她还有价值,还有事情非她不可。
她轻浅一笑,眼里的黯淡一闪即逝。炎银鸠庞大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扑腾到了她面前,挥翅打起的水已经溅到她脸上。她惊叫一声,心思也随着那冰凉的水变得清明起来。她躲闪了一阵,一下子跳起,跃到了列缺身边。炎银鸠在水里沿着岸边穷追不舍,曲艺子在岸上光着脚又蹦又跳,一身早就湿得不象话。然后她一下把已经被她绕得头晕的列缺向水里一推,列缺酿跄了两步,却踩到一块小石子。他回头看见她带着些期待的笑脸,一下子扑倒在水里。曲艺子又放声大笑。
偷得浮生半日闲,就只半日,也是好的。
是夜,凝灵阁。
曲艺子倦倦地靠在烟雾弥漫的浴池边,眼睛已经闭上。荷花侧坐在池边的台阶上,隔着一级台阶替她擦背,手指轻轻地抚过她滑腻的背脊,她像小猫似的扭了两下。
荷花轻轻唤了一声:“姑姑?”
曲艺子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看来是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