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眉头微皱,知道对方也是用《百喻经》的故事回答自己,听颜素问语气甚是坚决,知她既以生死为判,此事绝难善罢甘休,不由微睨了颜素问几眼,心里突得一颤,便似见了一个极亲极近的人,自己堪破红尘几十年,心如止水,怎么今日一见此人脑中竟忽生红尘幻象?心下略感奇怪,说道:“世间之事因因果果,果果因因,既有其因则必有其果。但女施主,你分明乃是人身,却如何为此妖孽涉险?”
颜素问心中甚是佩服,自己的易容之术在流波山便是阴九虺那老妖婆也着了道,没想到这老和尚一眼便看出自己是女扮男装,却也暗自舒了口气,月华镜轮果然是天材地宝,竟然连这神秘莫测的老和尚也看不穿自己的真正身份。
颜素问不再哑着嗓子,假意轻轻叹道:“我自深知以己微末之力殊难成事,但人生在世,受人点水之恩自当涌泉以报,何况她对我先人有再造活命之大恩,今夜既被大师擒住,我只求一死,也算对得起她了。”说完,便闭目待死。
老和尚半晌不言语,叹了口气:“众生之苦,皆因贪嗔痴三字。女施主甚有慧根,但如此执着,焉能不苦?”
颜素问听他语气,自己尚有一线生机,眼中泪水忽然簌簌而下,惨然道:“弟子便是堪不破此痴念,便请大师下手罢,也好求个一了百了。”颜素问聪颖非常,她行此以进为退之计,搏的便是这老和尚慈悲为怀,不会妄害性命。
果然,老和尚摇了摇头,叹道:“那妖孽关系着天下亿万生灵的安危,望你日后行事之时三思而行。你这便去罢。”
颜素问心里略微放松,见他明知自己来此之意,却如此轻易的放自己离开,心下也暗叹这老和尚确是高僧,慈悲为怀。缓缓站起身来,刚想转身而去,那老和尚忽然道:“施主若执意来此救那妖孽,倘见到我左目睁而右目闭,则需立时转身遁去,否则必有杀身之祸,切记切记。”说罢轻轻一挥衣袖,颜素问只觉一股柔和的大力将自己托起,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生怕这老和尚忽然变卦,顺势飞身出了楼外,足尖在飞檐上轻轻一点,转眼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颜素问直到回到房间,方长舒了口气,除去易容之物,将夜行衣衫换下,又沏了杯茶,浅啜了一口,心神稍定,心里暗自疑惑:这老和尚是谁?为何如此轻易的放走自己?我临走时他说的左目右目到底是何意?正要歇息忽听屋顶有衣带飘风之声,忙吹灭灯烛,闪身躲到衣柜之后,掌心里已暗自扣了一把银针,半响却再无动静。
颜素问悄悄开了后窗,沿墙壁慢慢无声无息的游上房顶,探头一瞧,却是云恪正抱膝坐在飞檐上,双目凝视着天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云恪也已发现了她,歉然道:“颜姑娘,真是对不住,吵醒你啦。”颜素问悄悄将银针收回袖中,在他身边坐下,笑道:“没什么,反正我也睡不着,正想找个人聊聊天呢。”转头一望,却发现云恪神色甚是哀伤,眼睛通红,似是刚刚哭泣过。
颜素问大奇,问道:“云公子,你怎么啦?身子不大舒服么?”云恪叹了口气,缓缓道:“明日便是家母忌日了。家母因为难产,刚生下我便撒手而去。唉。。。。。。没想到我的生日却是家母的忌日。子欲养而亲不待,痛何如哉!”颜素问听他语气里满含悲伤,不由想起了自己的身世,眼圈也红了,叹道:“云公子,你虽没了母亲,却还有父亲怜爱。我却从小父母双亡,连他们的样子也记不得了。”云恪叹道:“我父*夜忙碌教务,哪里有空管我啊?我六岁开始学武之前一直是由姆妈带的,爹爹一年间也看不了我几次,以至于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姆妈便是我亲娘,爹爹只不过是个客人罢了。”
颜素问心道,原以为天道圣教少主是怎样一个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哥儿,这几日和他相处下来,却发觉他处处谦恭有礼,节俭淳朴,我还道他只是一时做做样子罢了,谁知他竟和我一样,也是个苦命之人。
颜素问低低的说道:“云公子,我先时只道你贵为天道圣教少主,从小必是在蜜罐里长大的,没想到竟也。。。。。。竟也这么可怜。我从未见过父亲,十岁那年母亲又突然失踪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可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却又去哪里找寻?”颜素问所言虽半真半假,但想起自己数年来殚精竭虑,所受种种非人之苦,只寄希望有朝一日能救出母亲,但所谋之事毕竟太难,成功的机会十无其一,到头来恐怕还是一场空,眼泪便簌簌的滚了下来,遮面的白纱润出了点点泪痕。
云恪忽见颜素问轻声哭泣,冷俏俏的身子在夜风微微颤抖,便如空谷里一株垂露的幽兰,云恪心中一阵怜惜,不由自主的握住她的手,温言道:“现下好了,一切有我在,你别怕。咱们总能想法设法找到你娘亲的。”颜素问只觉他的手温暖而厚实,自己的小手被他裹住,粗糙的掌纹从自己肌肤上掠过,心里不由一阵震颤,轻飘飘的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云恪握着她的素手,只觉她肌肤微凉,如玉如酥,腻难着脂,心里不由的一荡,忽觉口干舌燥起来,只盼自己永远就这么握着她双手,一直坐到岁月的尽头才好。
过了良久,一阵冷风忽然吹过,颜素问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原来已经是下半夜了,她轻轻咳嗽一声,云恪登时倏然而醒,不由的大是窘迫,我这是怎么了?竟然去拉人家姑娘的手?颜姑娘必然恼怒,以为我是轻薄浮浪之辈啊!一张脸登时涨的通红。
颜素问见他窘迫的样子,不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松开他的手,柔声道:“咱们两个历经生死,又都从小孤苦伶仃,也算得是同病相怜啦。以后咱们别这么客气,直呼其名不是更好吗?我叫你云大哥,你叫我素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