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须纵酒,夜里且放歌。这句话,林清玄用来形容古龙。
先生乃至情至性之人,而性情中人往往爱酒,所以在他的小说里,写的最出彩的,譬如小李探花李寻欢,风流盗帅楚留香,灵犀一指陆小凤,无一不是爱酒之人,似乎在他的世界里,两个素昧相识之人,只要在一起喝场酒,就可以成为倾盖如故,相交莫逆的生死兄弟,无关逻辑,无关利益,无关身份,需要的,只是两个人,一壶酒,仅此而已。
此夜,和风细细,繁星朗朗。
天穹如幕,镶嵌着亿万星辰,夜风旖旎,拂动满地尘土飞扬。
周山与慕容雪村在亿万星辰之下,长风过耳之中对饮。
装酒的是土法烧制的陶瓷坛子,原始往往意味着实用,所以一坛子估摸可以装下三斤酒。酒算不上是好酒,但胜在实在,农家自家烤制的高粱酒,再窖藏个三五年,喝在肚中,酒味辛烈无匹,而且保证不掺杂一丁点水分。
“白日放歌须纵酒,夜来幽梦忽还乡!”周山抬头,仰望着天空中的亿万星辰,只觉这是一幅多么奇绝雄美,动人心魄的画卷,他把手中的酒坛子向慕容雪村遥遥一敬,张口就来了一句,然后自顾自的饮了一大口。
慕容雪村听着也不觉着这句拼盘而来的诗有多古怪,他也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跟着周山满嘴跑火车:“今朝有酒今朝醉,深巷明朝卖杏花!”
两人对视,哈哈大笑。
周山醉了。
他半躺在土墩子上,也不觉着脏,就那么把手枕在脑后,微眯着眼睛打量着浩瀚星空,夜风卷动几树桃花,半空之中,满是纷飞花瓣,翩跹如蝶。
他醉眼朦胧的打量着慕容雪村,只觉这平时看起来犀利的一逼的臭屁家伙,此刻陡然变得可爱起来,身影模糊,仿若长了两颗脑袋,时而像个王八,时而像个鹌鹑。
周山大笑。
“你傻啊,”慕容雪村白了他一眼,“傻啦吧唧笑个啥?”
周山笑了好一会,才一脸认真的说道:“雪村,你有没有觉着你长的好像个鹌鹑?”
“放屁!”慕容雪村典型人醉心不醉,反击道,“你丫才像个鹌鹑……”
周山打了个酒嗝,又和慕容雪村对饮了一口,道:“好吧,那我们哥俩都像鹌鹑,不过就算是鹌鹑,你周哥哥我都是一只牛逼的鹌鹑,告诉你丫,打篮球你不是我对手,杀山猪你不是我对手,喝酒就更不是我对手了,就连撒尿,哥哥我都比你撒的远,信不?”
“草!”慕容雪村放下酒坛子,剑眉一挑,眯着眼满脸杀气道,“比一下?”
“比就比!”周山满脸不屑。
说完,两人就真的并肩站在土墩子之上,提腰收腹,敛气屏声,一脸杀气的,比起了……撒尿。
一泡尿,被两人撒的荡气回肠,隐隐有杀伐之意,气吞万里如虎。
“老子赢了!”周山满脸得瑟,牛气冲天。
“放屁,”慕容雪村不屑比起中指,“分明是老子赢了!”
周山拍了拍脑袋,嘀咕道:“那就算平手好了,反正老子是不可能输的。”
“孬!”慕容雪村再次比起中指。
“周山,”慕容雪村突然收敛了嬉笑之意,满脸认真的问道,“其实刚认识你的时候,我挺瞧不惯你丫的,就觉得你丫整天装犊子,没想到最后咱班上那多号牲口,还就你能跟我尿一个壶里。”
“彼此,彼此……”周山大笑,端起酒坛子狠狠灌了一口,“要说装犊子,我还能比得过你慕容大公子?不过我觉得我们只能是兄弟。”
“为什么?”慕容雪村还是有些不解,他还真有点搞不明白自己怎么的就和眼前这个敢单挑五百斤野猪王,敢陪他并肩比谁撒尿远的熊孩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哥们。
慕容雪村,现在的西川省大纨绔,后世西川的一方诸侯。也是周山心里自认为智商,谋略,气度,没有一点逊色于他的怪胎。要说慕容雪村没有一双识人的慧眼,那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可是对于周山,慕容雪村却不得不承认他始终有些看不透。
篮球场上的飞扬跋扈,野人山上的狠戾决绝,包括此刻的嬉笑怒骂,周山最近种种表现都和他以前认识的那个周山大相径庭,所以他此刻开门见山的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你看地上的这群蚂蚁,”周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土墩子下的一个蚂蚁包,“蚂蚁是典型的二维生物,在他们的感官里,没有高度这个定义,所以不管天上的鹰鹞飞的再高再远,对于它们来说,也是不存在的,同样,在鹰的世界里,蚂蚁也是不存在的。有一种伟大,可以伟大到渺小者无法理解,有一种渺小,同样也可以渺小到让伟大者直接忽视。”
“其实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宇宙有十一维,而他们把它叠起来,只给了我们三维,充其量可以意淫一下四维,也就是所谓的超越时间虚轴,与天地共存,长生不死。祖龙嬴政,本朝太祖,此等人物也逃不出此等,这又怎不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不懂,”慕容雪村睁大眼睛,笑道,“不过我算是明白了,你丫就是在装逼!”
“靠!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那你听哥哥继续忽悠死你,”周山却仍是一副满脸凝重的欠扁表情,“跟这个宇宙比起来,人真的渺小到没有存在感。所以一个人从呱呱坠地伊始,所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从何而来,又为何存在?操蛋的是,这两个很文青很哲学的问题都没有答案,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搞明白我要去追寻什么,用一种怎样的方式去追求。逐名逐利,揽权夺势,这是大多数人的追求,其中也包括你我,但我要的又不仅是这些,我知道你也不是。所以很早我就清楚了,我们是一类人。”
“像我们这种人,碰着一个同类比中五百万彩票还稀罕。所以,我们要么是敌人,要么是兄弟。”周山走上前去,拍了拍慕容雪村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说道:“雪村,我不想和你做敌人,所以,我们只能是兄弟。”
“我不想和你做敌人,所以,我们只能是兄弟。”周山一脸坦然看着慕容雪村,“这就是我周山给你慕容雪村的答案。”
说完后,周山满脸轻松,他走到风口,张开双臂,夜风吹的他衣袂飞动,他抬头仰望天穹,风猛然烈了起来!风声呜咽如吹号,天空中郁结成一团的铅灰色云朵迎风而散,露出了若炽的星辰。狮子座的星图下,一尾流星猛然划过了静默若水的夜空,红红的焰尾划过一道绚烂的弧形。
紧接着,古老的星图下,无数陆离的光点开始滑落,无数颗星辰的生与死,勾勒出了夜空中这一幅唯美动魄,奇绝惊魂的画!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周山仰天长啸,“我们的征途,从来都不是星辰大海,海水未蓝,也永远都不会蓝!”
看着周山近乎装逼的呐喊,慕容雪村没有鄙视,也没有竖起中指,而是一脸沉寂,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好了,”周山走过去拍了拍慕容雪村的肩膀,笑道:“都说了是忽悠你的,过来陪我喝酒!”
…………
…………
如果把事情藏在心里面,而把酒喝在肚子里,这样中间始终隔着一层,那就只会越喝越醉;而如果把事情撞在肚子里全吐出来,而把酒喝进心里去,那就会越喝越高了。
不过在字面上,喝醉和喝高其实是一个意思,不过周山不这么认为,他是喝高了,不过他认为这是高兴的高。
一个人一辈子,能找到一个不问缘由,就能舍命陪君子的陪你大醉一场的哥们及至于知己,就是一种莫大的幸运了。喝到尽兴之处,周山手舞足蹈的念了一首前世在某知名小说里看到的一篇祝酒词:
第一杯酒,阳光明媚,窗外的青藤爬进了我的眼。
第二杯酒,春风轻漾,叶梢轻拂着我的眉。
第三杯酒,鸟儿鸣叫,轻啄着我的心。
第四杯酒,影上窗楣,让我忘了我是谁。
第五杯酒,少年将飞,穿越层林叠翠。
第六杯酒,十六轻狂,笑斥天下执念。
第七杯酒,人上心头,紫衣白裙小马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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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杯酒,想起妹妹,你的虎牙为谁而笑。
二十二杯酒,我的弟弟,是否忙着拯救地球。
二十三杯酒,想起妈妈,你的头发烤面包啦。
二十四杯酒,我的朋友,天堂的你可曾安好。
二十五杯酒,想起父亲,窗外的雨点坠了下来。
二十六杯酒,乌蝇不飞,若心悸的你我躲在叶下看秋雨渐衰。
二十七杯酒,弹几点泪,轻轻放下酒杯。
最后的最后,周山有没有真的喝完二十七杯酒,就不得而知了,他只知道自己和慕容雪村聊了许多莫名其妙话题,说了许多更多莫名其妙的话语,喝的是酣畅淋漓,吹枯拉朽,酩酊无所知……
杯酒,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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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二十七杯酒,出自于猫腻大叔小说《间客》。】【今日第四更,求推荐求收藏求点击,像笛子这么个手残党一天四更已经是爆种啦,好汉么,帮笛子把这本书顶上去吧,拜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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