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光了的玄武府有些冷清,它既不是衙门也不是军营,可没有人会质疑它对南江的重要性。尽管外表只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官邸,但它其实牢牢掌握住了这个地区的全部。
程穆拍着陈玮的肩膀说:“我给你讲个故事,是个当我还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的故事。”陈玮略有疑惑地看着他,然后木纳地点点头。
故事很简单是落魄的琴师爱上了一个天香楼的女子。当年正直烟雨时节年轻的琴师想奏完最后一曲便离开南江,虽然他现在有些穷困但那双能奏出天籁的妙手定会助他日后登上高峰。琴师在市集最热闹处坐下,破旧的琴盒中抽出一把泛着幽绿色光芒的古琴,兀自奏了起来。
琴声袅袅犹如仙乐隐于市集之中,市集里的每个人心情也突然好了起来。但市井之人蒙蔽于眼前的闹市根本没有人思索乐声从何而来,几曲过罢琴师心情舒畅,感觉到了收琴离开的时候。但此时远处传来了犹如莺燕般的声音“公子,好琴。”。琴师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早有一辆油壁香车停在了他的身旁,车上的女子冒着细雨听他奏了一曲又一曲。
“偏僻之地能闻得绿绮古琴本已三生有幸,可公子琴技更是超脱凡尘。”帘子掀开姑娘的面容出现在琴师面前。
琴师却也没有惊喜,好像他们早已相识许久,只是淡淡地说:“名琴与琴师或许世间难相逢,但在我心中远及不上一个知音。”姑娘笑了,收下帘子。车子缓缓开动随着铜铃声慢慢消失于茫茫烟雨之中。
琴师此刻对自己说他要留下来,就留在这南江城,为了那个姑娘。几番打听琴师得知那女子是位风尘女子,或许正是经历世事沧桑的人才能读懂他的琴吧。于是琴师遂即流连于烟花之地在天香楼做了一名小琴师。
姑娘住在阁楼上,琴师便每天早上起来为她弹奏一曲。他感觉那时候的自己是最有活力的,像是拼命疯长着的某种植物。你不言我不语,默默相处着时间就已经过了三年。可有天琴师突然知道姑娘要嫁人了,嫁到千里之外的大都去,朝廷里的某位大人看中了她的美色想据为己有。
陈玮早已忍不住地哈欠连天,本来以为程穆要给他讲什么青年侠客的成名史,没想到是个和戏文差不多的爱情故事。“我知道你就是那个琴师,后来你用盖世武功打败了来娶亲的人和姑娘一起浪迹天涯去了。”。
程穆摇摇头,叹息道:“你或许还不知道这世间的事还有拼尽全力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当时的我醉心于琴艺,武功平平。”
出嫁的日子临近了,姑娘住的小阁楼被装点成了鲜艳的红色,大红灯笼红得好像滴了血一般。程穆照旧在楼下弹琴,曲声悠悠正是两人相遇当日程穆所弹的曲子。老板娘埋怨道这曲子太素在这大喜的日子有些煞风景。
程穆也不理,仍旧弹着这支曲子,但楼上再没有人悄悄倚在栏杆旁冲着他笑了。她是在贴花还是在画眉呢?她身着凤冠霞帔的样子应该很好看吧?她是在怨恨我吗,恨我三年每天都为她谈这支曲子,恨我连最后也只能用这曲子给她送别。程穆越想越杂,心乱了,琴声也乱了,遂停。
夜已三更,程穆用随身携带的金匕砸开了门锁。姑娘端坐在房中已然是等了良久。视线交汇,眉目流转,情意暗传,两人都不做声,他们知道不能惊动门口执勤的侍卫。但此情此景话语早已显得多余了。
“你来了?”“恩”
“跟我走?”“恩”
倘若当日有交谈的话,也不过是这两句而已吧。
冰冷的刀刃斩断了过长的礼服,短衣着身红拂在手反而更显得别样风韵。程穆牵起那只芊芊素手,跳窗而遁。两人一路狂奔,月色如水般倾斜而下,程穆今生从未如此畅快过。直到城外的马车处二人才停下。
“小小,你放心,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程穆看着面前的姑娘说道。
“穆,你能做这么多已经很好了。我很感激啊,认识你,我还以为会拖累你呢,今晚正好可以送你离开这里,这是是非之地。”
程穆睁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这个跟自己朝夕相处三年的姑娘在说些什么。
“时逢乱世,难得偏安。我真实身份亦不是平日只晓得安乐的歌女。”苏小小将衣襟下拉,露出自己的右肩,肩头上本来模糊不清的纹印在月光下格外清晰起来,是一弯浅浅的月牙。
“什么?你竟是玄月的人?”程穆暗想虽然现在蔷薇王朝在新君手下仍蒸蒸日上,但南北两方同时出现的星尘与玄月两股义军亦不可小视。“星尘月辉,自然无人不晓。小小,你究竟想做什么?”
“当然是终结这乱世啊,只是我一个人做不了这么多,我要做的只有这个。”苏小小拿出了手中的龙纹玉佩,玉佩上还有蔷薇家族的印记。“我要嫁的,不,是我要杀的人就是这枚玉佩的主人,帝国名将岑赞。”
程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认识眼前这个人“所以,所以你在南江呆了三年,等的就是今日?”
“不错,穆,一心弹琴,不要习武。”程穆想跑开,但苏小小的玉指已经击打在他的肩头,这可是青玄玉虚指。
然后,程穆的意识模糊了,只隐约听到眼前的人说“他日相逢,把酒言欢。”
程穆醒了,但他这一睡足足过了三日之久,马车把他带到了离南江几百里之外的地方。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听苏小小的下落,茶楼的伙计饶有兴致地跟他说道,这可是这两天传的最火的大事。
名将岑赞大婚当日被刺,而刺客正是新娘子。传说新娘子真实身份乃是玄月护教圣使,刺杀岑将军只用了一招,而武器则是藏在袖子里的一枚扇骨。
程穆听到一半便忍不住眼泪流出,又急忙问到现在刺客怎样。伙计还没见过听个新闻也会哭的大男人,只得跟他说刺客当然被抓了,昨日午时三刻由丞相亲自督斩。
程穆早已想到如此,但还是觉得肝肠寸断、生不如死,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她,那刺客还说什么了吗?”
伙计刺客也猜出了刺客一定是这位客人的旧识,缓缓说道:“说来也怪,传说那刺客被斩当日手脚具断,身上的伤痕更是不计其数,但却是笑着的,嘴里也一直喃喃地说什么‘他日相逢,一定要再听君一曲。’。”
程穆回到了南江,回到了天香楼,再次拿出绿绮琴奏了一曲,然后把琴砸了,发誓此生不再弹琴。
一切都结束了。
听了程穆的故事,陈玮觉得他再也不像什么值得敬畏的长官了,生离死别,此痛销骨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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