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铮儿举了铜镜给她瞧,镜中,红衣、云鬓,映着一张芙蓉花一般的娇俏面容,林微容抿了抿唇,星眸如水双颊带怯,掩不住眼角眉梢的喜气。
她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低声问道:“铮儿,还有哪里不合适的么?”
衣饰如何?妆容如何?发髻可曾乱了?发簪可有歪斜?
临了这人生的大喜事,谁都是欢欣雀跃,又战战兢兢,就生怕哪一处出了岔子,徒留遗憾。
屋中静下来之时,林微容不知不觉略略紧张起来,捉着衣角又问了一遍:“铮儿……”
铮儿有意逗她,放下铜镜又仔仔细细打量她许久,直瞧得林微容面上难得有了惶然,她才噗哧一声笑起来:“大姑娘,瞧你慌得!”
林微容这才知道她是吓唬她,嗔怒地瞪了她一眼:“等你出嫁那一日,我可要好好收拾你!”
两人嘻嘻哈哈又笑成一团。
不过多久,街道上鼓乐声越发地近了,喜气洋洋地越过庭院传到楼上屋中来,铮儿哗的一声笑了,跳起来欢呼道:“姑爷来了!”
果真,楼下一阵人声嘈杂,邻里几个妇人乐呵呵地拥上楼来,在门外大声道:“白家姑爷从街东头来了,铮儿赶紧给你家姑娘将喜帕盖上,咱等着姑爷上楼来接人哩!”
月琅的习俗便是这样,新郎倌在大喜之日上新嫁娘家迎娶时,必有新娘子的左邻右里在房门前候着,有意为难为难新郎倌,只是寻常人家也不如何刁难,只是稍微作弄一番便会欢天喜地地拥着新娘子出来,交给新郎倌带走。
一般人家是如此,到了林家可就难了。
身着大红蟒袍满面喜气的白凤起在前堂恭敬地拜过岳丈林老爷子,先是被满堂不怀好意笑着的伙计盯着看得竖起了一身的寒毛,到了后院楼上,一眼瞧见门前围着的十来个邻里妇人,更是额头都冒了汗。
长廊本就不宽,十数个带着诡异笑容的妇人往门前一站,更是将那两扇雕花木门都遮住了,逼得白凤起只能陪着笑鞠躬作揖,说尽了好话。
唐七原是伴着白凤起来迎亲,一路瞧够了热闹,哈哈笑着好好将白凤起笑话了一阵,这才慢吞吞地从身后跟着的侍从手中取了早就准备好的数十盒上好的香粉一一塞到那些妇人手中,笑吟吟道:“我家小师叔与小师婶两情相悦已久,今日大喜之日,还望众位婶婶行个方便。”
众人见他年纪虽小,却是相貌清秀灵气,又嘴甜会说话,也就松了口,笑嘻嘻地让了条道来,领头的是隔壁铺子的孙家老板娘,她一面将香粉盒子收到袖中,一面和气地笑道:“轻容生孩子没法赶回来,林家也没个女人,我们这些老街坊就权作林家娘家人,在这里要同白家姑爷说一句,良缘天定,盼好好珍惜。”
白凤起恭恭敬敬地躬身作揖,谢过了众人,这才从容地走到门前轻叩门板,柔声唤道:“微容,我来接你。”
林微容早将屋外的动静听进了耳中,不知为何乍一听到白凤起的嗓音,原先还在鼓噪的心竟慢慢地定下来,早已泛起浅浅红晕的双颊更是赤红如云霞。
那两朵嫣然掩在喜帕下,映着喜帕的火红,越发的娇艳动人。
铮儿笑嘻嘻地来扶起她,在她耳旁低声道:“大姑娘,该走啦。”
两人都走到了门前,铮儿低呼一声,又折回去在柜中翻出个红木匣子,随身抱了,笑嘻嘻道:“二姑娘亲自给大姑娘绣的肚兜小衣一定要带上!”
门内门外只隔了薄薄一层木板,里里外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街坊几个妇人掩了口嘿嘿地笑,唐七更是忍不住笑起来。
林微容更是又羞又窘,捏了铮儿一把,低声笑骂了一句,铮儿也不当回事,开了门扶了她出去。
喜帕掩着头脸,她只能瞧见门前一双簇新的薄底缎面黑靴,再往上一截,是大红锦袍,火红火红的颜色炫了她的眼。
便在她愣神这一瞬间,白凤起温暖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着,低声道:“微容,我来接你。”
她温顺地跟着他走,铮儿在右面欢欢喜喜地跟上了,身后蓦地一阵欢喜的大笑,恭喜声连连。
下了楼,新郎倌不免又要被刁难一番,几个伙计轮流敬酒,灌他喝足了三杯才放行。
一行人上轿的上轿,上马的上马,掉头往来路走时,各自都松了口气。
锣鼓声重又喜气洋洋地响彻一整条街道,城内百姓争相出来沿街贺喜,一路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回了白家大宅去。
白家门前也早就聚了不少人,一见得新郎倌骑着高头大马接回了新娘子,个个都喜笑颜开,拱手道贺,白凤起忙下马来拱手作揖,拜谢众人。
好一番折腾,白家下人们才拥了新人进厅内拜天地,三拜已过,满堂欢喜,座上三位老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宾客们趁机笑闹着要作弄新郎倌,一时堂中异常热闹。
睿王爷夫妇毕竟是长辈,自然是不同小辈一道闹腾,在座的公孙缙与莲城哪里会放过着大好机会,抚掌笑着,直撺掇着一旁的客人们跟着一道折腾新人;客人们只认得公孙缙,不认得莲城,但见林白两家都是待他恭敬客气,也都猜到莲城必为贵人,他这当堂带了头,在场的好几个青年也都兴奋起来,齐声应和,要白凤起当堂给新娘子唱一支示爱的曲子。
南宫愚在堂下坐着喝茶,险些将口中的茶水喷出去。
莲城得意洋洋地望着白凤起,笑得极放肆,倒像是吃准了白凤起不敢开口,一旁的公孙缙虽是也随声附和了,此时倒是静下来,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头覆喜帕的林微容,眼中尽是好奇的神色。
元峥在连城身旁坐着,双手在湖蓝衫子上揪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揪紧,神色复杂地皱眉低声道:“太……二师兄,不好这样为难大师兄罢……”
莲城不以为意地看了她一眼,有意大声道:“莫非新郎倌不敢唱?”
上座的白家二老与堂下坐着的白越桓神色古怪得很,颇为同情地看了白凤起一眼,落到宾客眼中,更是觉得蹊跷,越发地鼓噪。
林微容掌心微微地出了汗,被白凤起紧紧扣住的十指悄悄动了动,正要开口,白凤起却从容地笑了笑,当真沉声唱了起来。
“盼春来盼春来,春来荷叶碧满池,绿叶儿枝头俏,红花儿映山外……”
竟是唱的年少时他时常在她耳旁哼唱的歌谣。
她心中一暖,下意识地扣紧了十指。
一曲罢,宾客不满,犹以莲城更是笑得古怪,怂恿道:“这首顶多算是歌谣,新郎倌再来一首曲子,我就不闹了。”
白凤起轻叹了一声,颇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就知道你必然是唯恐天下不乱。”
说罢,当真如他所愿,唱了一曲城中最有名的《巫山词》,一句未完,已是荒腔走板得不成样子,满堂宾客先是震惊无比,接着便笑得打跌。
自此,不出三日,铜鸾城满城尽知白家大少爷唱曲儿跑调,在大喜之日丢尽了脸面。
当然,这只是城内百姓谣传。
一曲罢,除了莲城几个早就知道白凤起底细的人还算镇定,其余宾客早已笑翻当场。
林微容不知该笑还是该恼,心头将莲城与公孙缙一道骂了数遍,直到进了新房内,再无旁人,她才在喜帕下张了张口骂了一句:“一双老狐狸!”
可把铮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又不敢当着她的面笑话新姑爷,只得强憋了笑陪着林微容吃了点糕点垫垫饥,寻了个借口奔去门外笑了许久才回来。
前厅热闹异常,觥筹交错笑声朗朗,白凤起留下了敬酒,铮儿便陪着林微容在新房内等候;这一等,就到了日落时,莲城与公孙缙扶着醉眼朦胧的白凤起回来,将他交给了铮儿扶进门去,哈哈笑着极满意地走了。
那两人一走,白凤起便睁了眼,满脸醉意倏忽之间退得一干二净,把铮儿吓了一跳,林微容坐在床沿,头覆喜帕什么也瞧不见,轻声问道:“铮儿,姑爷怎么了……”
白凤起朝铮儿挥了挥手,小丫头机灵地掩口笑着掩了门退了下去。
屋内已点燃了手臂粗的两支大红喜烛,柔和的光亮落在窗上一对囍字上,分外亮堂。
林微容只听见脚步声慢慢靠近,那双熟悉的薄底缎面皂靴已到了她跟前,他伸手揭去了大红喜帕,对上她精致的妆容,眼中有一抹惊艳一闪而过。
喜帕揭去了,再掩不住她飞满红霞的俏脸,那眼波流转之间竟难得的有了不常见的羞怯。
白凤起眸色悄悄深了,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微容,我终于将你娶了回来。”
那语气满含了喜悦,林微容想起先前他在堂中面不改色又荒腔走板地唱曲,不由得将脸埋进他怀中噗哧一声笑起来。
笑够了,抬头去看他,他眼中不见一点恼意,伸手抚过她赤红的双颊,轻声问道:“桌上糕点百果一点也没动,你该饿了罢?”
“那些动不得。”林微容俏皮地笑道,“铮儿聪明,一早就给备好了糕点带着,早就吃过了。”
白凤起随意扫了一眼那桌上大大小小的碟子,俯下身轻声笑道:“有点心带着,也不给我留些。”
他灼热的气息迎面扑来,带着些淡淡的酒味,一时迷惑住了她。
“你在喜宴上没吃么?”她在他膝头略略挣扎了一下,非但没能挣脱他有力的长臂,反而越发地被他拉到身前去。
两人紧紧地依偎着,各自肌肤上的温热隔了薄薄的喜服熨帖到一处,平添了几分亲昵。
“太子殿下与公孙一直拼命灌我喝酒,我只吃了一点东西,后来不得不假装醉酒,才瞒过了那两人。”白凤起沉沉地笑着,俯下身低声哄道,“来,让我瞧瞧你吃了些什么好东西。”
不知是谁先动了情,满帐的春色间越发的缠绵,两人肌肤相贴,四肢紧紧相缠,在汗湿淋漓之间一同舞动着,温存整夜。
喜烛一夜未熄,夜风闷热,却远不敌红罗帐中千般春情,万般娇喘。
不知过了多久,帐中稍稍静下了,只听得见细微急促的喘息声,白凤起双手撑起在她的身侧,望着她潮红的娇颜,低声道:“微容,你想要孩子么?”
那样亲昵交缠在一处,他忽地打住,林微容低低呻吟一声,笑着咬了他一口,眼波流转之间尽是风情万千。
“好。”她咬着唇轻声道。
他的眸子更深了,俯身重又覆上她,更深更重地揉进她的身子,最终与她一齐攀上高处去。
喘息定,白凤起轻啄她的唇角,沉沉笑道:“我想要个与你一样的倔丫头。”
林微容伏在他胸前,轻捶他一记,含含糊糊道:“才不,要个像你的小子。”
说罢,已是倦极,迷迷糊糊闭上眼,重又喃喃道:“不要闺女,闺女总受苦……”
白凤起也不同她争,轻笑一声拉过她,与她一道笑着沉入梦中。
夜色浓重,满帐春色无边;到天明,彩凤入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