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铮儿咋咋呼呼一喊,林微容在柜台内坐着,也瞧不见是谁,只是连忙朝她使了个眼色:“小声点,城内不安宁。”
这些日子城中人心惶惶,百姓们提心吊胆,街坊邻居见着了连招呼都不敢太大声,就生怕弄出点大动静招来羽林军上门搜查。
正是这草木皆兵的时候,铮儿当门一喊,果真引来了在附近巡逻几个军士,围聚到门前来粗声粗气地问话;林微容一看不好,忙搁了手中的账册,走出柜台来。
还没走几步,门前施施然来了三人,领头的那人从袖中取了块牌子随意朝羽林军兵士一晃,那几人面露惶恐之色,慌忙就退了下去。
林微容走到门前时,他正好转过身来,月白锦袍青黑缎面薄底靴,极素净利落的衣着却掩不住满身的华贵之气。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太子莲城。
莲城身旁的人也是眼熟,长眉入鬓,眼若秋水,唇角照旧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遥遥地就朝她挤眉弄眼,待她走到门前朝外看时,还笑吟吟地朝她招了招手大声问道:“微容妹子,不知哥哥我给你带上的那册画儿可有派上用场?”
林微容脸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
铮儿却惊讶道:“咦?沈大少怎会和连、连公子一道?莫非你们原先就认得?”
两人相视一笑,算是默认。
街道上原本人就少,又有两位身形挺拔玉树临风的俊俏公子在门前立着,不知招了多少人的注意,林微容连忙将三人都让进门来往楼上雅间请。
以往莲城的侍卫都会隐在各处,不会贴身跟着,今天这个却是奇怪,一直低着头紧紧跟在他身后,如影随形。林微容稍稍打量了他半晌,容貌平常到丢进人堆也找不出来,身材也是极瘦削纤细,单薄得一阵风便能吹走,也不知道究竟是身怀什么绝顶功夫,竟能得到太子的垂青,容他贴身跟随。
一直到上了楼进了雅间去,林微容还有些好奇,时不时打量那黑衣侍卫,那人却一直恭恭敬敬低着头,也不作声。
“我说妹子,你莫非是看上我这侍卫了?”莲城支颔笑觑她,余光朝后瞄了一眼,挑眉笑道,“若是你当真喜欢,我倒是可以忍痛割爱将他送给你。”
他是说笑,那侍卫却是稍稍僵直了腰背。
林微容看在眼里,还不及开口回击他的调侃,沈穆轻扑哧一声笑起来,吊儿郎当地朝她挤了挤眼睛:“可怜白家老弟,凤起兄弟,心上人另结新欢,他都被蒙在鼓里。”
两人一唱一和,说罢都哈哈笑起来。
林微容不敢对莲城怎样,沈穆轻她却不怕得罪,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用力踩了他一脚,直踩得他哇啦啦一阵叫唤:“哎呀呀凤起兄弟不娶这疯丫头也好,省得要日日拿链子锁了藏在家里。”
“要你管!”林微容横了他一眼,也不恼,笑盈盈地走近去幸灾乐祸道,“沈大当家不管好你自家府中那七八个被挑来给你做妾室的姑娘,竟还有空管我这个疯丫头?”
大约是戳着沈穆轻死穴,他嘿嘿笑了几声含含糊糊蒙混过去,低头喝了口茶嘀咕道:“林老哥口风不紧,下回再不同他说这些琐碎事情。”
说话间,雅间的门推开了,铮儿笑嘻嘻地送了酒进来,又将哑厨娘新做的糕点一并带进来,献宝一般用碟子盛了送到三人跟前:“哑婶新做的糕点,两位公子少爷碰巧哩。”
莲城随意吃了几块,顺手将碟子递给那侍卫,那人竟也默默地接了过去,小口小口地吃了。
林微容与铮儿对望一眼,见其余三人神色自若,也就将疑惑吞回肚中去。
“瞧你像是有心事,说来给哥哥们听听?”莲城把玩着茶碗盖,看了她一眼笑着逗她,“可是因为这几日师兄不在城中,你满心的思念无处可以抒发?”
林微容脸颊微微一红,没作声,铮儿却抢着说话:“有一回大姑娘有急事找凤起少爷,我俩在城内转了好大一圈才知道他出门办事。”
“我有桩事情托师兄办,因此前些日子他当真不在城内,不过这几日师兄就该回来了。”莲城支颔笑道。
沈穆轻一面喝茶一面打量着林微容,见她沉默着,忽地正色道:“妹子,刘大海昨日回了趟酒坊,偷偷同我说起了成王爷砸店的事。”
莲城惊讶地挑了挑眉,将茶碗往桌上轻轻一放,凤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成王叔又来过?”
林微容大略地将当天的事说了,提到那五爪金龙的链子时,稍稍顿了下,低声道:“我看得清楚,五爪,鳞须分明,栩栩如生。”
屋内几人,除了铮儿不甚明白,个个都面露凝重之色,安静了许久,莲城嗤地一声笑道:“就凭他?”
他凤眼中不知何时多了狂傲之气,精光湛然之间林微容不敢直视,悄悄低下头来。
铮儿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壮着胆子说道:“成王爷口出狂言哩!”便将那一回成王爷所说一字不落地说了,尤其是提及他威胁林微容时,气愤得红了眼,添油加醋又是一番大肆渲染,只听得沈穆轻与莲城皱紧了眉头。
“是么?我这个太子也还不在他眼中?”莲城挑眉淡淡一笑,“那就让他试试。”
说着,将先前出示给羽林军的一块巴掌大的玉牌自袖中取出递给林微容:“他若是再来犯你,就将这先皇赐予我的玉牌给他瞧,我就不信他还敢冒犯过世的皇爷爷!”
林微容惶恐地摇头要推辞,莲城伸指轻轻一扣她额头,笑道:“我又不是送你,你先拿着防身,日后再还我就是了。”
她这才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那玉牌晶莹剔透,一面刻了先皇手术楷体小字“仁济为先”,另一面刻了先皇名讳,掌心般大小,下端系了大红色流苏,握在手中通体温凉,又玲珑可爱。
三人又絮絮地聊了许久,莲城与沈穆轻这才告辞了,说是前几日张榜广邀天下能人异士替皇帝治病,不到三日公孙瑨的府衙内已聚集了百多人,他特地出宫来便是为了去一探虚实。
林微容微讶,低声问道:“太子殿下不也是神医弟子么?”
莲城微微一怔,难得地惭愧道:“学艺不精,父皇卧病在床,我竟然束手无策。”
说罢,带着那黑衣侍卫匆匆走了,沈穆轻也告辞离去,走前朝她微微一笑:“有事在身,需得回颙国一段时日,下月再会。”
林微容又是一惊,铮儿已悄悄对她说:“沈家二少爷身染重疾卧床不起,大少多次在月琅逗留,大多是为了替弟弟求医问药。此次回去,大约是得了什么好方子罢。”
她狐疑地看了铮儿一眼,铮儿忙无辜地眨眨眼:“大少和老爷说话,我不小心听到了些。”
两人又是感慨一阵,这才回了大堂内去。
春末祸事多,这一夜有个伙计半夜饿了,起身去灶间找东西吃,迷迷糊糊间伸手取了小半只烤鸡,却将手中拿着的火折子落进了灶台旁的柴堆里,当时只知道填饱肚子,吃完了便心满意足地摸黑回了房中继续蒙头大睡,那火折子却将柴堆点起了,烧掉小半个厨房,好在刘大海夜里起来解手,一眼瞧见半开的窗缝间蹿起的火光,慌忙叫醒了众人,扑了火。这一来,不得不重修灶台,又关店歇了一日,众人将那毛躁伙计好一顿训斥。
林微容也是夜半被叫醒了下来救火,到了天亮时才回了房中去,铮儿见她脸颊上被烟熏的漆黑,头发衣裳都脏了,连忙借了隔壁铺子的灶间烧了水给她送进房中去沐浴。
她忙碌大半夜,早困倦不已,在热水中一泡,舒服得闭了眼,也不知怎的竟沉沉睡去了。
白凤起进屋时,正巧望见她歪着头睡着在浴桶内,两只如羊脂白玉般的光裸双臂随意搭在桶沿,肌肤上的水顺着纤长双臂缓缓地往下滴着,在地下积了一大滩水。
铮儿跟在他身后看到了,叹气道:“我就知道大姑娘会睡着。”
说罢,看了白凤起一眼,嘻嘻轻笑道:“那就麻烦凤起少爷了。”说完她就掩了门退了出去。
白凤起摇了摇头过去,将林微容轻轻扶起,擦干净身子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薄被。
林微容不知怎的就醒了,迷迷蒙蒙间睁眼,便见白凤起褪去了衣衫,就着浴桶中的凉水稍作濯洗,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来偎着她躺下。
她忽地起了作弄的心思,闭了眼假作还在沉睡,耳旁悉悉索索一阵响动,白凤起进了被窝来轻轻抱住了她。
她仍旧是不动,却听得他胸臆间心跳沉稳,久违的安宁。
虽是闭了眼,却也能察觉他在仔细看她,缓缓地,平稳绵长的呼吸声轻微地贴近了,在她鼻尖轻轻一触,白凤起身上的清冽荷香铺天盖地扑面而来。
她终于忍不住掀了掀眼皮,不意外地望入他带笑的眼。
“你才回城?”刚睡醒的缘故,她的声音有些哑,娇俏的脸上渐渐地浮起浅浅的红晕。
白凤起点点头,伸手去轻轻抚过她的脸庞,叹一声道:“怎么又瘦了?是没好好吃饭还是怎么?”
林微容只是笑,将身子挪一挪挤进他的怀中去,仰头轻啄他生了短短胡渣的下巴,笑道:“太子殿下就知道差遣你做事,早知道他前几天来喝茶时就不让铮儿给他泡了。”
她笑得调皮,白凤起伸手捏了捏她挺俏的鼻尖,莞尔:“我也有事在身,只是顺道一起办了。”
“我不在这些日子,你没什么事罢?”他的指尖温柔地滑过她微醺的脸颊,如深潭一般的星眸望入她眼中。
林微容摇了摇头,没告诉他成王爷砸店的事,又笑着勾下他的脖颈反问:“你呢?”
他也摇头:“没有。只是急着回来瞧你,一进门,倒是看见个睡倒在浴桶中的傻姑娘。”
她笑着拧了他一把,他已沉沉覆下来含住她的双唇,在她唇间沉沉笑道:“微容,我想你想得快要疯了。”
她只是紧紧抱住他,微启双唇,与他慢慢共舞。
十多天的思念积蓄成海,四唇相触之间,便一发不可收拾。火苗燃起了,蔓延成熊熊大火。
她好奇地捉到鼻端轻轻一嗅,满腔清冽荷香。
“里头装了晒干的荷花瓣儿。”白凤起被她压在身下,轻笑着解释道。
那香囊却还有一层暗袋,她要去打开看时,他却倏地颧骨暗红着,咳一声不自在地笑道:“那里也是装了荷花瓣儿。”
林微容见他实在是神情可疑,又伸了手要来夺香囊,嘿嘿笑着举高了去,手指探入暗袋中轻轻一勾,从那暗袋中竟轻飘飘落下一条眼熟的绢帕来。
两人都静下了,四目相对,她不知为何忽的笑了起来,将香囊往床内一抛,俯下身在他耳旁轻声问道:“我这块帕子,你一直留着?”
他不作声,宽厚大掌却缓缓地在她腰间轻抚着,轻轻吻了吻她的面颊。
那一瞬间,林微容满心涌动着暖意,慢慢地撑起身子望着他,低声道:“我一直以为你丢了它。”
“我故意没有还你,洗净了一直随身带着。”他俊朗的眉目舒展了,带着朦胧的情意,直直烙入她的心头。
她轻笑一声,吻上他微启的薄唇,低声道:“你喜欢就留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