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本章免费)
大奸商与小奸商如何合作?大抵不过你出银子我出力这般。
沈穆轻带了颙国该地乡间酒坊内的几名酿酒好手来月琅,当夜便住进了酒坊内。
“我雇了人来替你酿酒,你只需坐享其成便可。”他眼中闪烁着狡黠的笑意,就如同狐狸一般。
林微容早知他有备而来,缓缓地饮尽面前那杯酒,沉吟了片刻,偏首抿唇笑道:“若是能酿成,沈大少预备吃我林家酒坊几成的利?若是酿不成又如何?”
“五五分,你看怎样?”沈穆轻将白玉酒杯在掌心颠来倒去把玩着,一双带笑的明眸却直视着她,“林家酒坊酿酒的器具一应俱全,他们几位兄弟既有把握随我来月琅,便是一定能酿出这封缸酒来,微容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叫她如何不担心?
老爷子年纪大了,早已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打理城内三四间的酒楼客栈,一年前还有个精明能干的妹子轻容在家帮忙照料着生意,她一嫁去山城,家中便无人能再帮衬着老爷子;账房老金叔曾劝她关了城东的园子,回城来帮家里做事,可那几十亩的花圃与园子是她辛辛苦苦建起的,她不舍,也不愿丢弃才逐渐兴起的花卉买卖。
若是又添了这新酒的酿造,她势必要没日没夜地在酒坊中紧盯着,不得出一点的纰漏。
可恨沈穆轻只需动一动嘴,指派了人来上工,她却是要耗上几日几夜的功夫熬夜看守,这买卖做得着实辛苦。
林微容望着摇曳的烛火怔怔地出神,将片刻之前沈穆轻所提之事在脑中又想了一回,暗暗叹了口气,吹熄了灯脱衣上榻。
已是近五更天,天明前的夜最是黑沉,四下里越发的寂静,又有雪扑簌簌地往下落着,偶尔压断了外间老树上的枯枝,喀拉一声,分外的清晰。
林微容重躺回床榻间,倒不再像上半夜那般脑中纷乱,耳旁听着窗外雪落的声音,与轻微的风声,不多时便觉倦意渐渐袭来,也不知何时竟沉沉睡去了。
再醒来已是将近午时,院中有悉悉索索的笑闹声,细听下还能听见竹丝扫帚扫过雪地的沙沙声响。
老金在楼下小院中焦急地说了句什么,忽听得有伙计笑道:“金叔老糊涂了,二小姐再过两天才回来哩!”
林微容原本还蜷在被中恋着被窝的暖意,这一听,顿时像被冰雪泼了一身一般,脑子立时清醒了七八分;她霍地坐起身来,急急忙忙地穿了衣裙鞋袜便往楼下走。
石径上的雪已被伙计们铲尽了,几个年轻小伙子绾了衣袖、挥着铁锹在铲檐前的积雪,见她匆匆奔下楼来,慌忙提醒道:“大姑娘脚下小心,地上冻了冰雪,滑的很!”
话说得迟了,林微容一脚踏下楼梯,便踩上了阶下的冰面,只觉足下打滑,猛地就往前冲去。
好在石阶下种了一株桃树,她慌忙伸手抓住那光溜溜的树干,好容易才稳住向前倾倒的身子,已是吓出了一身汗。
远处有人扑哧一声笑,林微容听不真切是谁的声音,懊恼地抬头去看时,却见前院后门处立着两个人,高个儿的面朝着门内不知在和谁说话,矮个儿的却是她的丫鬟铮儿。
铮儿穿了件翠绿的棉衣,将大半的头脸都捂在竖起的领子里,抬眼瞧见她小心翼翼地踏着冰冻了薄薄一层冰的石径走来,一把拉下领子,一面用力地搓着手一面笑嘻嘻地唤道:“大姑娘在家可住得惯了,都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喽!”
林微容捉起裙裾,踮着脚尖在小径上战战兢兢地走着,不忘横她一眼笑道:“我这不是记起了么!”
说话间已到了前院的后檐下,那高个儿的慢慢转过身来,朝她淡淡一笑:“微容早。”
这一打照面,林微容蓦地一惊,脚下便失了平衡,又像刚才那样往前栽去。
眼前是檐下的石阶,左右没有可以攀附扶持的东西,若是不小心摔倒了定然是要将额头在石阶上磕出个血窟窿。
她在心里暗叫声糟糕,眼看着脸就要扑向地面,却有一只手斜伸来,一把揽住了她的纤腰,将她扶起站直了身子。
林老爷子正好掀了帘子走出来,一眼瞧见这危险场景,瞪圆了眼跺着脚急道:“你这丫头,走路也不小心些!”
林微容看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横在腰间还未松手的长臂,迟疑了下,低声致谢道:“多谢白少爷。”
她听见身后淡淡笑一声,那手臂缓缓抽离了,白凤起温和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微容还是这么客气。”
铮儿蹦蹦跳跳地扶着林老爷子进了前堂,檐下便空出些地方来,足够她转过身面对着白凤起。
这大冷天里,滴水成冰,檐下还挂着长长的冰凌,白凤起却只着了一件白缎锦袍,立在她跟前说话不见一丝瑟缩。
他不怕冷么?
林微容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正抬腿要往屋内走,白凤起却在她身后低叹一声道:“你连叫我一声大哥都不愿意么?”
她身形一僵,迈出的腿就落在门内,后一脚迟迟没能踏进来。
半晌,她才极不情愿地低声问道:“白大哥来林家酒坊有什么事?”
铮儿忽地掀开帘子格格笑着,调皮地朝两人眨眨眼:“凤起少爷原本是去城东园子里买花,我说要来城内接大姑娘回去,凤起少爷便好心送我来了。”
说罢,又添了一句:“这大下雪天的,咱们园子的驴车马车都出不来,还是凤起少爷的马车好,一路走来也不见陷进雪里。”
林微容低着头走进来,跺去鞋上沾着的冰渣雪粒,抿着唇许久没出声。
才几天功夫,酒坊上下连带着铮儿都待他和颜悦色,一口一个凤起少爷叫得欢快,更有几个伙计大赞白凤起温文和善,又贵气儒雅,是铜鸾城内少有的青年才俊。
她听在耳中,只是淡淡一笑,因春酿一事,说不感激他是假的,但真要她大大方方说出口,那却是有些勉强。
“凤起少爷,快快进来,屋外冷!”铮儿去掀起帘子招呼白凤起进来,格格笑着道,“我家大姑娘性子别扭,凤起少爷多担待些。”
林微容脸颊蓦地一热,恼火地瞪了铮儿一眼,这小丫头只当没看见,仍旧是嘻嘻笑着过来拉着她道:“大姑娘,凤起少爷说先送我们回花圃去哩!”
一旁坐着喝茶的林老爷子一听,重重地将茶碗往桌上一磕,立马吹胡子瞪眼:“你才回来几天,又急吼吼地要回去,是嫌我老头子话多聒噪惹人嫌还是怎的?”
在屋内的其他人大多摸熟了老爷子脾气,知道他也就是随口说说,倒是白凤起颇有些惊讶地转头望了望林微容,见她不慌不忙地走到桌边,伸手倒了杯茶,又不慌不忙地小口小口呡着,喝去了大半杯的热茶,才抬起头来从容道:“为商之道,贵在诚实守信,这是爹您教我的。”
见老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又微微一笑道:“今儿我与一个客人约好了交货,若是失约,岂不是爹您最瞧不起的不实不信?”
一句话将老爷子的抱怨堵了回去。
老金在屋角立着,捂了嘴轻笑,一旁转出了哑厨娘,递过来一个用布包好的瓦罐,朝林微容比划了下,又退了下去。
“好你个大闺女,你、你……”林老爷子颔下长须抖了抖,哼一声挥挥手道,“你别忘了两天后轻容要回门。”
“我记着呢。”林微容弯起唇角微微一笑,眼中露出些许俏皮来,“爹您不就是担心轻容回来胡乱折腾,没人能压住她么?”
“放心,我等明儿雪融得差不多了,就回城来。”她接过老金递来的瓦罐,嫣然笑道,“您就在家等着轻容那捣蛋鬼回来罢。”
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屋内众人一片惊倒,难得见到自家大姑娘笑得这般开心爽快,不由得全愣住了。
只有老金拢着袖子在一旁感慨着:“大抵老爷子健朗,能说能笑,大姑娘也就能放心了。”
白凤起略略挑了挑眉,便笑着向两位老人道了别,大步往外走去,铮儿早吱吱喳喳跟着出去了,在雪地里欢快地踏了好几个秀气的足印,此时正抱了他那匹高大的枣红马格格地笑。
林微容立在雪地里,见他走近来,犹豫了下低声道:“若是不顺道,我与铮儿自己走回去便是了,不必烦劳白……白大哥相送。”
她学乖了,心知再唤他白少爷,怕是又有一番争论,索性直接换做白大哥。
“怎么不顺道?我却还没能买到花呐。你这花圃老板不在,伙计们哪里肯卖花给我?”白凤起不知是说笑还是什么,竟颇有些怨气,“我说白家与林家是故交,因此看在两家有旧的份上先卖我一盆水仙,那几个伙计竟死活也不肯卖,非说大姑娘说了,要买就买下花棚里所有的花,不然半盆也不卖!”
他挥了挥手做了个驱赶的动作,逗得铮儿格格笑起来:“凤起少爷,你莫要糊弄大姑娘,大姑娘要是跟你生了气,更是不卖你花!”
“是么?微容这般小气?”白凤起朗笑一声,这才换回了从容温和的神色,望向林微容,目光深沉如水,像是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一般。
“外头很冷,上车罢,铮儿。”林微容不答,只是淡淡一笑,向铮儿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