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秋天的童话
施昂和蓝晴晴的婚礼在即,身在法国的季芬芳也飞回了琴岛,她一回来就径直去找了秦朗,见他正站在公寓的卧室里,面对着摊了一床的东西,凝视着手上的一张照片,不禁叹息道:“你在收拾行李?”
“芬芳?”秦朗转过身,“你怎么回来了?”
“很惊讶?”季芬芳走了进来,她敏锐地看到秦朗手上的照片,“我接到施昂的电话,所以过来参加婚礼……你还好吗?”
“还好。”秦朗笑了笑。
“准备去哪儿?”
“还没想好。”
季芬芳看了眼床上:“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你不回法国,就会有办法一直留在晴晴身边……因为万阿姨的病?”
“晴晴选择离开我,说明她已经把什么都想清楚了……她要顾及的东西太多了……她在心里把我当成了她自己,如果一定要选择让一个人伤心的话,她愿意选择我,因为我就是她自己,只有这样想,我才能原谅我的失败。”
“痴心的家伙,所以我才曾经那么喜欢过你……”季芬芳叹道,“要放下一个人,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就是远远地离开她,第二个就是去你们曾经去过的地方,或者你们准备去还没去过的地方。”她自嘲地耸耸肩,“我就是这么过来的,前辈经验,欢迎学习。”
婚礼前夜,秦米莉和蓝晴晴守在母亲床前,万红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着秦米莉时是歉疚,看着蓝晴晴时却又有点高兴。做母亲的心,活生生地撕成两半,哪个都放不下。
秦米莉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妈,别担心我,明天是婚礼了,你早点睡,你睡了我们也才能去睡,难道你想晴晴明天早上是个有黑眼圈的新娘?”
“哦,我这就睡!”万红霞急忙道,她笑笑,“真是不愿意睡觉,现在这时候,正是妈一生里最高兴的时候了,米莉,就差你了,我真是……”
“那就快点好起来,不就结了?”秦米莉死死咬住嘴唇,“止痛药生效了吧?您快点睡几小时,明天还得忙一天呢。”
“是啊……妈,快点睡吧。”蓝晴晴和秦米莉对视一眼,轻柔地道,两人眼里都有泪光,只是都不愿意流下来。
婚礼虽然办得有些仓促,客人也来得不多,但是沈娅萍和秦忆江等人使出浑身解数,办得仍很像模像样,选择了一家小公馆,因为还未有名气,所以工作人员也格外尽心尽力。
季芬芳来到新娘化妆室,她毕竟有些感慨,定定神,这才走了进去。蓝晴晴正在化妆,见到她,急忙站起身来:“芬芳姐……”
“晴晴……”季芬芳看着她的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蓝晴晴今天穿了一套中式礼服,为了给万红霞冲喜,她特意选了一套中式礼服,陪着玉盘扣的小上衣,长裙,头发也盘了起来,特地找的金钗,镶了一大块红榴石,手上还戴了一副白玉镯,配上妆,十二分的美丽,却又别有一种意外的担忧和绝望。
一瞬间,季芬芳心里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她的那些感慨和顾虑突然无影无踪,因为她已明白地看了出来,在眼前的新娘身上,看不到幸福。
这是一场什么样的婚礼啊,季芬芳悄悄地对自己说。
万红霞作为新娘的母亲,坐在了重要的贵宾席上。她精心打扮了一下,身旁有秦米莉陪着,笑得满足而愉悦。
仪式开始了,虽然是一场中式婚礼,但仪式却大半是西式风格,作为新娘的家人,秦朗穿着礼服,走到了礼台上准备发言。他看看远处站在门口,正准备走进来的父亲和蓝晴晴,再看看台下坐着的,一脸幸福微笑的万红霞。
秦朗的语气很平静:“大家好,今天是我的好朋友施昂先生和我妹妹蓝晴晴小姐结婚的日子,我很荣幸能够成为他们婚礼的见证人和祝福人……”
他停下话头,对正担忧地看着他的季芬芳笑笑:“这辈子如果有什么让我觉得幸福的事,就是从我出生的第一天开始,就有一个妹妹,我们像很多兄妹一样,打打闹闹,争风吃醋,互不理睬……但我们又和很多兄妹不一样……因为我们唯有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和世界上最好的妹妹,才能让对方都觉得幸福,世人常说,我们倾尽一生的力气,只为了能寻找到被遗落在这个世界上的另外一半,我很高兴晴晴已经找到了那个另外一半的自己……晴晴,请你一定要幸福……”
客人们纷纷鼓掌,沈娅萍和蓝雪峰却是百感交集,蓝雪峰看着秦朗,对身边的张精致道:“他可真厉害。”
“哪里厉害?”张精致看着他。
“你要是也像晴晴这样,我可做不到站在那里发言,我毕竟没爱你到那个程度啊!”蓝雪峰叹息道。
张精致狠狠地拧了他一把:“乌鸦嘴!我妈好着呢!”
音乐响起,众人纷纷站起迎接新人,司仪对着门口点了点头,秦忆江郑重地挽起了蓝晴晴,他看了眼这个女儿,用几乎微不可听的声音道:“晴晴,笑一笑,为了你妈妈。”蓝晴晴点了点头,因为是中式礼服,她没有头冠,有些敏锐的客人已经发现,新娘那明艳的脸上虽然有笑容,但看着却远没有要为人妻的光彩。
秦忆江带着女儿,在正微笑着等待的施昂面前站定,低声道:“施昂,来,我把晴晴交给你了。”他将蓝晴晴的手交给施昂,“答应我,一辈子照顾晴晴,以晴晴的幸福为幸福,以晴晴的痛苦为痛苦。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你们彼此照顾、扶持、相守?”
“我愿意。”施昂认真地道。
这一幕对秦朗来说无疑是折磨,他定定地看着盛装的蓝晴晴,终于还是逼着自己转开了视线。
他刚想黯然地转身走来,就听到秦米莉尖叫一声:“妈!”
是万红霞,喜悦与放心终于让她坚持不住了,她在极大的幸福中突然倾倒在地,再也没有醒来。
这个好强的女人劳苦了一辈子,抚养过三个孩子,即使再难、再辛苦,也始终咬着牙,从不轻易说难。她把心分成了三份儿,给了三个孩子,其中一块缺失了十年,但好在最后的时光里,她的心完整了,舒服了。
这也许让她去得轻松,根据她的遗愿,众人把她的骨灰撒进了大海。
数月之后,秦朗悄悄地离开了这个城市,他来到一个琴岛附近的小渔村,住了下来,每天画画。他和这里的人处得很好,孩子们都喜欢跟他玩,也都好奇地每天看着他画画,缠着他玩耍。
施昂离开了xyz,他还是不喜欢商业,转而选择了在本城的赛艇中心当了教练,还入了股,玩得自得其乐,如鱼得水。每次见到蓝晴晴送饭来,他便开心地一笑,对着身边人道:“看,我老婆的爱心便当又来了。”
“再胡说我不给你送饭了。”蓝晴晴看他一眼。
他们两人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在万红霞去世后,施昂一直住在赛艇中心,他问过蓝晴晴:“你准备好做我真正的妻子了吗?”
蓝晴晴还未回答,他已经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了答案:“没关系,反正我说过我会等你一辈子的,我相信你一定会在你的心里给我腾个地方。”
沈娅萍是唯一知道两人关系的人,但也只能无奈叹息。
秦朗在这个小渔村里过得很舒服,他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每天都出去写生和画画。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地出去,隔壁的小女孩见到他,远远地隔着马路,兴奋地朝他叫道:“蝈蝈(哥哥)。”
“你好,蓝蓝。”秦朗笑着挥了挥手,这小女孩总让他想起小时候的晴晴。
蓝蓝手里拿着一个彩色的小皮球,她看了秦朗一眼,低下头来继续拍着球玩,突然皮球一个颠簸,滑出她的手,向着小马路中间蹦跳着滚过去。蓝蓝急忙追了上去,此时路口正有一辆汽车拐过来,秦朗大惊,急忙扔下手里的东西冲上马路。
一阵刺耳的紧急刹车声中,皮球蹦跳着滚远了,小女孩被秦朗推到路边,呆了一会儿,她开始大哭,秦朗却倒在了车轮下……
秦宅的电话声急促地响了起来,秦米莉顺手拿起电话:“喂!是……这里是秦朗家!请问有什么事?”
她僵在了那里,回过头来,呆呆地看着父母,沈娅萍正在桌边摆碗筷,看女儿这副样子,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怎么了?米莉?”
“哥……”秦米莉僵硬地道,“医院来电话说,哥出了车祸……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快去问是哪家医院!”秦忆江见势不好,急忙扔下手上的报纸,跳起来一把扶住要晕倒的妻子,大喊道。
秦朗的情况很不好,他的腿部和脑部都受了强烈撞击,一直无法清醒。虽然对光亮和刺激有感觉,医生仍然不无担忧地告诉秦忆江他们,他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成为植物人。
秦米莉实在是憋不住,她哭着打电话给施昂,向他说了这件事,叮嘱他不要告诉蓝晴晴:“如果晴晴知道了……她会怎么样?”
施昂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了很久,蓝晴晴送饭来时,他突然问道:“晴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很难过?”
“你去哪儿?”蓝晴晴认真地看着他。
“也不是去哪儿……万一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嗯……可能会高兴地大喊一声,这个大怪物终于不在啦!好轻松!”蓝晴晴想了想,笑道。
“希望如此。”施昂喃喃地道。
蓝晴晴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秦朗浑身是血,他笑着走过来,温柔地在蓝晴晴额头上吻了一下,接着转身离开,任凭她怎么呼唤,都没有再转过身来。
她猛地从梦中惊喜,尖叫一声。
因为这个梦,她整天都无精打采,施昂来接她去赛艇中心,忍不住问道:“怎么了?精神看着不好。”
“我做了一个梦……哥浑身是血……”蓝晴晴疲倦地靠在坐椅上,“真担心。”
施昂抑制不住自己了,他把车开到路边,一把关掉车中的音乐,语气严肃地道:“晴晴,你听我说……”
这几天,秦家一家人继续守着秦朗,他的苏醒看起来似乎遥遥无期,专家开过会议,最后只能担忧地对秦忆江道:“老秦,做好心理准备,孩子再这么昏迷,小心心脏衰竭。能不能撑过这一个星期,就看他的造化了,万一一直昏迷不醒……”
医生没有说全,但是潜台词谁都明白,秦朗如果再昏睡下去,情况会越来越危险。
蓝晴晴来到那片沙滩,施昂远远地跟着她,却又不敢靠近。
她来回地在沙滩走着,低着头,非常专心地走,她突然停住了脚步,蹲下身来,捡起了它。
那枚戒指,那枚秦朗没有亲手为她戴上,就已经被丢进海里的戒指。现在,就那么静静地躺在一个白色的小贝壳里,似乎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许久许久,就是为了等待她回来,重新地捡起它。
“原来你在这儿……”蓝晴晴悄声对自己说,“这一次,你绝对不能跟他分开了……”
她没有去医院,季芬芳和秦米莉找到她,季芬芳恳求她,“晴晴,跟我去见见秦朗吧,医生说今天晚上他要是再不醒过来,搞不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蓝晴晴不说话,她的脸上突然有种无形的刚毅,就好像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蓝雪峰在一旁怒道:“狠心的死丫头!人死了你就后悔了!走!去医院!我拖也得把你拖过去!”
季芬芳赶紧拦住他,“米莉,赶快带你哥走开,我和晴晴谈谈。”
她看着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人,这才回过头来,唤道:“晴晴,你为什么不去,你不爱他了吗?”
“我不能去……”蓝晴晴声音很低,“我怕我去了以后,我哥就真的会离开……我不去,他也一定舍不得走……”她看了一眼万红霞的遗像,“我是个不祥的坏丫头,如果我不跟我哥再见面,再也不见他们一家人……”
“你不能就这么放弃秦朗,晴晴,你不能做傻事!”季芬芳的眼泪滚了下来,“你们这两个傻子,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她起身走了,回到医院。
施昂见她进来,冷哼道:“我已经骂过他了。”
“有反应吗?”季芬芳问道。
“我骂他想拿这样的方式来带走晴晴,他没有反应……”施昂抱住头,“芬芳,我觉得有很多事情,我都做错了……”
报警器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两人大惊,季芬芳连忙冲了出去,“来人!来人!”
施昂跳了起来,“就算拖,我也把她拖来!”他冲出医院,突然看到蓝晴晴的身影,她青白着脸,目光呆滞地朝医院走来,施昂又是心痛又是绝望。
他发现,自己曾经承诺过的,所谓的等她一辈子,在这两人面前,犹如不堪一击的镜子,已然碎成万片,每一片中的投影都在嘲笑着他,却又在提醒着他。
“你来了,去看看秦朗吧,至少,记住他现在的样子。”他拉过蓝晴晴的手,把她带入了病房。
秦忆江夫妇和秦米莉她们看到蓝晴晴,又是高兴,又是伤心,秦朗的情况已经平静了下来,他们悄然地退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蓝晴晴看着眼前昏迷中的秦朗,抚摸着他的脸,表情很是平静。
“哥……”她轻轻地唤道,眼泪喷涌而出。
“你有没有忘记我的声音?你现在看起来很平静……你睡着了是不是觉得很幸福?你是不是很担心醒过来之后会比睡着了更痛苦?
“哥……每次都是你等着我醒来,小时候我出车祸,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哥……那时候我好高兴。后来,和你住在一起,你也经常等我醒来,你说,你希望我每天睁开眼睛,看见的那个人就是你……
“哥,现在换我等你……你一定要醒过来……
“我一直都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可是这次,我还想再自私一下,你也知道,做个自私的人好难,你不能让我在最后的时候失去勇气,让我没勇气做一个自私的人……
“哥,我好高兴曾经那么自私的对待过你,每次都跟你提很多要求,不管你做不做得到,我都要你答应我……你再答应我一次好不好?哥,你听到了没有……
“为了我醒过来……你还从来没有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我过,我想让你以后每一天,一睁开眼睛都看见我……我们一起去买菜,一起逛街,一起发呆,一起什么都不干……哥,你是不是不愿意了?如果你还愿意,就马上睁开眼睛看看我……哥……你还愿不愿意?”
她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然后坐下来,慢慢地伏在了秦朗的身边。
秦朗的小手指动了动,慢慢地向着蓝晴晴的手指移动了过去……
窗外,琴岛灿金色的秋天,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