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异样的情思
她突然怀念起在法国来。
那里有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十年。她以新的名字,新的家庭,新的身份,在那里无忧无虑地享受着。再没有困窘的生活,再也不用为学费发愁,美丽的衣服,精致的食物,即使亲生母亲和哥哥还思念着蓝晴晴,但对她来说,那真是天堂一样的生活。
她挥霍着这种幸福,遇到了施昂后,她又陷入了暗恋,小心翼翼地以朋友妹妹的身份接近他,讨好他的继母,欣喜地期待着自己的成功。但是当她在新品发布会上,重新看到蓝晴晴的时候,这一切幸福,似乎都要碎掉了。
琴岛……
这个美丽的城市,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三年,但得到的是什么呢?寒酸、贫苦就不用提了,还有泼辣的养母和不争气的兄长。
万红霞不是个温柔的母亲,她每日里为了生活奔波,回家后做完家务,也就没有什么精力去抚爱子女。蓝雪峰虽然喜欢妹妹,但毕竟是个男生,性格又好动爱玩不听管教,要他照顾妹妹,他也没多少耐心。
但是时隔十年,秦米莉此刻想起来的,却都是些别的事。
她想起蓝雪峰为她打架,揍得那些拽她辫子,踢她小腿的男生哇哇大哭着逃走;想起万红霞当时用饭盒装着拿回家的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当时她的单位每星期二才会做好吃的,一咬一口油的猪肉大葱包子,油汪汪的糖油饼,她全都舍不得吃,而是拿回来带给孩子们。
那时候兄妹两人最期待的就是星期二,万红霞一回来,他们就雀跃着跳上去,兄妹两个争抢一番,最后,蓝雪峰总是会让给妹妹半个包子。
“讨厌,怎么又想起来了……”秦米莉咬着牙,猛地推开桌面上的文件。
秦朗的生日到了,十年未见,蓝晴晴实在是想不出该送什么东西给他好,只能犹豫着拨通了他的电话。
秦朗很快地接了起来:“喂,晴晴?”
他今天下午没课,正在家里翻阅画册,客厅里放着音乐,是法语的《巴黎圣母院》,女主角轻柔的歌声,犹如羽毛般在空气里飘荡。
“哥哥,马上就是你的生日了,想要点什么礼物吗?”蓝晴晴问道。
季芬芳正在厨房里烤她最擅长的小面包,一种感觉促使她走出了厨房,找寻秦朗的身影。
她愣住了。
秦朗正在打电话,他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斜倚着落地窗边的墙,歪着头,一边微笑着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语气温柔地说话。
“哥,你会和芬芳姐一起过生日吧?”蓝晴晴下意识地伸手去点身边的墙,“既然这样,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小时候的生日,兄妹俩都会送彼此当年最喜欢的东西,也许是一本厚厚的,贴着卡通彩纸的笔记;也许是一只好钢笔;还有可能是一件新的运动衫。
但是分隔了这么多年,现在秦朗喜欢什么呢?蓝晴晴有点苦恼。
“不用什么生日礼物了,晴晴,我都能想象得到你现在发愁的表情,能和你重新见面,已经是老天赐给我的,今年最好的生日礼物了,所以你什么都不用送了。”秦朗笑道,他伸出手,将一扇窗户打开,让新鲜的风吹进来,“你还记不记得大世界?”
“你问错了,应该是问我最近有没有去过大世界,你出国这么多年,大世界又新添了很多玩的东西哦。”蓝晴晴笑道,“我以前还在那里打过工,演嘉年华会的拇指姑娘,都是跟迪斯尼学来的。”
“怎么不是凯蒂猫?”秦朗的心突然柔软起来,“以前每次过生日,爸妈都会带咱们去大世界游乐场,我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去那里过生日了,陪我去吧。”
“……可是芬芳姐呢,还有米莉,她们怎么办?”蓝晴晴问道。
“她们已经陪我过了十个生日了,这次的,我希望我们两人一起过。”秦朗用坚定的语气说。
电话挂断了,秦朗放下手,却仍然不动,看着窗外。
“谁来的电话?”季芬芳问道,她突然有点害怕。
“晴晴的,她打电话过来问我生日打算怎么过,芬芳,我今年要和她一起过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季芬芳沉默了一下,她伸出手,搂住秦朗,“为什么你从来都是说实话呢?”
“哎?”秦朗低下头,也温柔地环住她,“怎么了。”
“没事……”季芬芳柔顺地笑道,“去吧,我没关系,就算我再怎么想和你一起庆祝生日,也比不过晴晴,她已经等了十年了。”
生日这天转瞬就到,蓝晴晴很期待,她拿着自己打工时的优惠卡,特意去买了好几张好玩的游戏的免排队套票,还仔仔细细地做了功课,只希望能在那天,和秦朗好好地玩个痛快。
她还怀着约会般地期待,特意配好了那天穿的衣服,不能穿裙子,因为玩八爪船什么的会走光,也不能穿短裤,因为到晚上放烟花的时候又会太冷。
秦朗这天会有晚课,两人约定好,晚上八点在游乐场门口见面。
“哥,十二点大世界可就要关门了,我在游乐场等你,过时就不候喽。”整个白天蓝晴晴都有点兴奋,她抽空给秦朗发了这条短信,很快地,她接到了回答。
“好,绝对准时,这一次,我不会让你空等的。”
晚上晴晴先回家吃饭,蓝雪峰不在,母女两人简单地吃着晚餐,蓝晴晴给万红霞舀了一碗汤,突然想起什么,她俏皮地问道:“妈,你和爸……是怎么认识的?”
万红霞一下子抬起了头,瞪眼看着她:“那还能怎么认识?你爸爸当年是我的师傅,干活很照顾我。”
“那……爸爸温柔吗?”
“温柔什么啊,脾气坏着呢,跟你哥可不一样。雪峰那孩子可能像他亲妈,脾气好,但是犯起混来又和你爸一样的。”万红霞捧起汤碗,“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就是突然想问问。”蓝晴晴撒娇般地对母亲笑笑,“那……妈,你这辈子,最爱的人是爸爸吗?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的感觉好不好?”
万红霞愣住了。
下课了,正好是六点四十五分,秦朗算了下时间,从公寓这里赶到大世界,只需要四十分钟,他走进家门,季芬芳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身来,微笑道:“你回来了。”
“你来了?”秦朗注意到茶几上摆了一个精致的蛋糕,看样子,是季芬芳自己亲手烤的,“芬芳,你知道的,我和晴晴已经约好了,我现在要换衣服去游乐场了,回来肯定会很晚了,蛋糕我会吃完,你现在要回去吗?我送你?”
说着,他顺手把画具放到了地板上。
季芬芳今天晚上精心地化了妆,她站起身,走到秦朗面前,为他整整衣领,突然一言不发地,紧紧抱住了秦朗。
“别走!我不许你去!”季芬芳喃喃道,“不要去!不要赴这个约会!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抬起头来,求恳地看着秦朗。
“我希望你能留下来陪我。”
屋子里的气氛阴郁得简直要浓住了。
秦朗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季芬芳准备着蛋糕,两个人都沉默无语,季芬芳将蜡烛小心翼翼地插了上去,点好,这才坐了下来,平静地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勉强你的,但是我真的很难过……”
“为什么难过?”秦朗低声问道。
“就是……很难过!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了!总之,你可不可以留下来,就算是只为了我也好……我现在心很乱。”季芬芳含着泪,看着蜡烛,她哀求般地抬起头看着秦朗,两人越发沉默地对视。
游乐场外,蓝晴晴已经到了,她等了半小时,秦朗却还不来,她掏出电话,想给秦朗拨过去,但想了想,又放下了。
八点了……
再等一会儿,她悄悄地对自己说,就再等一会儿。
这再等一会儿,却就是两小时,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不知道为什么,蓝晴晴也不想去打秦朗的电话。
她有种透彻的直觉,秦朗不来,并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这样,也许对大家都好。
第二天,蓝晴晴照常上班,她为客人试穿衣服,整理样品,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她正背对着门整理样品的衣襟,中华走过她身边,突然轻轻地碰了她一下。
“哎,你的那个帅气哥哥,来找你了,在那儿站着看着你呢,估计是找你有事儿,正好午休了,你快去快回啊,一会儿我还找人帮我点衣服单子呢。”
蓝晴晴叹了口气,她走到秦朗面前,轻轻地道:“哥,怎么来这儿了。”
“有话跟你说,现在是你午休吧?能去外面吗?我们一起吃个饭?”秦朗看着她道。
“我中午就一小时间,不吃饭了,去广场吧。”
兄妹两人来到xyz大厦外的绿地广场,慢慢地走着,蓝晴晴走在前面,她努力地平静了一下心情,这才回过头,微笑着回头面对秦朗。
“哥,昨天你没去,我说过,只要迟到一分钟我就会离开,所以,八点零一分的时候我就走了。”
“对不起,晴晴,昨天我没能去成。”秦朗低声道,“原谅我。”
“不用原谅,我知道哥你肯定是有事儿耽误了,不过跟我就没关系了,我是你妹妹嘛,但以后你要是和芬芳姐这么约,就最好不要迟到。”蓝晴晴笑道。
“你总是在我面前强调什么兄妹,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兄妹?”秦朗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
“从一出生我们就是兄妹,我叫了你十三年的哥,现在你依然是我哥,有时候,兄妹也许就是一种习惯,不是兄妹,我们是什么?”蓝晴晴问道。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秦朗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上天安排我们从小生活在一起,就是为了当兄妹的,难道不是?”蓝晴晴低声道,她突然抬起头,“好吧,我们来玩个游戏!从现在开始,我们分开,你站在这儿别动,十分钟后,你再来找我,一小时以后,如果我们还能再见,这就说明老天爷同意我们不当兄妹。如果一小时后,我们不能见面,哥,我希望我们永远还是兄妹好了,怎么样?答应吧?”
她面对着秦朗慢慢后退,秦朗看着她,想说这件事根本不可能,但不知道为什么,昨晚季芬芳那抱着他哭泣的脸却在眼前挥之不去。
“我喊一二三,咱们同时向后转,然后马上分开好不好?”蓝晴晴笑笑。
秦朗一直看着她,听着她慢慢地说出一二三,终于转过身去,向前走了几步。等他再转身,却只见广场上人来人往,早已不见了蓝晴晴的踪影。
中午时间客人很少,卖场的气氛也松懈了下来,张精致却在此时匆匆赶到,直截了当地说道:“快点准备!董事长夫人马上过来,十五分钟后就到。”
众人都吓了一跳,匆匆准备了一番,赶快由张精致带领着站成一排,来到门口迎接。
十五分钟后,果然见施昂的大妈,董事长夫人一行进来了大厦,她穿着名牌套装,一进来,先站在门口,慢慢打量了四周一圈,这才笑道:“这里和上次来好像不太一样了,是谁的主意?”
“是施总亲自设计的方案。”张精致冷静地道。
“是吗?这可真是没想到,我听说他最近花了很多心思在工作上,这小子,稍微用点心思,就是块材料,可惜啊,没什么常性,我本来还以为送他去巴黎学什么商业设计是白砸钱,看来也没白费。”董事长夫人笑笑。
没人敢答话,秦米莉却早就闻讯赶了过来,亲热地迎了上去:“伯母,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去机场接您啊?”
“哟,米莉,好久不见了,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一起喝个茶吧,好了,精致,我知道你一直干得不错,改天再说吧,米莉过来。”董事长夫人说完,转身即走,看也不看别人一眼,秦米莉急忙亲热地跟了上去,张精致看着她们两人的背影,嘴一撇,对众人道:“解散!”
秦米莉的办公室布置得不错,她热情地将施夫人迎进来,施夫人扫视一眼屋内,走到桌边,将办公桌上的一个小玩意拿起来,笑道:“怎么,还留着?”
“嗯,施昂哥送我的嘛,我考上大学的礼物。”秦米莉赶快将东西接过去,笑得很羞涩。
“傻姑娘,孩子气,这么小情小调的东西,摆在这里干什么,我喜欢的米莉可不应该是这样的,对了,施昂现在有没有收敛点?”她察言观色,又点点头,“还是老样子吗?这么说来他连你施伯伯都不放在眼里了,前一段的谈话看来是白白浪费感情。”
“不是的,他已经收敛很多了,起码他的3301房间再也没传出有女人要自杀的消息了。”秦米莉急忙辩解。
“那你的表情为什么还这么难看?那个叫什么晴晴的助理还没有解决利索?”施夫人慢慢地道。
“您又不是不知道施昂的脾气,他倒是换了助理,但是晴晴现在直接是张精致手下了,我管不着,张精致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护着她。”秦米莉有点委屈。
施夫人忍不住点头,“张精致确实是有能力,她连我都不怕,还怕你给气受?她是有能力,有业绩,你施伯伯也看得上她,你有什么办法,不过看样子,你都干吗了?听之任之?看来你已经提前进入夫唱妇随的角色了,真是让我失望,一个小小的助理都摆不平,不服气?撅着个嘴。”
“没有……”
“别不服气,你像我年轻的时候,听我一句劝,女人啊,分三等,低等女人善解人衣,中等女人善解人意,高等女人才是善于掌握时机。越优秀的女人,越要忘记自己女人的身份,出门就是战场,要么赢要么输。你怎么会连一个清洁工都拿不下?那丫头有那么厉害吗?还是你对敌人太仁慈?”
要是真这样,当年大妈你是怎么让施昂生下来的?秦米莉忍不住腹诽,但转念一想,又只得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态度来,口中喃喃道:“对不起。”
“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真是……带我去见施昂!”施夫人皱眉道。
施昂正在总经理的办公室里悠闲地喝着茶,看着文件,秦米莉和施夫人一进去,他便微笑着站起身来:“妈,你怎么来了,也不让儿子去接你。”
“我哪儿敢,你这么忙。”施夫人冷淡地道,“听说你最近长进不少?”
“哎呀,妈,你还真少夸我,挺高兴!”施昂笑笑,“喝什么吗?”
“不要了,夸就是夸,只要做出来的事够漂亮,就无所谓词儿好听不好听,卖场的布置不错,很有水准,该肯定的还是得肯定。”
“您这次来,就是为了夸奖我做得好?这可不像您啊!”施昂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但又很快收住,“您还听说什么了?”
“我还听说,你最近打算追求那个,什么蓝晴晴了?”
“是啊。”施昂瞥了一眼秦米莉。
“闹了一场发布会,你还不够?你接下来还准备怎么样?难道要把她迎娶进门?”施夫人冷笑一声。
“要是有这种机会,我是求之不得!可惜人家还不愿意理我呢。”施昂笑道,“妈,你要鼓励我再接再厉?”
“施昂哥!”秦米莉叫道。
“混账!你闹什么!”施夫人怒道,“你想娶她,也得看你爹愿不愿意!”
“跟我爹有什么关系,是他娶还是我娶?我从小就是个混账!怎么样?我真是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让你们施家的人如此嚣张,目中无人!因为钱?在我的地盘就得听我的,我管他是谁!”施昂一拍桌子,瞪着眼看着她。
施夫人却并不动怒,她仔细地看着施昂的脸,突然冷笑起来:“我说,你现在的嘴脸真跟你那个亲生的妈一模一样。”
“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提到我妈!”施昂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脚踹飞了椅子。
“走,米莉。”施夫人不理他,她姿态高贵地起身,径直出了门,秦米莉想留下又不敢不听她的话,只得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只留下施昂站在原地,突然猛地又踹翻了身旁的花架,花盆砰然倒地,摔得粉身碎骨。
晚上别人都下班,唯有蓝晴晴必须得留下,因为总经理私底下发话,她一身为员工,二身为其好友的妹妹,有责任帮他排忧解难,开阔心胸。简直是偷偷摸摸的,蓝晴晴乘着楼梯上了33楼,施昂正在那儿等他,一见换了便装的蓝晴晴,他顿时眼睛一亮,吹了声口哨:“嘿!”
“嘿什么嘿,算加班吗?”蓝晴晴叹口气。
“安慰一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你竟然还要加班费?”施昂潇洒地大步走过来,“太忍心了。”
“算了,不和你争。”
施昂突然低下头,认真地看着蓝晴晴,他的眸子里有幽沉的光,蓝晴晴被他看得背后发麻:“怎么了?干吗这么看着我?”
“我问你,晴晴,如果……一个人从生下来就得不到大家的承认,从来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谁,他可怜不可怜?”施昂低声道,他伸出手,轻轻地撩起蓝晴晴的一缕头发,“这种感觉你应该也有吧?也是从小不知道自己是谁,把别人的爸爸妈妈当成自己的爸爸妈妈,然后被人抛弃。”
“你想说什么?”蓝晴晴微弱地开口。
施昂笑笑,低头吻了吻那缕头发:“我想说,我们真像……”
蓝晴晴刚想说点什么,施昂已经放下那缕头发,轻轻地吻了上来,他本以为自己会遭到拒绝,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