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迟迟没有应声贺老爷子满心焦灼快步抢到门边扯着嗓子喊:“春旺!春旺!你死了么?!”一瞥眼却看见旁边廊柱前两个陌生人正张头望脑的巴巴的向这边看来。贺老爷子怔了一下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有事么?”
那穿着一身簇新衣裳的胖老头赶紧堆上笑跑上跟前说话:“老爷我是锦绣纺的掌柜贺公子明日不是要大喜么着令小店今天做出婚礼衣裳来我把新娘的凤冠衣袍式样带来了不知道这些合不合适……”
原来是作衣袍的商户。贺老爷子满心不耐挥手喝道:“不结了!没大喜了!婚礼取消了!”
“啊?!”那掌柜惊慌的看着贺老爷子全不知此话因从何来与旁边的伙计对觑了一眼迟疑道:“那这凤冠……”
“婚都不结了还要什么凤冠?!你们都快走吧!走走走走!”贺老爷子推着两人出门。这时地上跪着的贺江洲却突然站立起身木着脸大步走来一把夺过了那掌柜手中拿着的凤冠。
凤冠华丽之极鲜红翠绿镶着许多美玉宝珠。冰纱作底饰着泥金彩绘两只凤从左右两侧抬颈对飞银制的羽翼在额头位置护成半圆交接捧着一粒指头大的圆润珍珠。
贺江洲默不作声看着不住的展转细珍珠串成的面帘便在他掌下泠泠作响。
慢慢的他把凤冠带到了自己头上。然后象个木偶一样僵硬的移步走到堂屋左侧的净面水盆架前看铜镜里面的形容。
彩云压青鬓明珠映娇靥。镜子里面分明是秦苏温婉含情的笑貌笑得那样甜那么脉脉温情。这个是他妻子是秦苏……贺江洲痴痴的看着半晌突然间破颜微笑苍白的脸颊上微微泛起红晕。
“秦姑娘我们明天就成亲了你……高兴么?你不知道吧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盼着这一天了……连做梦都想着天天都想。”
贺江洲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向前伸想要触摸镜子里秦苏的笑脸手指碰到冰冷的镜面停了下来。
“秦姑娘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真的!看到你哭我的心疼得都要碎了我只愿自己能帮你忙……让你别流眼泪。”贺江洲轻声说话跟镜子里的秦苏吐露心事他的眼里涌起了柔情。
“可是你眼里只有胡大哥从来都不肯好好瞧我一眼……我也不敢跟你说。你不会笑我吧?现在好了明天我们就成亲了我今天告诉你总算还不太晚……”
镜里人温存微笑镜外人却已泪痕满面。
马匹‘得得’的在大道上疾驰四蹄撒开跑得象风一样后面扬起一溜黄烟。
“爹爹我饿了。”胡炭说。
胡不为勒一下缰绳坐骑的奔行度缓了下来。
从卯时跑到现在四个多时辰过去了。胡不为腹中也很饥饿。只是他担心贺家庄众人会追寻自己过来所以不敢稍做停顿从南门一路跑来也不辨方向就顺着大路猛冲。
辨了辨日头已值午未之交别人家午饭都吃完了父子俩却滴水未进肚中呢。
贺家庄的几个老前辈都是法术高强之人他们的脚力远比马匹为健胡不为情知现在还不是安心吃饭的时候便跟胡炭说:“炭儿我们到前面再吃东西爹爹给你买鸡腿吃。”
“噢。”胡炭说想起油汪汪的鸡腿肚子便‘咕’的一声响。小娃娃极听话虽然饿的厉害却并没有哭闹。“爹爹”胡炭的小手紧紧的拉着马鬃毛说:“那我还要吃炸糕好多好多炸糕!”
“好!一会爹爹给炭儿买好多好多炸糕让炭儿吃得饱饱的。”
父子俩重新策马马匹咴咴而鸣扬起蹄来一路烟尘滚滚顺着大道急驰。
暮色渐渐笼罩下来。路上胡不为给胡炭买了几个果子小娃娃居然就靠着这几枚酸物权充饥肠忍了下来也不再跟他爹抱怨肚子饿。
前方的绿树终于全被沉暮染成了黑色天空中群鸦纷飞衬着苍灰色的天幕一片一片象裹在烟气里面沉浮的飞灰。
身下坐骑的度已经慢下来了。跑了一整天可怜的畜牲还没吃过丁点草料呢。胡不为略略收缰让马儿慢蹄前行。回头向来路上张望背后再没有行人了只看见逐渐稀薄的烟尘向四方扩散。
看来贺老爷子他们一时是追不上来了。胡不为长呼出一口气紧张之情稍稍减缓了一些只是心里面却仍旧沉甸甸的浑没感觉到解脱后的轻松。
一夜未眠又颠簸了一整天。胡不为有些吃不消了感觉周身疲累欲废手足有些麻木。可是他不敢下马休息他总感觉身后有一个巨大的东西在压迫着他让他忍不住想要逃离。
他要远远离开贺家庄越远越好。
“我在贺家庄里是个生人现在痊愈了自然不能再打扰人家。”胡不为用这话来跟自己解释。这倒是个理由可是在他潜心里却深知自己离开贺家庄的原因并不仅只于此。那个原因他不敢多想。
“本来就是背井离乡的流民我们父子俩就该这样过活。等到前路有了好林子我和炭儿就钻进去吧让别人谁也寻不着。”
展目向前望去一条土道贯穿荒野。秋风扫荡长草尽是寒蛩之声。这很象去年夏夜行路中的景象那时秦苏受伤胡不为抱着儿子负着她在荒野中乱跑。
“秦苏……”刚念起这个名字胡不为就象被马蜂蛰了一下陡然挺起背来。猛摆脑袋暗骂自己:“怎么又想起来了!”狠抖了一下缰绳那匹四两银子换来的白马只道主人在催促行路嘶鸣一声渐渐又加快度。
风声过耳幽幽如诉。好象是秦苏温柔的叹息。胡不为烦躁的夹一下马肚子努力的想要把思绪转到他事上去可是脑海里面那张雪白的脸却怎么也甩不掉了。
整整一天。他刻意的回避着‘秦苏’这个名字。每一刚要想起就赶紧劝戒自己:“她就要嫁给贺公子了两个人郎才女貌般配之极实是天作的姻缘。”然后赶紧抛过一边凝聚精神去想别的事。
然而人心就是这样奇怪东西很多事情你想努力去记忆的时候它偏偏就消逝掉了总也抓不住。但若你强要去遗忘一些片段这些东西却愈涌上心来一景一物一言一笑历历呈在眼前甚至比生当时还要清晰。
胡不为从早上抗拒到晚上最终却苦恼的觉自己怎么也挣脱不开那个名字“秦苏秦苏秦苏……”这个名字象万千蜜蜂一直飞舞在他身周不时的飞下一只蛰入他的脑海。而当年和秦苏一起逃难的经历更是一幅连着一幅在眼前闪过。
胡不为觉得秦苏似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就默默坐在他的身后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唉!胡不为啊胡不为你太荒唐了。”他怔怔的看着前路淡淡的失落感觉终于浸漫上心间。他不再作徒劳的排斥和自我欺骗了任由那些杂乱无章的念头翻滚上来肆意的冲刷着心情。
离开贺家庄的原因是他不愿意看到秦苏嫁作他人妇吧。是他不愿意听见那催人合卺的喜乐不愿意看见秦苏披着大红头巾迈进贺家的大门吧。
可是他为什么那么在意秦苏嫁不嫁人呢?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胡不为叹了口气心乱如麻。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烦躁。
马匹再跑两个多时辰戌时已过半在前方道上终于现了一处村落。胡不为打马绕了一圈找到一个饭庄下马打尖。
“天黑了再过几个时辰明天就来了那时秦姑娘就成亲了……”胡不为嘴里吃着饭食却察觉不到滋味。
“我走了秦姑娘会难过么?”胡不为心中不由自主的想脑子里面便浮起了秦苏低着眉毛的面容。“会的一定会的她只怕还要大哭。”想象着秦苏听说自己离开后哭得凄婉欲绝的模样胡不为吃不下饭了。他怔怔的立着筷子脑海中走马灯似的跑过许多画面很多场景似是而非。
秦苏照料了他一年他的神魂没有记住但他的身体和七魄却记忆住了。模模糊糊的胡不为依稀看到在他神魂缺失的岁月里秦苏怎样把他抱到床上拿热水毛巾帮他擦拭身体。又怎样在拿着蒲扇守在他身边驱除蚊虫。秦苏坐在身边那个样子很亲切胡不为恍惚间似乎觉得这个影象跟当年妻子在灯下给他补纳衣裳时的神态很相似。
“吃饭!吃饭!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胡不为捏紧了筷子从碗里搛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也不细嚼直起脖子就咽却让没想到夹的竟是块鸡骨卡在喉咙里老骗子难过得直翻白眼。
一阵剧烈的咳嗽终于把那块东西吐了出来。胡不为呼呼喘气被这意外引转了念头心情渐渐平复便有意把心思转到前路上去不再想秦苏。“一会交代给掌柜的让他多做点干粮明日带着看看合适就入山吧。”
回忆着去年山中行路的情景秦苏的影象慢慢淡隐下去。刚舒了一口气。
吃得满脸油污的小胡炭说话了:“爹爹姑姑呢?她为什么没有跟来?”
“啵!”胡不为废然叹气。这小东西!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秦苏的轻颦笑语又一古脑的撞进心来。
结婚喜乐贺客的笑脸秦苏木然的表情……无数画面。胡不为扔下筷子忧愁的看一眼小胡炭再没有心情吃饭了。